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沈月溪本以為自己會一夜無眠,然而道觀里清清裊裊的淡香催得滿身疲憊的她昏昏沉沉,沒一會兒便陷入了沉睡。
她是被一陣嘈雜聲給吵醒的。
“咬死他——”
“咬死那個狗雜種——”
沈月溪顰眉要看,便被一隻大手遮擋住了眼眸,耳畔想起了沈南沖的聲音:“裴太守抱歉,我家阿月見不得血,在下先行一步了。”
她的身子猛地被騰空,似乎是被抱了起來,她的耳邊一下子又多了不少奚落的聲音:“沈家小娘子都已七歲了,怎還要沈太守抱?沈太守還是得娶個續弦,好好管教管教沈小娘子才是。”
小小的沈月溪立刻局促地掙扎了一下,還是沈南沖牢牢地抱住了她,未曾理會那些人,將她抱離了這裏的吵鬧與逼仄。
沈月溪趴在沈南沖的肩上,透過一絲縫隙,看到了一個瘦弱骯髒的身影被五、六隻獵犬團團圍住。
兇殘的獵犬飢腸轆轆地張着大嘴,露出尖銳帶血的利牙,在原地徘徊,似乎在掂量對手的斤兩。
忽地,一隻獵犬猛地就朝那個人影撲了過去,眼見着就要一口咬死那人。
“阿耶——快救救他……”沈月溪不敢看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求着沈南沖能救下那人。
沈南沖的身子停頓了一下,無奈地在她耳邊說道:“阿月,我們來洛口還有要事,那犬奴是洛口太守豢養的,阿耶亦無法為了他得罪洛口太守。”
被沈南沖嬌養着的小娘子不懂這官場間的明爭暗鬥,亦不懂此刻阿耶在他人地盤上的無能為力,更不懂那些人怎能拿人命取樂。
尚只有七歲的她淚眼巴巴地看向沈南沖,眼裏滿是請求。
看懂她心思的沈南沖也只是微微嘆息了一聲,安慰女兒道:“阿耶聽聞那犬奴雖然看着瘦弱,卻很是厲害,上次一口氣打敗了四隻獵犬,故而這次裴太守才多放了兩條,阿月……不必為他擔心。”
“阿耶,他是人……”沈月溪不懂,一個人為何要被稱為“犬奴”。
沈南沖也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沒再說什麼。
接下來的一切都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匆匆而過,沈月溪機械地由着身子按着當年之事按部就班,意識卻是清醒而茫然——
她知道,自己應當是在夢裏,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夢到這一段過往。
彼時,沈南沖奉了齊帝之命前往洛口,因擔憂沈月溪年紀過小,便帶在了身邊。
沈月溪一到洛口便受到了驚嚇,當時的洛口太守以斗獸為樂,不光斗獸,還將人養做犬奴放入斗獸場中,與獸廝殺。
年幼的她並不懂得沈南沖的為難之處,自到了洛口第一天便惦記着要救出那個瘦弱的犬奴,後來打聽到他的關押之處,她更是第一次使喚沈南沖身邊的人為自己偷鑰匙,悄悄地潛入關人的牢籠。
當沈月溪第一次見到狹小、潮濕、骯髒的獸籠里關着如人如獸的少年時,是難以言喻的震驚。
牢中的少年渾身漆黑,唯有一雙眸子亮得不似人,極為警戒地盯着突然出現的小娘子。
還年幼的沈月溪已經隱隱能看出日後的姝色,一雙杏眼端的是純良無害,只盯着沈月溪看了兩眼,少年便神情冷漠地撇過頭去。
沈月溪的心突突跳了兩下,拿出偷來的鑰匙慌慌張張地為他開了鎖,急急說道:“你快走。”
少年漫不經心地轉過身來,卻是在沈月溪還未看清之前已經衝出了牢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壓倒在地。
他如惡犬一般地低聲吠叫了一下,結巴而生硬地問道:“你……想干什……么?”
少年的聲音乾澀而不自然,彷彿鮮少用人話進行交流,在不說話時喉嚨里發出細碎的聲音,亦不像是一個人會發出的聲響。
他有力的手從下頂上來按在沈月溪的脖子上,另一隻手就撐在她的耳邊,只要她發出大一點的聲響,他便能一下子擰斷她的脖子。
沈月溪也跟着結巴了起來:“我、我……就是想放你走……”
她與黑漆漆的少年雙目對視,才發現少年的眸色較常人要淺一些,如陽光下的琥珀,只是他的眼型微微上揚,配上這樣的眼眸猶如兇狠至極的狼眼。
“放我走?”少年迷茫地重複了一遍,思考良久,才一點一點地鬆開了沈月溪。
從地上爬起的小娘子並不記仇,牽住他的手朝偏僻的小門跑去,少年的瞳孔猛地瑟縮了一下,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那隻拉住自己的小手,細白的葇荑溫度不及他的手,卻像是火一般一下子灼燒了他的全身——
於他的記憶之中,還是頭一次有人像這樣牽住他的手,原來高高在上的貴女的手是這般的溫暖而柔軟。
出逃似乎格外順利,小娘子一路暢通無阻地將他送出了洛口太守府。
天真的小娘子全然無知地沖少年笑道:“好了,你自由了,趕緊逃吧,別再讓那些壞人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