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沐言汐越想越氣。
當她在水裏埋了會兒,不慎嘗到苦澀的洗浴水時,更氣了。
她嗆了兩聲,又忍不住側過頭去偷看易無瀾。
易無瀾正極其耐心的坐在浴缸旁,手裏拿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明明易無瀾已經渾身濕透,狼狽不堪。但又因為她從容淡然的氣質,感受不到半點狼狽之意,彷彿是正襟危坐在什麼重要會議上,即將做出數十億的決策一般。
沐言汐的心裏極其不爽,怒氣沖沖地想要去破壞這一份平衡。她十分幼稚地將浴缸中被浴鹽球染紅的水,潑了幾滴到易無瀾的肩膀上。
還做出一副自己只是轉個彎抬個手,才不小心灑出來的無意模樣。
偏偏易無瀾也以為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淡淡的掃過來一眼,然後又朝旁邊挪了挪,繼續看回了手機。
像是特意避開她似的。
沐言汐頓時就覺得自己被嫌棄了。
她又盯着易無瀾的側臉若有所思好一會兒,忽然將浴缸里的水一掀,一下子將好大一捧水潑到了易無瀾的身上。
易無瀾終於有了反應,拿過旁邊的毛巾擦了擦。
沐言汐甩了甩自己的手,才心滿意足地往靠近易無瀾方向的浴缸邊緣一趴,腦袋支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一半的長發在水裏隨着水流舞動着,像是個好不容易發現個人類、想要對其進行蠱惑的海妖。
只是她還沒得意多久,易無瀾就用一旁乾的毛巾擦了擦濕透的半邊手臂,又細心的擦了下手機,依舊沒有把注意力分給沐言汐。
易無瀾的動作遊刃有餘,她絲毫沒介意沐言汐的行為,繼續等待着沐言汐洗完。
甚至還拿着手機,對着不知道是誰的聊天框發起了信息,一眼望過去對面發來的都是長長的一段話,沐言汐嫌費眼睛就沒仔細看。
她剛剛被易無瀾壓在浴缸內丟了不少面子,本打算趁現在討要回來。
可偏偏易無瀾完全不搭理她,這比沐言汐扳不回這一局更令她難熬。
也太過丟人了些。
沐言汐重新打開了水龍頭,水流衝到水面上時,又激起了不少泡泡。
她仗着易無瀾在看手機,明目張胆的用各種大動作玩着水,一會兒抬個手,一會兒踢個腿,偶爾還要三百六十度轉個身。
來來回回許多次,沐言汐都要累癱了,易無瀾卻還是紋絲不動,後來還索性將大毛巾披在了後背上,像是故意忽視她似的。
沐言汐都要被易無瀾給氣得,恨不能喝了這一缸的洗澡水,怒道:“易無瀾!”
易無瀾一門心思在接收顧彥發過來的文件,看着易宏偉父子在背地裏的所作所為,聽到這句話終於回過了神:“怎麼?”
沐言汐在她身邊鬧騰半天了,易無瀾竟然半點都沒察覺到沐言汐是故意的,還以為這都是沐言汐正常洗澡的習慣。
猜到易無瀾的想法后,沐言汐更氣了。
看着易無瀾宛如是在看一個大渣女。
易無瀾給顧彥回復了幾句,終於放下了手機看過去。她看着沐言汐那微鼓着的臉頰和那雙盛滿了憤怒的狐狸眼,有些摸不準沐言汐的心思。
沉默了兩秒,又問:“你……不繼續洗了?”
沐言汐氣急敗壞,忽然又往易無瀾的方向撩了一下水面,但這一回卻沒潑到易無瀾。她冷冷道:“沒看到剛剛我手機失靈的樣子嗎?你也不怕你手機報廢?”
易無瀾古怪的看了眼自己的手機,覺得不是自己的原因,然後看着浴缸內被沐言汐弄得不停溢出的水:“水招你惹你了?”
沐言汐:“嗯哼。”
易無瀾:……
易無瀾見沐言汐的語調都變了,只好放下手機,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沐言汐的臉一番,疑惑道:“你該不會是剛剛在浴缸里滑了幾次,站不起來了吧?需要我叫阿姨嗎?”
沐言汐瞪大了眼睛:“叫阿姨來?”
