第一十一章忠誠與信任

青木把青鳥推回房間后，讓他先休息，而自己則去二樓的廚房給青鳥準備食物。

青鳥此時一個人呆在房間裏，先是靜靜地呆坐在輪椅上發獃，不知過了多久，然後才像是突然驚醒一般，低頭望向自己的雙腿。

他把手緩緩放在自己的雙腿上，反覆撫摸蓋在上面的毛毯，神情很奇怪，像是不舍又像是解脫，最終他還是掀掉了他十三年來必不可少的用來護腿的毛毯，同時掀掉的還有他過往無數個疼痛難眠的日日夜夜。

他把雙腳輕輕放在地上，然後用力，站起。

短短的對普通人來說輕而易舉的一個從坐下到站起的動作，他整整花了三分鐘。

輕鬆的，自然的，沒有一絲疼痛的，站起。

不像以往那樣，為了站起，牙齒都要咬碎，額頭青筋暴起，指甲掐進肉里，忍受着雙腿上每一條筋，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的痛楚，也不像以往那樣，明明痛的要死，還要假裝輕鬆自然，而這次是真的，完完全全地，一點都不痛。

青鳥心中驚嘆，原來這就是正常人的雙腿，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而是真真正正的健康的正常的雙腿，和他記憶里的感覺一模一樣。

他現在就特想跳舞，旋轉，奔跑，不過最終多年來的剋制還是讓他遏制住了自己內心的蠢蠢欲動，只是用緩慢且堅定的步伐從房間的這頭走到那頭，最後停在落地窗前遠眺整個鐘山。

面前的落地窗，不是舊紀元那種普通的玻璃窗，而是新紀元之後出現的新材料，只有0.1cm那麼厚，但卻及其堅固，除非發射核彈，不然普通的熱武器無法破它的防，而超凡者則至少達到六命的等級才能突破它，足見其珍貴。

而且它最受人追捧的是它的防護能力，這種新材料從裏面看外面一覽無遺，從外面卻無法看見或聽見裏面的動靜，無論是現代科技手段還是超凡者手段。

當然如果你是半神，那你基本可以為所欲為。所以可見這面佔據二分之一牆體的落地窗，造價極高。

青木推着餐車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少爺又站在窗前默默出神。以前少爺也經常通過這樣的方式練習站立。

青木看到趕緊走過去，伸手扶住青鳥，盡量減少他在雙腿上的施加的壓力。

其實早在青木走到門口還未進來時，他就察覺到他的到來了。要知道這房子隔音性能極好，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聽到門外的動靜，他覺得這應該和他今天的天賦覺醒有關。

知道青木要進來，青鳥也未曾阻止，他本人也仍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十三年相伴，青木本就是他這輩子最信任的人了。而且青木作為青刀里的第一刀，從小就被青老爺子放在青鳥身邊長大，直到後來兩人都懂事後，在彼此雙方自願的情況下，簽了中契。

中契屬於三神契中的一種，而三神契是來自他們青家祭祀之地祖傳的契約之法。只有青家血脈才能掌握，從而擁有獨屬於自己的影。

不過簽這種契約的雙方關係必須彼此信任，換句話說就好似是主君和忠臣的關係。

詳細說來，就是身為主君必須要極為信任你的這位下屬，而身為下屬更是要奉獻全部的忠誠，才能簽訂成功，可以說條件十分苛刻了。要知道在舊紀元，即使雙方是夫妻或者親子關係，都不一定會有全部的信任。

而新紀元，即使社會關係發生改變，但是人心難測是不變的。而不管身為普通人還是超凡者，

一生只有兩次簽中契的機會。如果幸運第一次就找對人，那麼你很可能還能再簽一人。但如果第一次機會錯失，那麼只能看第二次，當然也有人兩次都沒找到那個完全信任的人。那除了自認倒霉，你就要審視一下你自身以及身邊的人了。

所以青家在新生兒剛出生的時候就會給每人分配一名紫刀，從小培養感情。這一方法，大大地提高了契約成功的幾率。如果能和自家培養的紫刀順利契約，那自然再好不過，如果不能就只能靠自己找了，有的可能終生沒有契約。

如果浪費掉兩次機會也沒有成功，那意味着身為主君就再也沒有機會得到這樣一個可以託付生死的下屬。同時身為下屬，也將失去獲得你侍奉的主公的全部信任的最好的機會，那麼這輩子你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所以基本上在決定簽訂契約之前，雙方就已經擁有了彼此的信任。

對有些人來說，這個契約並不是束縛，而是對雙方關係的一種保障，甚至有人認為中契比完全平等的上契要更值得簽訂。

因為中契算是次平等契約，主君死亡，下屬並不會死亡，只是會被重傷，而且往往奉獻了全部忠誠的下屬都會在自己的主君死亡后選擇避世不出，後半生過着仿若苦修士一般的生活。

而下屬死亡，主君也不會死亡，但同樣也會被重傷。而且身為下屬要聽令主君，但主君也不能強制命令。所以才說簽了中契的雙方是主君和忠臣的關係。

同時主君修為進步，下屬也會獲得好處，而下屬也可以把自身的力量借給主君。所以簽了中契的下屬一方也被稱為主君的影子。兩者簽約之後，實力是可以共同進步的。

所以彼此相互信任的雙方几乎沒有不去嘗試簽訂中契的。當然那些失去契約資格的，後來再遇到值得信任的影或者主君，自然是僅能靠彼此的信任存續雙方的關係，這種被稱為野影，是指沒有契約保障的主君與影的關係。

