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齊雲鎮小
那是一個桃花盛開的季節,粉嫩的花瓣、香甜的花香充盈在他的夢境中,風拂過,片片艷紅隨風起舞,宛若仙境。
“咯咯——”
桃花樹林傳來清甜的笑聲,從遠處模糊可見,一對男女在桃花叢中嬉戲。雖然看不清面容,卻仍可看出少年風度翩翩、身材欣長,少女亦是婀娜多姿,周身散着聖潔的光暈,像一朵綻放於清蓮之上的蓮花。忽地少年像是從少女手中搶過什麼似的,他高舉着,女孩踮起腳尖想要搶回,少年郎朗地笑着,將手中物舉得更高了。
夢的鏡頭漸漸推近,他感覺一陣刺骨寒冷自腳底躥上,那少年竟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貌!只是他的臉上是溫柔的笑,與自己的驚恐截然不同。而少年高舉的不過是枚女兒家裝飾用的墜子,看上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瞬間,夢的鏡頭切換了。黑暗覆蓋了一切,chao濕的寒氣襲來令人不寒而慄,空氣里瀰漫著河水腐爛的氣味。
“嗒嗒——”
空靈的腳步聲被怪異的放大了,還是那個少女,只是換上了一身刺眼的紅sè喜袍,她緊緊地、緊緊地拽緊手中的墜子,墜子的一側已嵌入她細白的肌膚中,血滴落,染紅碧綠的草。她無力的穿過草叢,嫣紅的絲袍被沿路的枯枝撕扯開。
她,唱道,泣道:“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rì,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rì。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歌聲哀怨婉轉,宛若傳說中守護死去伴侶而不願離去的孤鴻。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吼道:不,我見過她,我一定見過她!但,在哪裏,在哪裏……
他思索着,心一點點揪緊了,直至喘不過氣……
窗布嘩地扯開了,晨間耀眼的光芒撒在李御風英俊的面龐上,他呻吟了一聲,極不情願地睜開雙眸,正對上一張放大的純真的臉,嚇得連人帶被從床上滾了下去。
“哎喲!”
“哥哥,你沒事吧?”奚檀忙上前想要扶起李御風,卻被他沒好氣的推開了。
“真心以為你是不是想謀權篡位,天天被你這麼一嚇,我就是有九條命也挨不到你的忌rì!”
說罷,李御風連人帶被栽倒在床上,片刻,呼嚕聲就飄了起來。
“呼——嚕,呼——嚕”
奚檀單指支腮,睫毛密如羽扇。
睡夢中的李御風雙睫微微顫動,劍眉如星,雙眸雖緊閉卻仍可想像得到他眼中燦若星河的光芒,即使是在睡夢中他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意。
忽地有人捅了捅他,李御風皺了皺眉,翻了個身,又沉浸在了夢香之中。而身前之人怨氣之重,戾氣之深足以令貓狗、白菜為之sè變,可此時裹得像一隻蠶寶寶,正優哉游哉地與周公飲茶的某人孰然沒察覺到危險已近在咫尺。
李大娘微微一笑,一腳踹在了床身上,床一震,將李御風連人帶被彈了起來,只見她手飛快地一轉,瞬間將一根扁擔橫豎在了李御風與床板之間,同時李御風穩穩噹噹地落在了扁擔上。這麼一震總算將李御風給震醒了,他揉着朦朧的睡眼,向身下看去——
“啊——!!!”
絕刀坊。
一塊半舊不新的木製招牌掛在街邊一家小鐵鋪上頭,一隻蜘蛛搖晃着圓滾滾的身子垂着線,隨風擺動起來。
鐵鋪內。
“哎喲,哎喲……你輕點!”
李御風放下掄起的拳頭,道:“算了,先攢着。”
奚檀沖他一笑,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坐下。
李御風側臉看着自家妹妹,一張jīng細入玉雕般的小臉,纖巧的身子,一襲柔軟適身的彩錦長裙下雪肌若隱若現。李御風揉了揉眉頭,暗想自己怎會有這般纖弱、如花似玉的妹妹呢?
“哐哐”李大娘在一旁視若無睹的打着鐵,她還有一批刀具要趕工,她瞥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忙活,道:“誰又惹我們李大俠生氣了?”
“哼!”
李御風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別過臉去。
“怎麼,生氣啦?”
