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持花06

第80章 持花06

趙平在心裏默默盤算自己的出身。

他是天水郡的良家子,少而從軍,希望依仗軍功得到爵位,從此光耀自己的家族。

這樣的出身與卑賤不沾邊,但更也說不上顯赫。

軍中多的是他這樣的良家子,與幾個同族的兄弟一起,再帶上戰馬兵甲和扈從,從此投身軍伍,轉戰萬里覓封侯。

趙平不知道其餘人用了多久能走到長安城中,得以立在天子階前,得到天子欽賜的封賞。

他只知道他自己走到這一步,只用了一次驅馳的時間。

只是跟在一個人馬後,為他驅馳,如是而已。

後來趙平在長安城的酒肆中飲酒,聽到鄰桌的男子在繪聲繪色講述冠軍侯的事迹,說他年少而有尊榮,佩七尺的長劍,立在天子階前聽封。

趙平默默聽着,只是飲酒而一言不發,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心知肚明那些人口中的談資正是他親身經歷的戰事,冠軍侯這個囂張的名號正是校尉大人新得到的爵位。

可那些事情此時在他聽來也覺得玄奇而不可思議。

那些人在說,冠軍侯率八百驍騎遠離戰場,深入大漠,如有神助一般找到了匈奴大軍的薄弱之處,斬敵千餘人,以一己之力在後方引動了匈奴人軍中的混亂。

當時匈奴人在與衛侯的正面戰場上失利,正要撤退。

便是因為這一場混亂,使原定的撤退演變成了一場潰敗,又一舉虜獲了匈奴軍中的一位王子,而後從容撤回,與衛侯的大軍會和。

這時有人插話說,冠軍侯有鷹的眼睛,高懸在青天之上,一眼洞悉匈奴人全部的隱秘。

那些人還在說,酒酣耳熱,興緻勃勃。趙平的心思卻漸漸飄遠了。

他還記得君侯眼睛裏的冷光,可人當然不會長出鷹的眼睛,只是沒有人知道君侯如何選定了如此犀利的戰機,因此假以“鷹眼”之說而已。

趙平想,他或許能解讀這個問題。

其實那只是一件沒幾個人在意的小事……開戰之前,軍中抓住了一個匈奴人的斥候。

沒有人關注這件事,能夠選在君侯麾下的都是精兵,或多或少都上過戰場,匈奴人見得多了,並不覺得稀奇。

但君侯對這個匈奴人超乎異常地感興趣,趙平見過很多次他去找那個匈奴人。

但當時所有人都只是覺得是長安城來的貴人沒有見過這樣的異族人,好奇心使然而已。趙平又讀了一遍帛書,

趙平想得更多一點,他看出來君侯對匈奴人沒有恨意。

但也沒有不覺得奇特,因為這也不是什麼怪事。

邊陲百姓與匈奴結有血仇,不共戴天。可長安城遠在帝國心臟,遠離戰火的侵擾。

君侯又出身顯貴,匈奴兵鋒再盛,也不能驚擾城中貴人的美夢,自然也談不上什麼恨意。

再後來君侯身邊就多了一個護衛,相貌被盔甲包裹得嚴嚴實實,而且從不開口說話,只是跟隨在君侯身邊。

至此趙平仍然沒有多想,只是以為是君侯的家將,前來護衛主君而已。

直到此時,回想起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被俘虜的匈奴人斥候的身份,君侯對匈奴人軍力分佈出乎意料的熟悉,以及那個所謂的家將……

當時他正如同往常一般默默跟隨在君侯身邊!

