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探病
接下來的三天,在我身上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無論是正面的還是負面的,彷彿那天韋霜華對我所做的事,就沒存在過一樣。
不僅是我感到奇怪,寒星也覺得疑惑不解,而且這樣一來,她對那天向我生氣的事情更加自責了。不過,這次不愉快對我們倆來說,不但沒有讓我們疏遠,反倒是增進了我們的感情。
事情過去的第二天,我本想拉着甘之怡和寒星見個面,既是讓她們互相認識一下,也能讓甘之怡知道,我現在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可是她卻說自己很忙,沒有時間,婉拒了我的邀請,還讓我替她向寒星道個歉。
這個傢伙也真是的,平時怎麼沒見她這麼忙啊。
不過反正我和寒星的關係已經公開了,她應該也知道了才對。至於道歉的事情,寒星也表示無所謂,畢竟她也沒做錯什麼事,還點醒了我,不然我到最後也不可能猜到寒星是因為吃醋生氣的。
這天一早,我下樓吃早飯,因為是周六,寒星要睡懶覺,所以我就沒叫醒她。
不得不說,這種自由自在的感覺,才是人生的真諦嘛。
“喲,這不是咱們的小超人嘛,起這麼早,幹什麼去啊?”然而,美好的一天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陰陽怪氣的法澤,竟然和我同時出現在去食堂的路上。
“什麼小超人啊,你這都給我起的什麼外號。”
“當然是因為你當初手搓太陽的光榮事迹啊。”法澤哈哈一笑,“不得不說,你的想像力還是很不錯的,至少不會輸給我。”
“我為什麼非得和你比啊,你這loser。”
“哦喲,這會倒是硬氣了,之前求着我帶你去溫泉水鄉的時候,你可不是這種態度。”
“嘁,那能是一回事么。”
法澤看着我,狡黠地笑着,“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本來還打算告訴你寒星的小秘密呢,還是算了吧。”
“請務必告訴我,您大人有大量。”
“哎呀,怎麼回事,和剛才又不是一個態度了。到底哪個才是真的你呀,陳驍涼同學?”
“真的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求你告訴我吧,關於寒星的小秘密。”我低聲下氣地懇求着。
法澤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伸出手拍了拍我的頭:“這才對嘛。不過,如果你真的想聽,那就把你今天的時間借給我吧,陪我去個地方。”
我微微一愣,“你要去哪裏啊,不會是很遠的地方吧?”
“怎麼說呢,只要你心夠誠,肯定就不會覺得遠的那種地方。”法澤略微思考之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我有點無語,這不就是不打算告訴我嘛。
不過仔細想想,今天我好像確實也沒什麼事情做,只要寒星同意,那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
“那好吧,我聽你的,誰叫你和我是兩位一體呢。”我一口答應了法澤。
“哈哈,這才對嘛。”
“不過,你必須好好向寒星解釋,我們兩個只是出去有事情,不是因為什麼奇怪的原因,不然我可是會很麻煩的。”我補充道。
法澤“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們三個互相之間可是非常信任的,就算我和你一起出去住酒店,她都不會說什麼的。而且,咱們兩個如果談戀愛,不就變成自己和自己接吻了么,太奇怪了吧。”
被她這麼一說,我滿腦子都是我和我自己接吻的畫面,整個人都不好了。
“謝謝您開導我,
下次別開導了。”
“哈哈哈,好了好了,咱們先去吃飯吧,不吃飽了哪有力氣啊。”說完,我就被她推着向食堂小跑而去。
真是的,這個傢伙,明明可以好好說話,非得裝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現在的她,可比之前可愛多了。
吃過早飯,我們坐上了法澤約的網約車,向目的地進發。雖然她一直沒告訴我我們要去哪裏,但是我其實已經從司機的導航軟件上看到了——
市立人民醫院。
看法澤這副模樣,也不像是生病了啊。難道是去探望什麼人的么?
路上的車程半個多小時,法澤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出神。
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神,讓我覺得充滿了憂愁。
等我們到達了醫院,已經是上午十點鐘了。期間,我收到了寒星的信息,問我去哪裏了。我不敢撒謊,說我陪法澤去醫院了,寒星居然真的沒說什麼,只是讓我注意安全。
看起來,寒星真的很信任法澤啊。
跟着法澤進入了住院區,我的猜測也成為了現實,法澤確實是來探望病人的。可是,這個病人會是誰呢?