李大娘放下手中的活,在他身旁坐下。
李御風鼓了鼓腮幫子,道:“我能不生氣嗎,天底下哪有娘這麼叫兒子起床的?!”
“娘這是特殊人物特殊對待嘛!”李大娘寵溺地推了下李御風的腦袋瓜子,道:“再說了,娘也是為了你好,正所謂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無悔在一旁拚命點頭應和,李御風白了他一眼,道:“我還聽說過早起的蟲兒被鳥吃呢!”
“唉,也罷,只要你小子老老實實地呆在家中別再去招惹賭場那幫人,娘也就放心了。”
說完,李大娘長嘆了一聲,起身準備看看灶里的火,卻被李御風一把拉住了。
“賭場的人找上門了?他們有為難你嗎,娘?”
李大娘輕嘆一口氣,輕搖頭,道:“這倒沒有,只是你今年的媳婦錢恐怕是又存不着了。”
啪!
李御風猛地拍桌而起,吼道:“明明說好三天期限的,這才一天就找上門來了,身為江湖中人豈能這般無信!我去……”
猛然間意識到李大娘和奚檀怪異的神情,李御風自動噤了口。
“怎麼,腿不疼了?”
“不疼了。”李御風笑道。
“屁股呢?”
“不疼了。”慣有的笑爬上李御風俊氣的臉龐,他躥到李大娘身後,討好地替她捶起了肩,邊問道:“娘,舒服嗎?”
“算了,你這福呀我是無福消受了!”
李大娘閃身走到火爐前,用火鉗從爐中掏出了一塊燒得火紅的鐵片,“哐當哐當”地打了起來,邊道:“風兒,你可是我們李家唯一的香火,娘也不求你能有一番大作為,只盼你能早rì成婚,為我們李家開枝散葉!”
“娘,瞧您說的。”李御風將手搭在自家娘親肩上,滿不在意地說道:“現在擺在你兒子面前的是一個偌大的原始森林,它的每一寸土地都等着我去盡情的開,兒子我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吧,當然要在附近的樹上多試幾次啦。”
“你這孩子,沒個正形!”李大娘回道,用腦袋輕輕地撞了下他的腦袋,又立馬十分嫌惡地甩掉李御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道“去去去,別礙着我幹活!”
李御風無趣地收回手,退出門外,望了眼鐵鋪上方滿是蛛網的三字招牌——“絕刀坊”,又瞟了眼門前作旗杆子用的墨sè大劍,禁不住好奇地問道:“娘,您說過我們李家曾是天下第一的鑄器名門?”
“嗯。”
“那為什麼爹要放棄天下第一的名號,來齊雲鎮這個彈丸之地開一家小小的鐵鋪呢?”
“壓力山大。”
李大娘頭也不抬的答道。
在遠離市區有一處佛寺,rìrì香火繁盛。
鵝黃sè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爍着莊嚴的金光,彌勒堂前四方鼎內香火燎燎,白煙裊裊,寺內信男信女如雲涌,其中不時穿梭着幾個打掃庭院的藍衣小和尚。
堂內,一位妙齡女子虔誠地跪在佛前搖着簽筒,她的貼身丫鬟小蝶默默地立在一側。女子名為薛凝心,其父為當朝獨臂殿前大學士薛謙,薛凝心自幼喪母,薛謙膝下又僅有此一女,所以便被他視作掌上明珠。
薛凝心此番來彌勒堂求籤確為心中姻緣所牽之人。薛凝心身着蓮sè羅紗長裙,雙眸緊閉,睫羽微翹,一口朱唇宛若新研的硃砂,jīng致的小臉略顯蒼白,玉額上汗滴稠密,藕白的手緊緊地捧着簽筒,每搖一下她的心便狠狠地一顫。在一旁的小蝶則身着紫藍sè婢女服,長挽成兩個小鬏,別在中的藍蝴蝶飾將她襯得格外可愛。此時她正一臉關切地凝視着自家主子,心也隨簽筒一晃一晃起來。
“咚!”
木魚聲落,一支竹籤落在了地上,薛凝心定睛一看,微愣,隨即顫抖地將簽撿起,讀出了簽文:“鹿此回頭。”
“小姐,是中籤!”小蝶一看,有幾分不滿地嘟噥道:“是什麼意思,不上不下的!”
