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我執
“我執?”
“是啊,接納自己,這個世界上,你並不孤單,每一個人都有每一個人的價值,只要不觸及法律,這深不見底的社會,還是能容納你的。”
程安之笑着,手上的活計並沒有停,從竹子卡住的粗瓷碗中刮下香油燒制的煙,過濾乾淨,倒入事先準備好的加入冰片、麝香的香油熬制好的香油團成一個一個的小香丸。
講這些貴女畫眉的集香丸放在竹案上晾乾,滿天月華之下,程安之捧着春華剛剛熬好的桃膠枸杞茶喝着。
天青色薄如蛋殼的卵形瓷器圓潤,修長,正合一握,配着外圈竹絲編製的護套,清新乾淨一如眼前的靈魂。
二人不禁相視一笑,靜靜的觀着柔軟的白霧編製的陪伴。
“老師,是時候了!”程安之的弟子元嘉和入院打亂了這片安逸。
春華收拾起自己的行李,她驚訝的發現,這半年來沉迷於程安之的陪伴。
程安之的這間會客室里,抱枕是她的,風爐是她的,炊具是她的,書架上的書是她的,連夏天乘涼的芙蓉簟,常做的冰綻圍子玫瑰椅也都帶了過來。
“家下人都說就等着你人過來了。”程安之微笑着看着春華的怔忡,顯然,他是享受春華這一份親密的。
“我先走了!”春華一瞬間像極了倩女幽魂里的寧采臣一樣飛奔而出。
“別忘記了明天的集會!”程安之大笑着囑咐,顯然春華一動,他就知道她的想法。
“你說,我像不像是一個亂撩人的花花公子?”受邀參加龍舟會的春華臉通紅的看向自己的好友,曾經一同進入唐王府的侍女溫雅,如今的溫昭儀。
“你,花花公子?”溫雅嘴一撇,臉上的嫌棄連旁邊的二皇子都看出來了。
不過小人精一樣的二皇子並沒有參加這個長輩的八卦,他們這樣的少年,最痴迷的還是場上熱火朝天的龍舟賽。
雖然,第一名註定是三弟的,但他很早就同母親學會了怎麼駕馭自己的性格,能將比賽控制在勢均力敵又微微落後的狀態,這才是母妃口中的舉重若輕,這才是他更推崇的能力。
比賽之外的春華臉上有些羞怯,她這幾年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文件、數字、怎麼讓文件和數字更清晰準確上,高高在上的地位讓她少了很多的干擾,同時也承擔了更多的責任。
不想對不起這個位置,不想讓周圍的人失望,不想說自己慫,她就這樣憑着一股直勁兒鑽,不恥下問,勇於擔責,憑着這股拚命三娘的勁頭,她成了浩如煙海的朝政活計算機。
靠這手不計後果的真實和在三省六部建立起來的報表體制,坐穩了左相之位。
但,事情永遠是兩面的,這邊得到了,那邊必然會失去,每天的忙碌讓她失去了同友人之間的來往,除了取代慕容鏵的程安之,就是身為小二嫂的溫雅還能同她說說話,做些平等的往來。
像工作之外的這樣的場合,她終於能表露一下自己的私生活。
“明知道對方的真心自己卻不能回報同樣的真心,這不是花花公子嗎?”
溫雅笑看着眼前天真的孩子一樣的問題,笑的頗為厚重,轉眼十年過去了,所有的人都在改變,獨獨春華停留在了當初。
身邊所有的人都在說春華是如何的幸運,可她卻覺得滿心的哀傷,好友像是被身邊的這幾個男人,太上皇、宣帝,包括慕容鏵裝在了一個保護良好的玻璃房裏,失去了感受世界的真實的能力,確切的說,失去了自己。
“這世間的真心又是什麼?”出身宮女的溫雅一路走來靠的從來不是真心。
“我說這世間,是各取所需。”溫雅說著,喝了一口月光杯里的葡萄酒,看着不遠處的畫舫上打扮招展的妃子和宣帝,“能找一個不帶歹意的同伴已經勝過世間萬萬人了,金風玉露不過是天時地利人和的一場意外,我們不過是庸庸路人,愛么,有當然好,沒有,也罷了!”
“你說的對。”感謝現代教育,春華從來不吝嗇讚美,“不要哀傷啊——”
如果說,宮中妃子對宣帝的心意做個排行榜,毫無疑問,溫雅對李碹的情誼必然排在榜首。
然而,李碹這個人,最大的優點是自信,最大的缺點也是自信,他只會喜歡他喜歡的人,就像馮茜茜,儘管他自己也知道她有不妥,儘管她身份有千萬種不堪,但因為那是他衝破萬難求娶的,所以寵冠後宮的還得是她馮淑妃。
“我想愛情大概率的還是不存在的,就像牛郎織女也不過是各取所需,正因為得不到,所以才追求——”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女人總是很難取得同男人一樣的成績,多數的女性天性都愛幻想,為了不切實際的感情喪失理性的判斷,你現在問個年輕男人想要什麼,他肯定說權利同金錢,女人從呢,只有美滿幸福的人生。”
“滾!”溫雅大笑着,“好不容易升起來的一點婉轉的情思都被你打偏了,真是道姑做久了準備做大和尚?你的人生還有點什麼意思?真是愧對他程家。”
“聽說,真正的愛是雙向奔赴的,你又怎麼知道他同我的心思不是一樣的,只是,我天性的自私讓我享受這份改變,我有些鄙視自己而已,終究是個凡人!”
年少時她以為她對慕容鏵的那份感情是永恆不變的,正因為如今的她真心的在這短短的一年就改變了。
我們很難承認自己的平庸。
“放過你自己吧!”春華的那點小心思,溫雅是深知的,這在皇室甚至不是什麼秘密的事兒,若是長興王同春華沒有血緣關係,那必然是一段美滿的姻緣。
“我已經很放縱了,”春華不在意的聳聳肩膀,背負該背負的,得到該得到的,她的人生還要繼續,以她更喜歡的方式。
“我的事兒好說,你呢?”看着龍船上熱鬧的宮宴,春華關心的問,自始至終,她對馮淑妃深懷芥蒂,這並不是一個安分的女人。
當然,這不是對一個優秀女性的嫉妒,僅僅因為馮淑妃這樣的人是負向的,她是真切的把李碹當做兄長來看的。如果馮淑妃是一個長孫皇后一樣的人,她自然不懼,但從目前諸多小動作來看,對方是一個武則天一樣權力欲旺盛的人,雖然佩服,但肯定不想自己的親人成為她腳下的化肥。
“各花入各眼,飯再好還是酒刺激,你說是吧!”
春華舉杯,二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