所以他不想也覺得沒必要隱瞞他雙腿好了的事實。雖然並不是所有簽了中契的雙方之間都沒有秘密，但青鳥認為他可以和青木分享他雙腿好了的快樂。

當然他也不怕背叛，如果相處了十三年的人都背叛，他還有什麼值得信任的呢，那樣的人生未免也太可憐了，那時的他自然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

青木覺得青鳥今天很奇怪，以前他看不過去他太過苛責自己，總是忍不住在青鳥訓練雙腿的時候過來打斷他，想讓他歇一歇，青鳥也不會執拗，通常都會順其自然地把近乎力竭的身體整個靠在他身上，但這次他卻沒有靠過來。

待青木低頭看去，只見青鳥一臉笑意的看着他。他一向了解他，青鳥小時候並不是像現在這樣臉上幾乎沒有情緒，那時候雖然青鳥的腿的狀況也不樂觀，但那時的他也是很愛笑的。

只是他慢慢長大懂事，腿的情況又惡化，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就自己學會了隱忍，控制自己，很少哭，也很少笑。雖然後來他的腿在七歲以後有所好轉，但可能是從小習慣了控制，也可能是長大了，他仍然很少情緒。

所以，像這樣帶着俏皮的笑意即使是他也是很少見的。

不等他細究，就見青鳥靈活的從他手裏掙脫，然後雙手背後，像個小孩子一樣，在房間裏輕快自如的旋轉跳躍。

在信任的人面前，他終究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實在忍不住內心的雀躍，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身邊的人分享自己的喜悅。

青木也被驚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房間中央那個靈動活躍，充滿生命力的身影。這是在夢中都不敢想的一幕。

他只覺得此刻鼻子酸澀的厲害，眼睛也好像蒙了一層白霧，漸漸模糊，直到完全看不清。但他仍不敢動，生怕錯過一秒鐘，他怕一眨眼，眼前的這一切就如泡沫一般消逝。

青木努力睜大眼睛，仰着頭，不讓更多的淚落下，然而好像並沒有什麼效果。他心裏明明很高興，卻不知不覺地流淚。

身為青刀里的第一刀，冷酷無情大師兄，狂拽酷霸龍傲天，縱橫青家祖祠的偉男子，流血不流淚的麒麟兒！

你以為他在哭，可笑，庸俗，他這是人體內體液的正常分泌！都說女人是水做的，謬論！科學早已證明，他們男人才是水做的。所以他只是一時沒控制住身體內的水而已。

青鳥靈活的身影慢慢停了下來，笑容也沉澱下來，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青木身前，張開雙臂緊緊抱着面前哭得像個傻子一樣的人。

突然被抱的青木，終於徹底崩不住了，直接“哇”地一聲痛哭出聲，好像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靠山，終於可以放肆地無畏地爆發。他死命地摟着青鳥，那樣子就像是不會游泳的落水狗，死死扒着自己的鏟屎官不放，那倉惶無助的模樣，讓人又心酸又好笑。

和青木的痛哭相比，此時的青鳥是笑着的，嘴角高高翹起，眼睛裏好像都藏滿了星星，是從未有過的，幸福的，滿足的笑。

青鳥當然要笑，因為有人為他哭。

青鳥曾經無數次想過，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麼在他墓前，會有人為他哭嗎？

青老爺子漫長的一生，經歷了無數次的生生死死。死亡，對他來說，已經是稀疏平常的一件事。如果青鳥死了，他可能會傷心難過，但肯定不會哭。

而青木，是他最信任的人，可以交託後背的人。連青老爺子都曾對他說青木是比他更值得信賴的存在，因為他不是他一個人的爺爺。聽到這話的時候，青鳥不是不難過，但他知道青老爺子對他已經足夠好，他不能奢求太多。

直到很久以後，青鳥才明白，爺爺他已經給了他能給的一切，他說這些只是想讓他學會長大，他不能一直躲在他的羽翼下，青老爺子再強也有力有不逮的時候，而那個時候，祈求對手手下留情是不可能的，只有強大的自身的實力才能活的真正自由。只可惜這一切，現在的青鳥還不懂。

青鳥從不懷疑青木的忠心，也覺得青木可能會在他死後為他守墓，但應該也不會哭，畢竟雖然青木他有時不靠譜，但他知道他有一顆堅韌的心。不然他做不到第一刀的位置。

但你看，人生的意義就在於此，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他還沒死呢，青木這傢伙就哭成狗了，唉，真是讓人煩惱啊！攤上這麼一個愛哭的下屬，除了包容他，他還能怎麼辦呢？

當然如果不看他高高翹起的嘴角，可能大家就信了他的鬼話。

兩個人抱着痛哭一場后（其實是青木單方面的哭，青鳥偷偷的樂），之後的氣氛總是有些尷尬。

青鳥老神在在，反正剛剛哭成狗的不是他，這會兒覺得丟人的也不是他，相反他的心情明顯很愉悅，飯都比以往多吃了一碗。

但青木就不一樣了，此時他表面平靜，內心卻在無效咆哮，他——青刀里的第一刀，威武霸氣的硬漢形象就這樣垮了，如果讓他手底下那幫小子們知道，他還有何尊嚴可在，人生，為什麼對寶寶的惡意如此之大！

不過還是有好消息的，自家少爺的腿終於痊癒了，而且還有了明顯不一般的天賦能力，只是今天測試被突然打斷，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天賦，少爺說還要自己摸索。

看來他還是要吩咐下面的人去黑市收集一下，看看有沒有三株樹的葉子在售，少爺這情況最好還是用天賦石再測一下，比較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