然而,在我們走進這間病房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桑南松。
幾個星期不見,他變得無比憔悴,甚至可以說蒼老了幾十歲。他染白的髮根已經有些褪色,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臉上失去了以往的英氣,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一般。
看到他,我和法澤同時愣住了,不知作何反應。不過法澤很快就換上了一副冷漠的表情,看都沒看桑南松一眼,直接走到了病床前。
我探頭進去,向病房裏看去。這是一間單獨病房,空間很大並不局促,有獨立的衛生間,設施也很整潔。
病床上躺着的,是一個男人,看起來非常蒼老,皮膚黝黑,臉上佈滿皺紋。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貼着檢測儀器的感應貼片,身上散發著濃重的體味。
“來吧驍涼,坐。”法澤拉過來一把椅子,讓我坐下。
我看了看桑南松,一言不發地坐了下去。
“法澤……”桑南松用彷彿砂紙磨擦一般的沙啞嗓音喚着。
法澤沒有說話,但我能看得出來,她的內心在不停掙扎着。
“我……又給叔叔的住院費用續了五年,我想,再過一段時間,他可能就……”
“就什麼?我說過了,我不想讓你再資助我了。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我可以自己照顧他。”法澤還沒等桑南松說完,就打斷了他。
“你知道一年的住院費有多貴么,你就算現在開始工作,也不可能付得起的。更別提你現在手裏只有你家的一部分積蓄和救濟金,如果我讓你自己一個人承擔,你很快就身無分文了。”桑南松語重心長地說道。
“那我也不要欠你的錢,我們已經分手了,你應該也沒有資助我的必要了吧?”
我眯着眼睛,大概聽懂了他們三個人的關係。如果我沒猜錯,現在在病床上躺着的,應該是法澤的父親。他因為某種原因昏迷不醒,而被送到了醫院。然而,法澤根本沒有足夠的錢給他治療,所以桑南松才會來資助他們父女。
“法澤,你真的這麼絕情么……我做的那些事情,我承認很過分,但我都是為了你啊。”桑南松的聲音已經開始顫抖。
“……”法澤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我能看得出來,她的眼睛其實也發紅了。
“那個……我突然想去洗手間,我先出去一趟。”見形勢不對,我起身鞠躬,就準備跑路了。
“你不許走!”法澤一把給我拉回了椅子上。
老天爺啊,為什麼我會遇上這種事啊……
“我……我真的憋不住了。”我哀求道。
“你別演了驍涼,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可是,你是我邀請來的,你沒有必要害怕什麼。而且,之前那件事情,你也是當事人,不是么。”
我瞥了桑南松一眼,他的表情也複雜的很。
“關於那件事,陳驍涼,我得向你道歉。我的本意並不是對你施暴,而是拯救法澤。雖然現在再解釋也沒什麼用了,就算你恨我,我也無話可說。”桑南松對我深深鞠了一躬,表示抱歉。
好傢夥,這下子搞得我裡外不是人了?
我看了法澤一眼,她正氣勢洶洶地坐着,可眼中全是淚。
“那個,你們兩個能不能聽我說兩句。”我被夾在中間,只能趕緊充當和事佬。
“沒必要。”法澤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我。
我嘆了口氣,看來這倆人,是真的吵的很厲害啊。
“我還是去個洗手間吧,在這獃著腎疼。”我趁機起身,走出了病房。
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程度。我站在醫院樓下,買了一瓶可樂,小口抿着。
先不說法澤和桑南松的矛盾,光是法澤父親卧床不起這件事,就足夠我驚訝一陣了。
之前我了解的法澤父親,無非就是一個付諸暴力、酒氣熏天的粗獷漢子,可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居然是在病床上。這種反差感,讓我有些難以接受。
真是的,早知道桑南松會來,我就不答應法澤了。
只希望這兩個人,能趁這個機會好好聊聊吧。
我坐在步道旁的椅子上,曬着太陽,無比愜意。
結果,不知道怎麼的就睡著了,睡得還挺香。等我醒來的時候,法澤竟然就坐在我的旁邊,低頭默然。
“我去……我這是睡了多久?”我擠了擠眼睛,問道。
“現在是十二點,你應該睡了不到……半個小時吧。一起去吃午飯吧,我都有點餓了。”看我醒了,法澤露出一絲笑容,可這笑容看起來卻是那麼疲憊。
“桑南松呢?你不和他一起吃么。”我四處張望着,沒見到那個白髮男人的身影。
“他的事情……邊吃邊說吧。”
十分鐘后,我和法澤坐在一家面館裏,低頭吃着牛肉麵。
“看來你們兩個,沒談攏啊。”我看着法澤夾着麵條發獃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何止是沒談攏,簡直是……他到現在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事,他堅持自己當初綁架你的行為完全是出於善意。這不是胡扯么。”法澤的眼神非常幽怨。
“這事……我不好評價。但我還是覺得,如果你們真的因為這件事就徹底分手,實在是太不值得了。你們兩個互相喜歡,為了對方可以拼上性命,說明你們絕對是真愛啊。你不是也說了么,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我才會更加失望。”法澤捋了捋耳側的頭髮,“雖說他為了我拼盡全力,我很感動。可他的所作所為,是法律和世俗都不允許的,我怎麼能支持他呢?”
