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炊煙裊裊，原本殘破的小草屋重新修葺了一番，逐漸有了待客的模樣，前面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後頭居家養着一棚子的小雞小鴨。農家的兩公婆正在前頭忙前忙后，遞着一碗一碗用竹筒裝着的山泉豆腐，面前又給客人上了不少的小料盤子，五花八門，吸引了不少鄰里鄉里一大早地就來。
“小小，你快點。外面的客人都坐不下了，先拿些茶水讓他們在門口喝喝茶，陪他們聊聊。”
“好咧，馬上去。”
叫小小的人點點頭，有點羞澀，轉而又跑進去了后廚裏頭。
后廚里，如蓮秀氣，一笑又如芙蓉般明媚的女子正站着，嘟着嘴看着鍋子裏的東西發愁，直到鍋子裏慢慢地冒了些小氣泡，咕嚕咕嚕地結成漿，林莞才淺淺笑意，說了句，“好了。”
那一旁等着的人，趕緊拿了器皿，盛了澆在了備好的糕點上。
正好小小進來了，讓她拿出去。
“是不是又讓你招待，你又怕了。跟我走。”正在洗着碗碟的人從裏頭抽了身，一手拿着些茶水，一手牽着小小出去，有條不紊地給等待的人分發，又講了一件件鄉里鄉外的趣事，讓人笑意連連。
農家婦人點點頭，接過了品茗的小勺子，已經學了不少，“姑娘去逛逛市集吧，這些天可把你累着了。才剛養好了傷，這不着急。”
怎麼不着急呢。
她還想教得更多呢，能教得都教會，以報答連日來的收留恩情。
“可你......”
“你去吧，啊，應付的來。”她打了胸脯保證，一邊將姑娘往外推。
門外，那清潤的公子已在等，轉眼見目光所及之人走了出去，伸了手輕輕接住，嘴邊才浸滿了笑意，柔柔目光。
那婦人使了使眼色，“晚點回來都成。有我們呢。”
楞嚴代替了林莞回答，“好。”
輕輕說，“走吧。”一向愛乾淨的人，絲毫不介意她手上還沾了些麵粉，緊緊地將細手握在了手心裏。
連日來，可就這幾天才看見了這嚴謹如神一樣的公子笑，笑得有點進了心扉了。
真是好看呀。
婦人慌慌神，想起了鍋里還有一樣在火上烤着呢，連忙回去。
這兩人究竟是什麼來歷，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途徑陶花國的商人好像也沒什麼問題。可是已經過了那麼長時間了，還沒有家人來接，像是要在這裏常住似的，讓人也看不清。
長得如此，一個嬌俏玲瓏一個丰神俊朗都無法泯然於眾人，又很有魄力，能將他們這小破草屋整理得井井有條，教了她一身的技藝，眨眼間做起了遠近都知名的生意。
看起來都不像普通的人家。
這跑堂的，屋裏屋外忙碌着的更是不久前眾人皆趕的乞兒，如今卻也變了樣了。
真是活菩薩呀。
兩人走了不久，這小店又迎來了一波人。
走在石板路上，晃着腰間的垂穗，林莞問，“木頭，今日銀兩帶夠了嗎？”
楞嚴轉目望向她，點了頭。
進了一間客棧，底氣十足，拍了拍桌子，林莞喊，“店小二！”
“來了來了，客官，來......”店小二正在擦着桌子呢，聽見來人了，手腳麻利。
她轉眼看了看身邊坐下的人，還是沒什麼把握，不知道能叫多少，而楞嚴眼沒有抬眼，接過了兩杯茶點，挑去了浮沫茶梗，才放在了她面前。
似乎是讓她隨意點。
可這麼隨意的底線在哪呢......
她接過，期待地看着他。
“三瓶吧。不宜多。”他說，“再帶兩瓶回去。”
“好咧，客官。這裏五瓶杏花酒，兩瓶外帶。”
這裏的杏花酒甘醇香口，遠近聞名，一口飄香十里皆能聞到。林莞早就聽到店的客人讚不絕口了，集市上琳琅滿目的商品看得人應接不暇，可是心心念念的還是這令人舒爽的美酒呀。
之前銀兩都攢不夠，連包子都買不起，現在能喝多少就是多少了，很是有底氣。
就是管家的人，有點吝嗇。
林莞聽見了三瓶，又見店小二放上桌了，那瓶子還沒有筷子高，有點失望，又嘟囔了嘴。
似乎是被瞧扁了。
“我還能再要個兩瓶？”
“病剛好，少喝。”他說的句句在理，溫溫柔柔，連發脾氣都像打到棉花身上似的，討價還價此刻似乎不太管用。
“那可說好啦，下個月掌柜說了這裏有上好橘酒，到時候十瓶可不能賴我的。你喝嗎？”
還未等應答，楞嚴接過喝下了一杯，曾經他可花了好幾年的時間來知道這杯中之物到底有什麼好。而後收藏了無數的名門名酒，異地異酒放在酒窖里，望着滿地滿牆的好酒發了呆發愣坐了三天三夜，也喝了三天三夜，才知道原來是那人已經穿了他的心腸，絲絲扣扣地將一顰一笑都牽引了心。
醉的不是酒，而是人啊。
垂垂眼神一轉，他盯着那人，看了看，又笑了笑，坐到了她一側，心已經柔了下來。
“我喝，你喂？”
嗯？
再一瞧，林莞瞬間感覺不太妙，這神態，這自己拿着酒喝的樣子，分明已醉了。一杯就醉了。
見她不喂。
他眼裏迷離，微微布着血絲，嗅了嗅，抿了抿她唇邊的酒香，舔了舔，心滿意足地笑了。
林莞有些愣，還沒反應過來。
他還說了謝謝，坐得筆挺筆挺的。
這......