趙平的手一抖,杯中的酒泛起漣漪,背後覺出微微的寒意。

他沒有辦法去驗證這個想法的對錯,那個所謂的家將死在了亂軍之中,沒能活着回來。

可他覺得事實便是如此,君侯真的有一雙眼睛,即便不是鷹的眼睛,卻也如同高懸在青天之上一般,洞悉了匈奴人全部的隱秘。

他身邊的人仍然在喝酒和談笑,話題依然圍繞着君侯展開。

他們說冠軍侯胸懷曠世的武德,他不僅有鷹一樣銳利的眼睛,在廣闊的大漠和戈壁之間洞悉了匈奴人的弱點,更有着猛虎的勇武,悍然撕咬向匈奴人的弱點,立下了直達天聽的奇功。

猛虎的勇氣。趙平背後又覺得一陣寒意。

當時和他一起跟隨在君侯麾下的有八百驍騎,然而如今只有一百多人能在長安城中聽到這些話。

其他的人或死在亂軍之中,或與同袍失散。而在那樣舉目皆敵的戰場上,失散其實就代表着死。

這樣慘重的損失比例說出去會讓所有人都駭然變色,稍微懂得些許軍務的人也要厲聲叱責“荒唐”。

不是因為死的人太多,而是因為死傷至此,容易使軍卒嘩變。

趙平上過戰場,懂得這些事情,知曉軍隊中並不全部都是能上戰場的戰士,一隻十萬人的軍隊,或許其中只有三四萬人的戰士。

其餘都是用來照顧馬匹、運輸糧草,或者做其他瑣事的役夫。

而戰場上死傷的往往都是戰士,因此尋常軍隊死傷一成就會撤退,死傷兩成便有潰敗的風險,死傷三成以上往往就要嘩變。

衛侯聲名煊赫,此戰也不過斬殺了匈奴大軍中的兩成而已,便引發了慘烈的潰敗。

而君侯麾下的八百驍騎此戰足足損失八成有餘,卻依然平安回來,並立下不世的奇功。

這八百驍騎的指揮官甚至只是第一次踏上戰場。

何止兇險,簡直命懸一線,不是士卒的命懸在一線之上,而是指揮官的命,因此身邊的下屬隨時可能嘩變,殺將投敵。

其實一開始局勢並沒有這樣兇險,偷襲匈奴軍隊的後方施行得很順利,沒有遇到多少阻擋,輕易就殺了很多人,又放了火。

當時匈奴的大軍已經有了潰退的跡象,他們已經取得了足夠的功績,而且也已經死了很多同袍,趙平都以為君侯要帶着他們回去了。

時刻關注長官是趙平的習慣,雖然在戰場上,他不能像平時那樣看得清楚,但也一直有留意君侯的動向。

得到的結論是君侯武藝高超,而且殺匈奴人很利落。

當時趙平覺得疑惑,他仍然記得君侯是長安來的貴人,年紀不大,而且對匈奴人沒有恨意。

他固然跟隨在君侯馬後,又覺得君侯的決策奇異,但也並沒有對君侯在戰場上的表現懷抱期待。甚至已經做好了捨身護衛君侯的準備。

出身微賤的兵卒第一次走上戰場時尚且有遲疑和軟弱的時候,更何況是君侯這樣的身份。

他的騎術和武藝固然出色,可難道還指望他如同老兵一樣麻利地殺人嗎?

可是他真的麻利地殺人,臉上身上都濺上血,而且不以為然。

趙平想着這些事情,緊接着就看到君侯側過臉,用手抹掉臉上的血。

他心裏咯噔一聲。

果然,君侯絲毫沒有要撤退的準備,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長矛,而後長矛落下,指着一個方向,嘴裏輕聲說,殺。

說這個字時,他聲音真的很輕,趙平懷疑身邊的同袍都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但所有人都看見他舉起的長矛和他眼睛裏閃着的寒光。

沒有人質疑,也沒有人遲疑,兵鋒所指,所有人都跟隨在他馬後。

這是兵威,長安來的十六歲的貴人,在一次驅馳中就立起來的兵威。

趙平跟着他衝殺向那個方向的時候,甚至不知道他的目標是要俘虜匈奴的那個王子。

從前他聽說過所謂絕世的猛將,實則是天上的星辰降生在人世間,生來就要成就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從前秦國白起如此,後來淮陰侯韓信也如此。

但趙平沒有見過這些已經死去的名將,也並不信這樣的話。

但那時他信了,因為他真的看見將星在升起,就在他身前,策馬挽弓,逐漸地升起。

說起來極其玄妙,撤退時看到所剩無幾的袍澤時更玄妙,但後來趙平逐漸也想明白了,之所以他當時沒有嘩變,甚至沒有起過嘩變的心思,其實是因為不甘心。

立下了如此絕世的奇功,回去就能封妻蔭子,怎麼能白白地葬送在半路上?從軍這麼多年不就是為了取得功勛,人一生有多少次這樣的戰機,又有多少條命能這樣拿來賭!

不甘心啊。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君侯乃是長安來的貴人,尊貴不凡,趙平本能地覺得在他身前矮下一頭,更本能地聽從他的吩咐。

而等到深陷敵營之中,覺出膽怯時……倘若背叛君侯,這樣的貴人,會被不惜一切地報復吧?

就是帶着這樣的念頭,趙平最終和君侯一起回去,還帶着匈奴的一位王子。

是回去之後,趙平得知了君侯真正的身份,莫名地他又想到君侯此前指着盔甲說,這個嫖姚校尉得自天子親封。

當時他也猜測過君侯的身份,什麼樣的貴人能得到天子親封的官職?

後來知道他是衛侯的外甥,多少人求索半生,到死也難以眺望一眼未央宮的檐角,而他何止得到天子的親封,甚至自幼就在天子身邊長大。

非劉氏的族裔,尊榮至此,便也已經是極限了吧。

趙平又想起戰場上的事情,想着君侯的身份。他比尋常人想得更多一些,很多事情也就看得更深一些。

他喝完最後一杯酒,心裏想,他真的要見證一顆星辰的升起了。

——

“霍去病的時代開啟了。”系統輕聲說。

他聲音里有一種奇異的情緒,旁觀這樣的歷史事件,使他覺出一種滄桑又雄壯的意味。

林久默默靜坐片刻,忽然抬起頭,隔着厚重的宮牆,望向一個方向。

此時未央宮中,夜色纁濃。燭火煌煌處天子正設宴款待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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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換裝系統偽裝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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