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往事
“所以，我可以冒昧地問你個問題么？”寒星的父親坐在我對面，他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的收斂，可他的話，卻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對自己的女兒，有必要這麼客氣么？還是說，這才是他們平時的相處模式？
“當然可以啊。”我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
“你到底是誰？”寒星父親的眼神依舊溫柔。
我愣住了。
“爸爸你……什麼意思？我是寒星啊，還能是誰。”我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不不不，我不是問你的肉體，而是你的靈魂，是誰。你只是暫時借用我女兒的身體而已吧，我想知道的是你真實的身份。”
完犢子，碰上懂行的了。
“……既然您連這個都懂，那我也瞞不下去了。我叫陳驍涼，是寒星的……男朋友。”
雖然已經把自己的身份公開了，可我腦子裏還是有一萬個問號。就算我因為語氣、動作、習慣性動作之類的細節暴露了我不是寒星，但寒星的父親，為什麼會知道肉體和靈魂的事情？
不過，不管寒星的父親對我是什麼樣的看法，我都必須表明，我和寒星是什麼樣的身份。反而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不能表現得畏畏縮縮。
“哦，你就是陳驍涼啊。寒星和我們提起過你。當初我和她媽媽一直希望她學財經類的專業，可是她說，她有一個偶像，她要和偶像上同一所大學。本來按她的成績，根本沒可能考到這麼好的學校，我和她媽媽壓根就沒當回事。沒想到，這丫頭還挺爭氣，居然真的考上了。我和她媽媽也就沒再堅持了。”
我吃了一驚，原來寒星那麼早就已經和父母說起過我的事了，哪怕那個時候我們根本還不認識。
我心裏忽然一股暖意流過。寒星這傢伙，這麼早就把我規劃到人生中了么。
“能和您這麼優秀的女兒相戀，我不勝榮幸。我很欣賞她，我願意努力，以後給她最好的生活。”我堅定地說道。
“這我懂，我也相信你。只要你肯對寒星好，一直愛她，我就會放心地把女兒交給你。”
我欣喜地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
不對啊，我好像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來着。
“那個，谷叔叔——”
“叫爸。”
“啊？？？”
“叫叔叔生分。”
“……爸，那個，我有個問題想問您。”我被迫接受了自己身份的突然轉變。
“你肯定是想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你和寒星互換身體的事情吧。”
“您說的對，我就是想問這個。您不僅一眼看出我不是您女兒，也能知道靈魂和肉體分開這種一般人無法理解的事情。我覺得，如果不是熟悉互換身體原理的人，應該是不會這麼快就猜到這個程度的。”我突然感覺，我好像接觸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
寒星的父親呵呵一笑，靠在身後的沙發靠背上，四十五度角仰望着桌子正上方的紙燈。
“因為以前，我也經歷過啊。”
我使勁搖了搖頭，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您……您也經歷過互換身體的事情嗎！您可以和我詳細說說嗎？”我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說來慚愧啊，那時候我還只是個窮小子，身無分文來到陌生的城市上學。平時不僅要打兩份工，還要兼顧學業。那時候的我，完全沒有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更別說談戀愛了。”
“直到有一天，
有一個陌生人找到了我，他說我的靈魂不完整，身上積攢了太多的厄運。所以，如果我可以把佔有我另一半靈魂的身體奪走，我就可以不再那麼窮，甚至經常遇到生命危險了。”
“那時候的我還太年輕，我聽從了他的蠱惑，偷偷用儀式與那個女孩子互換了身體。然而，在互換身體之後，我發現她不僅沒有怨恨我，還用我的身份每天幫我打工，認真學習我的課業。”
“後來，我不知怎麼的，被她的認真勁兒和善良打動了，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她。我想要找到能讓我們兩個靈魂變完整的方法，這樣我們兩個就都不用死了，甚至可以永遠在一起。”
聽到這，我的內心震撼無比，寒星父親所說的這個情況，不是和現在的我和法澤一模一樣么。
“那個方法您找到了，對吧？請您告訴我，我真的很需要知道。”
如果說，寒星的父親也和我一樣是因為靈魂不夠完整才互換身體的話，那麼就說明，現在的他已經擺脫了不完整靈魂所帶來的痛苦，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若是如此，那我和法澤，很有可能也能做到！
頓時，我受到了極大的鼓舞，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心。
寒星的父親笑了笑，豎起了一根手指：“第一種方法，是利用禁忌的儀式，強行將編寫好的數據填入雙方的靈魂，製造一個虛假的‘完整’靈魂出來。但這種方法的後遺症很大，而且成功率也很低。”
“第一種方法……您的意思是，還有第二種方法么？”我驚愕道。