易無瀾一臉理所當然,像是很關心沐言汐的樣子。
“你本就身體不好,泡澡泡久了會頭暈會着涼,不如早點出來吧。”易無瀾探過手替沐言汐撩了撩額前滴水的髮絲,“我給阿姨打個電話。”
沐言汐微微一怔,不知怎的,被髮絲打濕的後背還真的漸漸感受到几絲涼氣。
沐言汐往水裏縮了縮。
因為她忽然往下沉的動作,浴缸的水又濺出了不少。
這一回易無瀾離得比較近,直接被濺了滿身。
好不容易有些幹了的衣服再度濕透。
沐言汐有些心虛地看向易無瀾,易無瀾身上那件由她精挑細選的衣服,已經皺巴巴的看不出任何版型。
她在浴缸里泡着都會覺得冷,易無瀾豈不是更……
沐言汐頓時一陣內疚,她皺着眉:“你,你就不怕我真的一直泡下去嗎?”
“怕什麼?”易無瀾看了眼手機信息,面不改色的轉過頭,“你不是還在嗎?”
沐言汐對上她的視線,不知怎麼忽然覺得心間像是塌陷了一塊。
那種被信任的感覺,像一股無名的暖流席捲過胸口,讓她莫名愉悅。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問:“如果我一直不理你呢?”
易無瀾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疑惑道:“你是生氣了嗎?”
浴缸內的水汽蒸蒸,白霧將她們環繞起來,漸漸氳了眼,近在咫尺的距離使得周圍的氣溫也高了幾度。
遲遲未等來沐言汐的回答,易無瀾莫名覺得心慌,本能的想要伸手去抓沐言汐的手,似乎是想要留住她。
下一瞬,她的指尖縫隙中被相似的觸感穿插而過。
易無瀾一愣,低頭看去。
她跟沐言汐正不約而同的伸出手朝對方伸去。
指尖恰巧穿插過對方的指縫,沒有偏離半分。
浴室內一片死寂,兩人全部愣住了。
好一會兒,沐言汐的手指猛地一顫,才將她從這一份呆愣中喚醒,她立刻將手縮了回去,低着頭繼續玩着浴缸里的泡泡們。
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只是不知道為何,她的鎖骨處還是微微泛起了紅。
易無瀾確定沐言汐是在害羞,但她對此有些不理解。
為什麼碰個手沐言汐就會紅了脖子根?
明明她們去領結婚證那天,還是沐言汐主動來牽她的手的。
在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們之間手部的觸碰也可以算是家常便飯了。
沐言汐默不作聲,看起來一副不知道要如何開口的樣子。
易無瀾見狀,便決定自己問問:“你剛剛……”
可她才說了這麼三個字,沐言汐就像是突然被驚醒了一般,隨手在水面划拉了兩下,弄出巨大的動靜,然後故意打斷了她的話:“啊,你等很久了吧?我這就出來,換你洗澡吧?”
易無瀾點了點頭,也沒拒絕,她身上的衣服黏久了確實很不舒服。
沐言汐見狀也沒繼續糾結方才的小插曲,扶上浴缸邊緣就要站起來,只想趕緊讓易無瀾洗個澡換身衣服,好減少心中的罪過。
只是她還沒起身,就被易無瀾按住了肩膀。
“你幹什麼?”
易無瀾感受着掌心下傳來的溫熱濕滑,以及隱隱心臟隱隱跳動的有力節奏。
她縮回了手,如臨大敵般偏過了眼去,強作鎮定:“你現在可以起來了。”
沐言汐剛剛跟易無瀾這麼面對面聊天久了,差點忘了自己此刻是不穿衣服的,後知後覺道:“啊,好。”
在沐言汐擦乾身子放乾淨水的過程中,聽着身後淅淅瀝瀝的水聲,易無瀾試圖減輕自己的聽覺,開口道:
“水林方背後的人已經查出來了,剛剛警方去易子濯名下的一棟別墅,易子濯和易景銘正在舉辦慶功宴,剛好一網打盡。”
沐言汐穿衣服的手一頓,笑道:“這麼迫不及待舉辦慶功宴,還真是給警察叔叔提供便利了。”
易無瀾應了一聲,“只是這件事能找到的證據都是易子濯那一旁支,轉賬記錄和公司泄密的人都跟易子濯那邊的人有關,易景銘那裏可能很難找出具體罪證來。”
沐言汐按動了浴缸自動清理的按鈕,笑吟吟地走到易無瀾面前,“那不是挺好的?”
易景銘曾經追求過沐言汐,並且在她們結婚後也向沐言汐死纏爛打過。以前易無瀾可以不在意,但現在聽到沐言汐為易景銘可以脫罪而高興,心沉了下去。
她抿了下唇,問:“為什麼?”