“那你多喝點吧，我喂。”
一杯杯地，三瓶里就給楞嚴灌了一瓶，林莞問，“好喝？”
“還有沒有其他啥的心思？”眨眨眼。
他點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嗯。”醉了過去，並沒有林莞期待中的場景，反而把他灌得不省人事了。
“要不你還是吐出來吧。”
捏了捏楞嚴的下頜，想幫他催吐了，但是看着這螢光如水任意她拿捏的臉，她有點壞水又有點不捨得。
門外稀稀疏疏的腳步聲，掀起了竹簾，動靜不小，馬蹄聲判斷至少十人。興許是哪戶人家也想來買點酒吧，林莞看了一眼，沒在意。
本來想戲謔他一番的，只見褐眼裏垂墜了下，冷凝了起來，握緊了林莞的手，站了起來，略有警惕。
順着目光，她重新往後瞧，站了起身。
“馬......馬超。還有文月......”
“主子，我可找到你了。”
文月一下子撲了上來，看見自己的主子還健在，哭得泣不成聲了。那日出了城主的府邸，他們一直在門口等着主子，可是遲遲等不來。等過了約定的時間了，卻見那城裏已經火光滔天，位於中心的府邸一片雷一片雷地炸鳴。
逆勢而進城，只收到了一堆的噩耗。若不是曾經有商客經過這，說好像瞧見了自家的主子模樣的人，他們的心都要死絕了。
“主子，你好好的，怎麼不往家裏報信啊。我們來了一打聽，哪裏有最好喝的酒，路人便指路這了，我......我一眼就看到你了。”
啊，這......
林莞還沒反應過來，被撲得有些突然，嚇都嚇了一跳，而後看見了馬超映入了眼帘，才大概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終究是找到了他們了。
林莞下意識地看了楞嚴一眼，他起了身，醉着酒，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我就該到哪都跟着，不該聽了胡話，還相信你真的會按着時辰出來。我就亂相信，差點以為你死了.....我苦命的主子啊，上次是黑不溜秋地掉了一層皮，現在呢，快讓我看看，哪裏沒了。手還在嗎？腳還在嗎？眼睛呢？”
愣是上看下看，左翻右翻地把林莞從頭到腳，從內到外，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
然後是哪裏都沒壞。
甚至桌上還點了小酒，正在暢飲着呢。
意識到文月看到了桌子上的酒，為了好說辭，她趕緊把酒往自己身後藏了藏。楞嚴靠在她一側，將酒是遮得嚴嚴實實的。
醉了酒，還知道維護她，好樣的！
“你！你！是不是你，拿了這些酒，誘拐我們家小姐。不對，你，怎麼那麼眼熟。”文月早就看見了，剛剛分明也看見自己小姐開開心心地喝了一口了。
還是面前這公子遞的。
高了兩個頭，遮住了就當沒這回事了嗎？
文月，一時想不起來，面前的人是誰，直到馬超提醒了句。
“佛國尊主，楞嚴。菁華院主人。”
文月霎時間臉都白了，那個兇巴巴害她家小姐進菁華院吃苦頭的人，那個鐵面無情的佛國尊主......
指在楞嚴面前的手，瞬間都僵住了。
林莞點點頭，心裏肯定道，就是他，他很兇的，別惹他。
“那.......那又怎樣。上一個誘拐我家小姐，都被我罵慘了。我不怕。”
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文月要打架。
而後林莞護在了楞嚴的前面，跟文月說道，“我被陶花國的城主帶走了，掉了崖。楞嚴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聽到了救命恩人幾個字，文月才把手放了下來。
“真的嗎？那就......謝尊主。我稟了老爺，會去府上致謝的。”姿態一下子就變了，變得十分客氣，文月繼續說道，“那小姐，跟我回去吧。老爺他們都等急了消息，聽到你遇難了，還責罰了我和馬超。”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門外的馬匹都等候着。
扯着，扯不動。
回頭看，那凶的很的尊主拉着林莞的手腕，不給走。
“主子，他這是？”
“喝醉了......”還是自己灌的。林莞趕緊安撫，“不走，我不走。”可他不信，挽緊了衣袖，牢牢抓住了。
“不對，你更像......”文月說，已經起疑，可是不敢多想，怕提了一個字，又會讓主子傷心難過，她只好又說，“老爺在家等了許久，說了沒看到屍骨一天就不會為你下葬，一夜間都老了許多，小主子學堂也不去了，一直在家裏。主子，你忍心不走嗎？”
父親和弟弟......
“他們都在牽挂着我嗎？”林莞瞬間有些不舍，楞嚴看了一眼，抓着的手臂也不緊了，撫了撫她的背，無聲地安慰着。
這一天會來，只不過，她沒想到那麼早。回了佛國就要面對所有的一切，就得跟楞嚴重新劃下邊界。
“我......”
兩邊難全。
回了農家，文月和馬超帶了許多金銀和布匹，從馬上卸下來的時候，門口站着的兩公婆還有那些乞兒們都直直地看着。一車車來，什麼都有，吃的、穿的、用的、就算平時不用的，都備下了，都快塞不進屋了。
東西陸續搬進了屋，裏頭走了人出來。
“楞嚴！”
“尊主。”
從馬車下來的林莞，手正搭在楞嚴手心裏，默默地撤了回來，提了裙擺，踩下木凳。
是夏巴斯和多南，巴得。
“你們？”
而他們也看見了楞嚴身後的林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