“是啊，這第二種方法，就是兩個人以肉體方式結合，並生下一個孩子。這樣一來，伴隨着後代的靈魂也會變得完整。但這種方法的弊端在於，只有孕育孩子的女方靈魂可以變得完整，而男方依然是殘缺的。”
“這……這是什麼詭異的方法啊。”我有點不解。
“所以，這兩種方法我都沒有用。因為它們都不夠完善，根本不能解決我的問題。”
“這麼說來，還有第三種方法么！您一定是用了這種方法才成功擺脫厄運的吧，請您一定要告訴我！”
然而，寒星父親的話徹底碾碎了我的希冀：
“不，根本沒有什麼第三種方法。”
“可您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如果沒有第三種方法，那您到底是……”
突然，我意識到了什麼，想說的話就這樣咽了下去。
“你猜的沒錯，如你所見，最後我殺了那個女孩。”
我震驚到無以復加，血液如同被凍結了一般，感受不到四周傳來的溫度。
“為什麼……”
寒星父親的笑容終於消失了，似乎在拼盡全身的力量震顫自己的聲帶。
“當然是因為，我們這些凡人，根本沒有反抗神明的資本啊。”
我能聽到牙齒碰撞的聲音從我的口腔傳來。
“我肯定讓你失望了，陳驍涼。可我沒有辦法對你說謊。”寒星的父親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你知道，我們的命運都是由撰官寫下的，那是閻王手下的七神官之中，負責撰寫和整合人物設定以及主要經歷的一位。你一生的軌跡，重要節點，都是無法改變的。所以，無論我做出什麼樣的努力，都是無用功。”
“可您是否知道，其實不完整的靈魂，是由於神官的失誤造成的。這就意味着，不完整的靈魂，並不是神明的本意。這樣的話，那些神官，甚至是閻王本人，都會拼盡全力幫助我們，讓我們的靈魂走上正軌。”
“也許吧，但你要知道，就算是那些神官，也沒有任何辦法把靈魂變得完整。否則，也不會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靈魂拼湊問題，在這個世界上，是無解的。”寒星父親的話，讓我無比絕望。
難道，我們的人生，真的已經註定了？我和法澤真的要拼個你死我活，才能結束這一切么？
如果是這樣，那我所做的那些努力，都算什麼？
“寒星的情況我非常了解，她的靈魂是非常完整的。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和她互換身體，這其中到底有什麼樣的原因，請你告訴我。”寒星的父親表情嚴肅起來，與剛剛那副笑容滿面的感覺完全不同。
我明白，寒星的父親至少是個過來人，如果把情況告訴他，也許他還可以提出一些有建設性的建議。
於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我把從我和法澤互換身體的第一天開始所經歷的所有事情，一股腦地都講了出來。
在整個過程中，寒星父親的表情都沒有變化，也許是因為他經歷的已經夠多了吧。
在聽完我的講述之後，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雖然我一直對你很有好感，但單論你輕易和寒星互換身體這件事，你實在是錯的離譜。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我沒辦法不譴責你這種行為，你把寒星徹底拉下水了。”
我低着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正如他所說，我確實錯的離譜。因為我對寒星的過度保護，導致了這個需要極長時間才能彌補的嚴重後果。
“不過，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真正的男人從不道歉，而是用實際行動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誤。所以從今往後，我希望你可以做個男人，真正讓寒星感到幸福。如果你不能保護好我的女兒，那麼你就不要再和她來往了，這是我的底線。”
我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您放心，我絕對不會讓她踏入任何危險的境地。哪怕我肝腦塗地，我也要讓她生活在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下。”
寒星父親的嘴角終於微微上揚，“我希望你不只是說說而已。”
他頓了頓，繼續說：“所以，你現在正在和那個叫法澤的女孩友好相處，對吧。”
“沒錯，我希望和她一起，找到可以讓我們的靈魂恢復原狀的辦法。雖然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一點頭緒，但我也不會放棄的。”
寒星的父親眯着眼睛，靜靜地盯着面前桌子上擺着的飯菜。
“現任的閻王姓雒，是哪個字？”他問道。
“左邊一個各，各式各樣的各，右邊一個隹，居住的住裏面加一橫。”
寒星父親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他現在也沒有任何可以幫准你們的方法。所以，我給你兩個建議。其一，便是速戰速決。只要能找到的關係，就盡量去找，能想到的法子，就儘快去試。這件事情，最怕的就是夜長夢多，如果能在今年之內解決，那是最理想的了。”
“我明白了，我會盡全力去尋找辦法的。”
“其二……說起來有點殘忍。你和法澤，終究是同根同源的，說是親生兄妹也不為過。但我作為一個父親，自私地說，我不希望我的女兒有一天陷入親友離散的境地。所以，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希望你們兩個人之間，能笑到最後的那個是你。”
