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江夏
江夏,是錢唐西面數百裡外的一座大城,橫跨長江兩岸,處在荊州和建業連線的中心位置。
今夜月不明,星卻稀,只有寒風依舊在肆虐着,吹得這處無名山谷里的兩座營帳搖搖yù墜。
拓跋宏穿着厚厚的裘衣,在漏風的帳子裏不停地搓着雙手,不無嫉妒地看着那混不把寒冷當回事兒的李沖,和那個笑眯眯的老太監鄭三好。
帳中的兩人都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拓跋宏對着他們顯得隨意很多,遠不像對着阮玉時那般森冷。
“李卿,潁州那邊還是沒有人來?”雖然來自於更寒冷的北方,拓跋宏卻從未遭遇過今夜這般冰冷如髓的山風,忍不住換了一個吹不到風的位置,開口向李沖問道。
李沖的傷已經基本痊癒了,此時的他仍然穿着當初在錢唐的那件黑衣。聽了拓跋宏的問話,他搖了搖頭:“按主上所說的時間,他們應該早就到江夏了,不知道是否局勢有變……太后當年也曾讓主上學武,若是主上聽了太后的話,這幾rì就不會如此難受了。”
拓跋宏搓着手笑了笑:“古往今來成就霸業的,有幾人會那舞刀弄槍之術?比起權謀方略,武功不過是些末技罷了。真正能夠平定南方這千里沃土的,還是那朝堂上的謀斷。”
李沖臉帶微笑,也不去駁他,因為連太后都改變不了的事情,他就更是白費口水了。
那老太監看着拓跋宏略為哆嗦的身子,笑臉上泛起了一絲憂sè,用他那獨特的尖細聲調說道:“皇上,渡江之後,我們已經在江夏北面逗留了三rì,是不是應該離開此地了?若是被蕭昭業追上,那可就不容易脫身了?”
聽了這話,李沖的臉sè也變了,從錢唐逃出以後,由於不停地分兵,先前的百多號人現在只剩下了十餘人,就連禁軍副總教頭宇文恭,也在最後一次分兵的時候,帶着主上的馬車逃往鍾離方向。
剩下的人之所以冒險留在江夏數rì,是因為拓跋宏早就和花惜竹有過密議,若是事情照着拓跋宏安排的方向展,魏國派來接應的人應該正在來江夏的路上。而且現在拓跋宏的身邊不過區區十餘人,與其冒險想要從齊國突圍,還不如在此耐心地等待援兵。
李沖看了一眼拓跋宏,見他還是毫不着急的樣子,心中也不免揣測,到底主上和花惜竹,還有那個齊國降臣王肅之間,定下的是何等妙計,能夠讓他甘心冒險入齊?
這個問題已經困擾了李沖多rì,但是出於對拓跋宏的深刻了解,李沖並沒有冒失地詢問拓跋宏,因為他知道,等到時機成熟,拓跋宏自然會將事情的始末告知於他。
拓跋宏的手掌還在搓着:“鄭公公不必焦急,我猜花將軍應該已經和蕭鸞取得了聯繫,就看蕭鸞對我的提議動不動心了……如果事情進展順利,這兩rì間,應該就會有消息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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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鄭公公臉上的憂sè去了不少,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再次出口說道:“前rì里常聽主上你說起那個在錢唐偶遇的阮玉,這幾rì怎麼從沒聽見主上提起他了?”
李沖聞言,也想起了那個丰神俊玉的錢唐公子,不禁接口道:“請主上恕我唐突,李沖也很想知道,主上到底打算如何安排阮玉。”
拓跋宏拍手一笑:“對於阮玉,我的確很想讓他去魏國為我效力,所以暗中也做了一些佈置。但是因為和他相遇偶然,一時設想得不夠充分,恐怕反而將他推到了蕭鸞那邊去,甚至很可能,他現在已經把我和李卿恨到了骨頭裏。”
把我也恨到了骨頭裏?李沖不由地一怔:“主上此話怎講?”
拓跋宏看着他訕訕地笑了兩聲:“在那阮玉離開之時,我曾經做了一些小小的佈置,他回到錢唐后,多半會經歷當年王肅那般的遭遇。等我們回國之後,再動用在齊國的力量,將他救回魏國,魏國就又多了一位少年能臣……不過這幾rì,我仔細思索了一番,現那些佈置中最大的一處漏洞,就是我居然將蕭鸞給看低了。王肅當了豫州太守之後,給了義陽的裴叔業極大壓力,當初因為汝yīn王妃從中作梗,蕭鸞才容忍了王肅逃離建業,這一次……他絕不會重蹈覆轍,一定會搶先一步處置阮玉……”
“主上認為蕭鸞將如何對付阮玉?”李沖頗有些急切地問道。寶塔山外夜遇,當易清兒和阮玉叫他‘李大叔’的時候,他的心情無比激蕩,彷彿看到了十年前的拓跋宏……早已經遺忘了那個稱呼的他,也因此對那對少年男女頗有好感。他不清楚主上做了什麼安排對付阮玉,但聽起來絕不是什麼好的手段,想到那對年輕男女極有可能遭到苦難,他心中不免有一些焦慮。
拓跋宏有些不悅地看了他一眼,似在怪他對一個敵國公子如此關心:“我不是蕭鸞,不能肯定他究竟會如何行事,不過依我的推測,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重用阮玉,因為阮玉本身就是個人才,更何況還有那易定南的關係。第二種可能,就是為了不讓第二個王肅出現,直接將阮玉以通敵罪處死!不論蕭鸞作出什麼樣的選擇,總之,他是不會讓阮玉和王肅一樣,投靠我元宏的。”
李沖的身子漸漸有些寒,當初主上召見阮玉時,他還頗為欣喜,覺得自己為他尋覓到了一位少年良臣。後來拓跋宏大方地放阮玉離開,他還以為是因為易清兒的關係,以為主上不想蕭鸞的勢力也參與對他的追捕。
直到今夜,他才知道,原來在拓跋宏的眼中,早已將阮玉和王肅一樣,看成了又一個白離楚的伍子胥。李沖的心沉了下去,他沒有想到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這位少年英主,其心思已經到了如此細密的地步,只是和阮玉匆匆地見過一面,就早已佈下了讓他叛齊效魏的后着。
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孔,李沖忍不住想起了那個早已逝去的女人,心道若是馮太後知道主上這些年的行事,不知道是該為魏國高興,還是該為她的皇孫悲哀……
“李卿可是為那阮玉不平?”拓跋宏明顯地感受到李沖情緒的變化,沉着臉問道。
李沖立刻回過神來,看着拓跋宏那不善的臉sè,心頭情緒複雜萬分:“微臣不敢!那阮玉說到底都是個南人,就算李沖佩服他那天生的洞察力,也僅僅是出於愛才之心。此人若能為魏國出力,那是再好不過。若是為蕭鸞所用,他rì或將成為魏國的大患!”
拓跋宏聽完他這一番陳辭,轉怒為喜道:“我當然信得過李卿你!方才不過是隨意說說而已,切莫……”
他還未說完,帳門忽然被人掀開,蕭瑟的冷風直灌進來,驚得拓跋宏打了一個冷戰。
一名魏國斥候沖入帳中,跪倒在三人面前,不停地喘着粗氣:“稟主上,蕭昭文帶着三百鐵騎,剛剛渡過長江,正朝此處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