“我之前不和他計較是還未確定他的野心有多大。”沐言汐笑了起來,那雙瀲灧的狐狸眼卻漸漸冷了下來,“而現在他跟易子濯勾結在了一起,還一起參加了那場可笑的慶功宴,答案就已經確定了。”
易無瀾應了一聲,若有所思地望着沐言汐:“那萬一他是被易子濯利用的呢?”
沐言汐的話中頗為不屑:“易景銘雖然蠢,但還沒蠢到連這種事情都分不清,他自己能力不足卻還這麼大的野心,被人利用也是活該。”
但這也不是沐言汐貶低易景銘。
她上輩子便為易景銘賣過命,可以說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易景銘在商場上的作風。
易景銘就是個典型的躺贏類主角。一旦主角光環離開了他,這輩子便立刻原形畢露了。
沐言汐重新為易無瀾放好了水,並為她挑了顆香味不同的浴鹽球,球體在水中漸漸融化,將浴缸的水染成藍色,並起了大量細密的泡沫:“要我扶你進去嗎?”
“不用,我自己來就好。”易無瀾的雙手支撐着浴缸邊緣半站起來,語氣顯然輕快了不少,“那你剛剛為何說不行?”
“對易景銘之前那些不痛不癢的小動作,就算做出了反擊也沒多大用處,總得找個好的時機讓他多吃點虧吧?”沐言汐還是扶了一把,“這次若是判不了罪,多關他一段時間留點案底總沒關係吧?我記得開庭晚的拖個半來年都是可以的?”
“律師會處理。”
沐言汐挑了挑眉,也沒說什麼。
易無瀾進到浴缸里后,沐言汐快速背過了身去。她聽着身後衣物窸窸窣窣的脫落聲,揉了揉自己的耳根,眼睛也不知道往哪裏看,隨便打量着浴室的結構。
沐言汐還是第一次發現,這個衛生間裏輔助的設備有那麼多。
再想到剛剛易無瀾自己就能從地上站起來,卻偏偏等她洗澡等了那麼久……
沐言汐輕輕吐了一口氣,終於忍不住,偏過頭神色古怪的去看易無瀾:“易無瀾。”
易無瀾剛將身子沉入水中,“嗯?”
沐言汐幽幽道:“你的腿恢復得差不多了,應該不需要我再待着了吧?”
易無瀾微微往前靠了靠,一本正經道:“之前我腿沒知覺也就習慣了,可現在它有知覺卻還不穩,容易摔傷。”
其實易無瀾也沒說錯。之前腿沒有任何知覺,她會本能的將所有力氣用在腰部,而如今有了知覺卻未完全恢復,反而難以把控。
沐言汐的臉一黑,就這麼居高臨下地望着易無瀾:“既然你不方便我就把阿姨叫上來好了。”
沐言汐本來還想用懟網友的‘腦子不好使就賣了’來回話,可話到了嘴邊卻根本說不出來。她噎了一下,才高貴冷艷地甩下一句:“……小心我嫌你麻煩就不理你。”
沐言汐說完這句話后,就連她自己都驚覺這句話有點像小情侶之間發脾氣。
她的臉更黑了。
她沒臉再繼續待在浴室中,沒跟易無瀾打聲招呼,就匆匆推開門離開。
易無瀾孤身留在浴室里,半晌,緩緩伸手覆上了自己的左胸口,感受着內里加快跳動的頻率,迷茫的雙眼漸漸清明,微微勾了唇角。
她打開了一旁的冷水龍頭,將浴缸內的水溫調低了些。
幾分鐘后,浴室內的水霧盡數散去,易無瀾的心跳聲也恢復了正常。
她拿過手機看着顧彥發過來的關於易景銘和易子濯的信息,又特地交代了幾句。
做完這些后,易無瀾看着面前空蕩蕩的浴室空間,心情莫名有些微妙的不快。
*
沐言汐洗完澡后拿平板快速給自己下單了只手機,讓人今晚就送過來。
然後登上微博刷了會兒。
沐言汐嘴上雖然愛埋汰易無瀾開個記者會也要走着過去開屏,但得了空還是忍不住去搜。
許是泡澡久了腦子也有些進水,沐言汐看着那些誇易無瀾與其妻子恩愛的話,就忍不住點贊了好幾條。
看着網友們的評論,又讓沐言汐產生一種錯覺,也許易無瀾在記者會最後回答記者的話,不是在演戲呢?