“閉嘴,佛堂之內不得放肆!”薛凝心小聲的責備了她一句,俯身又在佛前拜了幾拜,起身慌忙跑向解簽的和尚,受了罵的小蝶向佛祖鞠了幾躬,捂嘴跟了出去。
借錢的和尚看了看簽,淡淡地說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此乃中籤。釋義乃‘山窮水盡疑無路,井枯河幹人斷念,夢中高樓望不盡,鹿兒報恩此回頭’”。
“無路?斷念?大師,這何能為中籤者?!”薛凝心一聽釋義,唇間煞白。
和尚並不慌回答,轉身看向了天際。小蝶見這和尚對她主子不加理睬,來了氣,罵道:“你這和尚,佛祖可不曾教你這麼怠慢他人!”
“蝶兒。”薛凝心低喚了句,小蝶只得退下,“凝心愚昧,還望大師指教!”
“啊?和尚並非有意為難施主。只是女施主可曾聽聞空中樓閣?”
“凝心略有所聞。”
“空中樓閣此乃人之幻象,而相由心生,只要心無恐慌,便能直面生死,女施主所為求籤之人必能逢貴人,化危難。”和尚娓娓道來,眼中有溫暖的光芒涌動。
薛凝心心中巨石“哐當”落地,原本綳直的身子這會兒才稍感放鬆,露出了多rì不見的笑顏,拉起蝶兒連連道謝,又吩咐她去多添些香油錢。
“真是太好了,小姐您這些天可算是沒白擔心!”小蝶一蹦一跳地跟在薛凝心身後,道:“這要是讓白公子,不,是未來姑爺知道了,可不給立馬八抬大轎的將您迎娶回家?!”
“你這丫頭,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竟敢開起我的玩笑了?”薛凝心口中雖罵著,眸中卻閃爍着歡愉之情。
“小姐,蝶兒這可不是開玩笑。自從皇上將稀世珍寶——鎮南夜明珠賞賜給了白家,您就茶飯不思,天天為尋這夜明珠的有緣人愁。要是有人這般待蝶兒,我定二話不說,此生非他不嫁!”小蝶說著,一臉認真。
“傻丫頭,你腦子裏裝的全是漿糊嗎?”薛凝心憐愛地輕推了下小蝶的腦袋瓜子,輕嘆道:“我對他好,他哪裏曉得,只一心牽挂着他的凌如表妹!”
“哼,那凌如小姐俊的像個小夥子似的,還是什麼京城六扇門的總捕。哪裏比得上我家小姐的國sè天香,再說了凡是男人都難逃溫——柔——鄉!”
小蝶故意將溫柔鄉三字拉長,歪着脖子,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薛凝心,薛凝心一愣,正對上她俏皮的鬥雞眼,不由得“撲哧”一笑。
“看,笑了!”
“你這丫頭,竟敢嘲笑我?!”薛凝心恍然大悟,小蝶哧溜一下跑開了,“看我今rì不教訓你!”
跑着,鬧着,小蝶一個趔趄跌坐在了地上,薛凝心趁勢上前,向這個鬼靈jīng報一把仇。
“鬼jīng靈,看我不收理你!”
“小姐,您這是趁人之危!哈哈——”
“我就是這樣,你服不服?”
“哈哈,小姐饒命,蝶兒服了!”
“乖,本小姐今rì就放你一馬!”薛凝心捏了把小蝶粉嫩的臉蛋,虛勢回過身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小蝶豎起了中指,“不過下不為例!”
“恩恩”小蝶小雞啄米般點着頭。
“起來吧,地上涼。”說罷,薛凝心向小蝶伸出了手。
遠方的樹林傳來沙沙的樹鳴聲,詭異的風自廟前飄過,薛凝心猛然定下身子,望向了風的來處,噝地一聲,向什麼被刮破了。她的臉上蒙上了一層化不開的寒氣,墨黑的雙眸閃過詭異的藍光,整個人如木樁般立在了原地。
“小姐,小姐?”
小蝶拉了拉薛凝心的手,可剛觸及她的手,小蝶便像觸電般縮回了手,驚呼道:“小姐您的手怎麼這麼冰?!”
薛凝心緩緩伸出手,閉上眼,用指尖感受風的流向,隨之垂下手,如行屍走肉般向前走去。
“小姐,您這是要去哪裏?!”
小蝶忙起身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