我的心情完全跌入了谷底，不知說些什麼。
“不過，我希望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寒星父親露出苦澀的笑容。
這頓飯，吃的並不痛快，甚至有點難受。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完全想像不到，寒星的父親也有過與我相同的經歷。
這件事情，他一直瞞着別人，隱藏在自己的心裏，也許連現在的妻子也沒有提及過。但會不會在哪個夜晚，哪個無人知曉的角落，他也會想起那個被他扼殺的女孩，那個他曾經深愛着的女孩。
在回到學校后，我站在校門口，靜靜地看着寒星的父親，最後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不要這麼客氣，不管怎麼說，你現在也是我女兒的男朋友。所以只要你需要任何的幫助，你都可以來找我，我知無不言。我的名片你一定要收好。”他沖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快回去。
我點點頭，轉身向校園裏走去。
然而，我心裏卻絲毫沒有輕鬆的感覺。
如果說，我和法澤真的不可能共存，那麼掌握這條情報的我，到底該怎麼做？
我到底，應不應該這麼自私？
“喂，女婿。”在我背後，寒星父親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猛地回過頭，卻看到他眼中滿含熱淚。
“我至今還記得，她倒在我懷裏的時候眼中的絕望和不可思議，這是我一生的夢魘。所以……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決心，我希望你一輩子也不要看到那個畫面。”
一瞬間，我的鼻子像被人打了一拳，眼淚從淚腺奔涌而出。
是啊，如果真的有辦法，誰會願意親手殺死自己最愛的人呢？
那一刻，寒星的父親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我到底，能不能救下自己和法澤？
上次懷着這樣的情緒走在校園裏，還是看着法澤被撞死的那天晚上。不知怎麼的，我鬼迷心竅地又想喝酒，可我又不想弄髒讓寒星的身體，最後還是生生忍住了。
怎麼辦，怎麼辦。
如果說，我真的要殺掉法澤，我該怎麼做。我從小到大連條魚都沒殺過，就算要我去殺%人，我也沒有動手的勇氣。
而且，如果我真的動手了，寒星他們會原諒我么？我肯定會被當成一個殺人犯對待，不會有人原諒我的。
“陳驍涼，你真的很讓我失望，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如果寒星真的這麼說了，我就算活下去了還有什麼意義？只是一個被人唾棄的人渣而已。
所以，我絕對不要走到那一步，絕對不要！
“好巧，是你啊。”這時候，有一個人走過來和我打招呼。
我回頭一看，心裏大吃了一驚。
來者竟是甘之怡。
她的眼神有點疲倦，聲音聽起來也沒什麼精神。
“嗨……”我下意識回應了她。可我其實完全沒搞懂，上次她們兩個見面的時候，還像情敵一樣關係緊張，現在怎麼還會互相打招呼了？
“你……現在忙嘛？”甘之怡問我。
“不忙，你有什麼事嘛？”
甘之怡的下眼瞼很明顯地收縮了，好像有點不解。
“沒什麼，就是……上次你和我說的那件事，我回去又想了想，有了新的看法。如果今天方便的話，我想再和你聊聊。我知道這樣拖下去，對你我來說都不好，只會夜長夢多。”甘之怡的表情沒有那麼活潑了，相反還有點憂心忡忡。
甘之怡，想和寒星聊什麼？
如果從寒星的視角看去，甘之怡就是一個勾引別人男盆友的狐狸精，這也可以理解。但我們上次已經把話說明白了，她也已經知道我和甘之怡根本沒有那層關係，那她們還要聊什麼？
她還說，如果這樣拖下去只會夜長夢多……
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感覺自己的大腦快要爆炸了，本來今天的信息量就已經夠大了，現在又碰上這檔子事，我已經完全沒有多餘的空間再考慮甘之怡的事情了。
我捏了捏鼻樑，恨不得把我天靈蓋掀開給裏面散散熱。
“對不起，甘之怡，今天我沒有心情聊那個。雖然我不忙，但我想回去休息一下，抱歉，我們還是改日再聊吧。”
走為上，確實是現在最合適的辦法。
寒星和甘之怡兩個女生的事情，我就不進來插手了。
可是，我才沒走出幾步，就被身後跑來的甘之怡拉住了袖子：
“前兩天，我去找了雒懷風。”
我的腳懸停在了半空中。
“之前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和驍涼去了異聞社，所以我對你惡劣的態度有點莫名其妙。但現在，我明白你那時為什麼會那麼討厭我了。”
什麼啊……
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已經完全不能思考了，甘之怡和雒懷風是怎麼認識的，她又怎麼知道異聞社的事情？
我嘗試在短時間內理清思緒，儘力去思考甘之怡所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可是最後我能提取到的有用信息，就只有“那天晚上你去了異聞社”。
晚上，在異聞社，據我所知，我和寒星一起去異聞社，就只有見到韋霜華的那天。
怎麼想來，那天我們除了在異聞社整理資料以外，好像什麼也沒做……
等等……
資料……
“你看到了那份檔案對吧，那份關於我的委託檔案。”
原來……是這樣。
那天晚上，寒星看到某一份資料的時候，眼神變得非常不自然，最後還吃醋了。
那份資料所記錄的委託人，果然是甘之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