“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但我還是希望你們兩個再好好聊聊。桑南松對你的感情,我是看在眼裏的。”
“雖然這麼說有點見外,但我們兩個的事,你就別操心了。畢竟你是那件事情的當事人,如果總是讓你參與我們兩個的事,也不太好。”法澤晃了晃手裏的筷子道。
“好吧。”我點點頭,表示理解法澤的話。
但實際上,我還有個問題想問呢。
那就是關於法澤父親的事情。
“你那個表情,怕是有什麼話想說吧?想問我父親的事?”下一秒,法澤就像有讀心術一樣開口。
“歪日,你是屬蛔蟲的么,這都能猜到。”
“這很好猜的吧,能讓你這傢伙難以啟齒的,也就只有這個問題了。”法澤雖然嘴上說著好猜,但嘴角得意的笑容已經暴露了她的內心。
“好吧,我確實是想問你這件事的。不過,這涉及你的私隱,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我舉起雙手,表示算她厲害。
法澤垂下眼眉,似乎是在回想着什麼。
“那是在我十五歲那年的10月6號,遇到的噩運。”
法澤的話雖短,卻如同利刃一樣刺入了我的心臟。
“當然,這不是你的錯,別往心裏去。”法澤趕緊救場。
我點點頭,表示沒關係,讓她繼續說。
“那年我上高二,晚上父親接我放學,他騎着電動車,就和之前的每天一樣。可是……在路過一座橋的時候,突然發生了事故,我們兩個被對向駛來的一輛麵包車撞飛,掉到了橋下的河水中。”
說著,法澤低下頭,撩開頭髮,亮出了她左側的頭頂,這時我才發現,她頭上有一個很淺的傷疤。
“這就是那個時候傷到的?”我驚訝於自己居然一直都沒有發現這個傷疤。
“沒錯,在掉下大橋的時候,我的頭撞到了橋邊的圍欄,直接就暈了過去。後來等我醒來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在ICU里了,而我卻躺在普通病房的病床上。據當時的目擊者說,我們兩個掉下橋之後,父親就一直拼盡全力把我舉出水面,所以我只是受了輕傷。可是他……卻因為長時間缺氧,大腦受到了損傷,而且腿上的大動脈也被劃破了,失血嚴重。”
我皺着眉頭,不敢相信這也是法澤因我而經受的噩運之一。
“當時醫院的血庫比較吃緊,於是徵求獻血志願者。我自告奮勇,表示要給父親輸血。因為我父母兩個人都是O型血,所以我給他們輸血是絕對沒問題的。”
說到這,法澤停了下來,看起來有些難以啟齒。
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法澤這個表情,難道說……
“我想你已經猜到了。我的血型不是O型,而是A型。這很不合理,因為兩個O型血的人,是生不出A型血的孩子的。也就是說……我和我父親,很可能沒有血緣關係。”
雖然猜到一些,可當法澤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還是像被當頭一棒似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後來,我去逼問村長的時候,他才說出了實情。在我出生之前那年,也就是2002年的10月6號,我的母親偷吃了禁果,孕育了我。而在次年的6月8號,因為母親身體的緣故,我早產了,這讓我的身體狀況很差,在醫院呆了一個多月才出院。”法澤在說這些的時候,就像在講述其他人的故事一般,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可我的手,卻早已如同篩糠一般顫抖。
2002年的10月6日,在法澤出生的前一年,她的噩運就已經註定了。
她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或者說還沒有變成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經受了如此恐怖的事情。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後來,我才終於理解了,為什麼我從小就沒有媽媽,也理解了為什麼父親他會那麼討厭我,總是對我拳腳相向,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可是他還是把我養大,每天接送我去上學。哪怕沒有文化,去工地搬磚、搬水泥,也要攢錢供我上大學。”
說到這,我終於忍不住,眼前變成了一片模糊。
“你哭什麼嘛,這些事根本就不是你的錯啊。”法澤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像個慈祥的母親一樣。
“對不起……”
“別道歉,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有負罪感的。我只是……只是桑南松不在以後,我只有你這麼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了。”法澤的聲音變得無比溫柔。
“無論如何,我也要讓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這些噩運,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你有這份心,我就很感動了。說實話,我不是質疑你的能力,只是命運這東西,真的能改變么……我並不是很相信呢。”法澤的眼中充滿了哀愁之色。
“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桑南松能做到,我肯定也能做到!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嘗試!”在喊出這些話之後,我才意識到我的聲音好像太大了,我趕緊和旁邊的其他食客道歉。
“陳驍涼,我……”法澤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伸出小拇指,舉到我面前。
我也伸出小拇指,和她的小指勾在一起。
“我不知道說什麼,但……如果你真的有這樣的決心,那就請你帶上我一起去努力吧。”法澤終於露出了今天最燦爛的笑,如同燦金色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