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入了夏,傅嬌身懷有孕已經三個月,她身子越來越沉重,走路的時候需要用手扶着后腰才能方便挪動,她越來越疲軟,不願出門行走,整日裏賴在房內,傍晚也不出去納涼。池子裏蓮葉田田,荷花冒出粉粉的花苞,格外好看。
傅嬈每日裏會去採花,放到廣口瓶里,成了萬象宮裏的一抹鮮妍的顏色。
傅嬌看着那些嬌美的荷花,眨了眨眼,她本來也是如花一樣的年紀,卻好似突然枯萎了一般。
她對這個孩子仍是沒有半點溫情,儘管他已經在她腹中待了七個多月,但她沒有絲毫血脈相連的感情。
李洵偶爾會撫着她高高鼓起的肚皮,告訴她說:“他不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的親人。”
傅嬌當然知道她腹中的孩子也是她的家人,她應該期待他、愛他,但只要想到李洵是懷着怎麼樣的心思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把他帶來的,她便不想愛他。
屋子裏放着冰鑒,寒氣森森冒出來,驅除暑氣的同時卻也有些寒冷,傅嬌裹了裹蓋在身上的薄毯,歪在一旁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天光還早,玉菱低垂着頭告訴她:“暢春園的人來了。”
傅嬌半晌沒有回答,玉菱小心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要讓她進來嗎?”
她問出這話時,傅嬌心底隱隱有不安浮了起來。
“讓她進來吧。”傅嬌焦躁地說。
玉菱退出門外,領着那名宮人走了進來。傅嬌認得,暢春園服侍陳文茵都是她親自挑選的,之前一直在萬象宮服侍她,是再細心不過的人了。
“王妃。”她在傅嬌面前跪下,輕輕叩了個頭。
“何事?”傅嬌微微抬眼,眼眸里都是恐慌。
宮人又深深叩首道:“皇後娘娘,昨夜歿了。”
傅嬌半晌沒有回答,宮人又繼續說:“昨天陳家夫人入宮探病,夫人和娘娘獨處時沒讓我們在身邊服侍。晚上的時候夫人陪着娘娘在水榭里用膳,夫人飲了酒在榻上歪着了,娘娘她獨自一人,在水邊玩耍,一時不慎掉入了湖裏。”
傅嬌低着頭,無措地捏着衣襟。
宮人解釋說:“王妃把我們送去暢春園服侍娘娘,我們一直都盡心儘力,只不過昨天陳家夫人來了,不許我們在旁邊服侍,這才……”
她說得很仔細,唯恐傅嬌因為這件事情怪罪。
傅嬌眼中有波濤涌動,然而很快地,就被她壓了下去。一個心智只有五六歲孩子的人,很容易出事。但凡照顧得疏忽,便可能會發生意外。
陳家夫人和長春園的宮人,一邊是她的親人,一邊是她的僕人,誰也不想她出事。昨日陳家的人以為暢春園的宮人會照看她,暢春園的宮人以為陳家夫人會好好看着她。
結果雙方都疏忽了,所以才造成慘劇。
“姑娘。”玉菱淚眼朦朧,伏在她膝邊:“你若是想哭就哭一場吧。”
傅嬌搖了搖頭,只淡淡地說:“我知道了,稟報禮部,着手準備娘娘的喪儀吧。”
她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外面走,忽然腳下一滑跌倒在地,宮人連忙起來扶她起身。
“姑娘,姑娘,您摔到哪裏了?”宮人簇擁着她問。
摔下去的時候,傅嬌清楚地感受到腹部傳來一陣疼痛,藉著宮人的手站起來,宮人們才發現,她的羊水破了。
“快、傳太醫。”玉菱大聲喊道。
傅嬌覺得好疼,這種疼痛和她從前經歷過的所有疼痛都不一樣。小的時候跟李洵一起去打獵,摔斷了腿,兩個多月才能下床走動,她成天哭得眼睛發腫;被李洵強逼的時候,她疼得好像被撕裂……
這一回,她感覺自己好似被一台石磨碾壓在腰上,差點將她碾碎成齏粉。
她張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彷彿擱淺的魚,瀕死時無力地吐着氣。
她只盼着早點結束。
但是他不出來,他貪戀在母親身體裏的日子,遲遲不肯出來面對這個殘忍骯髒的世界。太醫、接生嬤嬤急得滿頭大汗。
李洵在紫宸殿聽聞傅嬌發動了,連忙披上衣服,連儀駕都來不及擺,就匆忙趕往萬象宮。
他在產房外,從中午等到晚上。
宮人手忙腳亂地端着熱水和帕子進去,清亮的水進去,再出來的時候卻是血淋淋的血水。
時間被拉得格外漫長,分明只有半天,他卻感覺過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