懷着這樣的心理,手上的點贊數量又多了起來。
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那些許久未捉到她把柄的黑粉們發現了。
沐言汐也不知道自己腦子是抽了什麼風,趕緊去取消點贊。
這一行為落入黑粉眼中,就更像是掩耳盜鈴了一般。
立刻就有人去她最新微博下面評論:
【怎麼,最近沒熱度好蹭,連榮嘉總裁的熱度都敢蹭了?】
【雖然你仗着自己糊可以亂來,但麻煩蹭熱度前也看看清楚那是誇榮嘉總裁和總裁夫人的好嗎?能不能帶點腦子?】
【你不是結婚了嗎?難不成想紅杏出牆了吧?但能不能掂量掂量自己什麼水平?】
【我勸你現在再去手滑點幾個榮嘉全息的贊,到時候不至於被嘲太難看】
【別點贊了,你多久沒發自拍了,能不能對你唯一的價值有點認識度?】
沐言汐懶得搭理她們,就在做好心理準備,打算接收經紀人的狂轟亂炸時,一刷新,關於易無瀾的熱搜橫空消失。
不僅僅是熱搜,就連廣場和詞條也一併被鎖了,而有關榮嘉的其他熱搜還在熱搜榜上高高掛着。
顯然是當事人自己不願意被公眾討論,就跟之前網上找不到易無瀾的個人信息如出一轍。
這麼雷厲風行的動作,讓不少網友瞠目結舌,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不愧是榮嘉集團,效率就是高。
也陰差陽錯地挽救了沐言汐手滑的尷尬。
等到沐言汐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走到了浴室門口,打算紆尊降貴的關心易無瀾一番。
*
聽到浴室門口傳來的聲音時,易無瀾心中瞬間浮現出一個念頭,那是沐言汐的腳步聲。
雖然沐言汐剛剛離開前的表現,並不像會是再回來的。雖然也有可能是阿姨來送夜宵。
但易無瀾還是覺得那是沐言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沐言汐已經滲入了她的生活中。
即使她百般保持距離想要將人推開,小祖宗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擠進來,填滿了她生活的點滴。
浴室的門被推開,沐言汐微微探了個腦袋,還用手裝模作樣地捂着眼睛:“易無瀾,我進來了哦?”
易無瀾在浴室內感覺不到什麼,可外面卧室的空調打得比較低,內外溫度差很快凝出一片水霧。
當水霧散去后,沐言汐一身黑色睡裙,彷彿是從破開了迷霧緩步而來,半濕半乾的秀髮落在胸前,微微擋住胸前的春色。
靈動的狐狸眼好奇而又帶點柔和地瞥了易無瀾一眼,若無其事的走到浴缸前,“你洗好了嗎?”
易無瀾忽然呼吸一頓,鎮定道:“你怎麼來了?”
沐言汐懶洋洋道:“怕你一個人在裏面太無聊睡着會被淹死。”
她背過了身去,“你還不起來?”
易無瀾沒有像剛剛沐言汐那麼扭捏,很快就放幹了水並擦拭好穿上衣服。
沐言汐轉過頭時,易無瀾已經扶着洗漱台站在身後。
沐言汐借力給易無瀾,將人帶回了床邊,終於忍不住問:“剛剛我刷新微博的時候,關於你的詞條都被清空了,是你做的?”
易無瀾毫不避諱的點了點頭。
沐言汐瞥了易無瀾一眼,不着痕迹地將被子往身上裹了裹,幽幽道:“你就是在偷偷視奸我。”
易無瀾顯然對沐言汐口中的詞無法理解,她皺起了眉:“什麼?”
沐言汐一副‘我早就知道了,你別再瞞着我’的得勝表情,不懷好意地勾過易無瀾的髮絲,狀似隨口道:“那你為什麼要把你的熱搜撤掉?”
“記者會的重點是水林方是全息產品,不應該本末倒置。”
易無瀾說完后看着沐言汐發愣的表情,又補充一句:“而且這本就是公關部門該做的事情。”
沐言汐:“沒了?”
易無瀾又回想了一番,認真的解釋起來:“之前你們娛樂圈那個女明星拿我的照片營銷后,榮嘉的公關部門都留了心眼。”
沐言汐在易無瀾的臉上掃了好幾眼,那雙澄澈的眼眸明明白白的訴說著易無瀾沒有說謊。
她鬆開了易無瀾的頭髮,毫不留念的往旁邊一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