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正和十年春,傅嬌的書經書翻譯到了瓶頸,許多晦澀佛偈翻譯成漢文失去原文的本真之味。吐蕃贊普找了喇嘛與她研討,到了夏天終於翻譯完兩卷經書。
經書共八卷,她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堪堪翻譯了兩卷。要譯完全本還有很長的路走。吐蕃喇嘛聽說中原來了幾位佛法高明的法師,紛紛上門論經。在酥油香氣氤氳的佛殿中,傅嬌和喇嘛們坐而論道,漸漸聲名大噪。
她每天的生活很枯燥,除了吃飯、睡覺,便是翻譯經文、教授加措漢文、修習功課。加措說她分明不是苦行僧,修的比苦行道還苦。
正和十年冬,吐蕃下了好大的雪,鵝毛一樣從天邊洋洋洒洒飄下來。靜安法師腿疾發作,不怎麼出門行走,傅嬌在屋子裏陪她。圍在火爐旁搭了一張桌案,伏案翻譯經書。爐子上煮着馥郁的酥油茶,熱氣騰騰蒸起來熏得人眼睛都睜不開,聞着香味兒她無心做事,乾脆放下手裏的筆,和她們圍坐在一起閑談。
外面的雪沒過腳踝,春生從外面走進來,放下捧着的飯菜,雙手攏在嘴前呵了口熱氣:“外面的雪好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停。”
傅嬌雙手捧着滾燙的酥油茶,輕輕吹了口:“最多兩天就要停了。”
春生和傅嬌在一起兩三年,知道她有觀天象的本事,對她的話深信不疑,頓時高興起來:“這裏不似京城,京城的雪一下就沒完沒了,恨不得下一個冬天。”
她若有所思朝窗外看了一眼,喃喃道:“也不知道京城怎麼樣了。”
無論是星辰大海,還是芸芸眾生,所有的變化都只是驚鴻一瞥或平凡的一瞬,而恆久不變的是前行的身影。山高水長,從方寸山逃出來已經三年時間,可又好似昨天才發生,這幾年,傅嬌幾乎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不似從前在萬象宮中,每天都度日如年。
所以她不覺得現在有多苦,潛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怎麼會苦?
她喝了一口熱氣騰騰的酥油茶,滿足地放下木盞,繼續伏案研讀經書。
春生和靜安法師相視一笑。
正和十三年夏,傅嬌終於將整部經書翻譯完畢。但靜安法師前往青瓦達孜宮論經的時候不慎摔傷了腿,卧床靜養了四個月才好轉。等到正和十四年夏,傅嬌一行人終於得以啟程歸國。
此時距離她到吐蕃已經過去五年。高原強烈的日光將她的皮膚曬得黝黑,臉頰上浮現紅暈,和當初那個嬌生慣養的名門貴女判若兩人。她會說一口流利的藏話,就連加措都說她的藏話比他的漢話還學得好。她經常自在地行走在歇邏的街頭,看到的藏民都會尊敬地向她行禮。
從前有很多人愛她,因為她是他們的親人,因為她是高門之後,因為她生得美麗性格爽朗和氣。
現在有很多人愛她,因為她是了塵法師,她從中原帶來了種子、工匠、許多先進的中原技術,他們用她帶來的種子,教授的技術,養活了自己和家人,在貧瘠的土地更好地生存下去。
他們尊敬她如菩薩。
傅嬌和靜安法師從歇邏城離開的時候,百姓們紛紛前來歡送。加措拉着傅嬌的手,不舍地說:“以後我一定會去中原看你的。”
“你知道吐蕃離中原有多遠嗎?”傅嬌笑問他。
加措仰起臉看她說:“你都能來,我為何不能去?”
“我到吐蕃為取青瓦達孜宮的經書,你去中原又是為何?”
加措想了想,對她說道:“我也去中原取經,取你們的種子,你們的醫書,你們的製造之法。”
“上個月,達孜兩個頭人又在打架,死了很多人,父王帶我去解決紛爭。”加措眉宇間已有少年模樣:“他們吃不飽,為了爭奪土地所以才打起來。如果吐蕃像中原一樣,有吃不完的糧食,有穿不完的衣裳,就可以減少很多混亂。”
傅嬌笑:“你心懷百姓,以後一定會是一位好贊普。”
少年被說得不好意思,略帶稚氣的臉上浮現些許驕傲:“我和你們中原的那位太子比呢?”
這麼多年,他還在和李熙和暗暗較勁。
傅嬌親昵地撫了一把他的發頂,誠摯地看向他:“他也會是一位好皇帝,你們都是好孩子。”
加措抬眼看她,不知為何覺得她的眼神莫名溫柔。
正和十四年春,離開六年之後,傅嬌一行人終於成功抵達涼州迦南寺。他們帶回青瓦達孜宮的藏經,在大魏朝一時間名聲大噪。
北方一直在打架,近些年遼國的人又在蠢蠢欲動。遼國北方比吐蕃氣候更加惡劣,他們太嚮往南方豐饒的物產,前些年偶有摩擦,這幾年澹臺蹇聯合周邊小國,許以重利,讓他們一起攻打大魏。
自李洵登基后,戰事不斷,他不斷收復周邊各個小國,開疆擴土,大魏的領土空前遼闊,到達鼎盛。
這次遼國欲發動戰爭,大魏一直奮勇抵抗。
一場大戰蓄勢待發。
就在這時,皇宮裏的聖旨來到了迦南寺,皇帝要供奉大藏經到寶興國寺,讓靜安法師送經前去。
傅嬌聽聞消息的時候,愣了一下,李洵從不信鬼神,怎麼會請經?她下意識以為自己的行蹤已經暴露。她本能地感到恐慌,生怕這麼多年安逸自在的平靜生活被打破。
但冷靜下來后又笑自己太過杯弓蛇影,如果李洵要抓她回去,根本不用如此迂迴,他大可直接讓人把她綁回去。更何況,距離她從方寸山離開,已經七年。七年時光,想必他身邊早已是溫香軟玉美人在側,誰又記得她是誰。
“了塵,怎麼了?”靜安法師看到她的猶豫,問她道。
傅嬌轉頭看着她,問:“師父還記得當年遇到我的時候,我是什麼樣子嗎?”
靜安法師扯了扯蓋在腿上的毯子,嘴角浮起淡笑,脫口而出道:“芙蓉之姿,國色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