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不出的選擇
選擇，是一個名詞，更是一個動詞。當它是名詞時，你可能會左顧右盼，搖擺不定；當它是動詞時，你又可能會瞻前顧後，進退兩難。但選擇，是人生這門學問里最重要的一課，你不得不去面對一個又一個的選擇，似乎很難逃脫它的五指山。儘管如此，這場考試並不會有分數高低，你只需承受所有好的、壞的或不好不好的結果。
1
一句“晚安”后，晴雪先回了房間。
慕城起身看了看相機肩屏數據，大約再有十幾分鐘星軌就能拍完，索性在陽台多等一會兒。夜還是那個夜，少了晴雪的陪伴，慕城反倒不知該欣賞些什麼了；星還是那幾顆星，晴雪的故事竟如此簡單，慕城開始在有限的片段里推敲着某些細節。
確實，晴雪不太會講故事，思維有些亂，節點還有些跳躍，這倒無妨。但慕城不解的是，故事裏有好幾處明顯的自相矛盾。學習不錯還能出國留學，成績定是中等以上，又經常坐最後一排，性格應該內向才對，怎麼會熱心腸呢？晴雪對他的喜歡是持肯定態度的，所以很深刻，那應該有不少浪漫的事，可惜晴雪不懂，那她又是如何判斷他對自己的喜歡程度呢？大學四年，又是同系，即便當局者迷，晴雪的同學們不至於一點都不八卦吧，起碼室友應該會問她是不是跟隔壁班的那個誰誰誰關係不一般啊？三年留學只有兩個暑假，找過幾次一般不止兩次，所以可能是同一個暑假BJ轉機一次，回老家一次，大概是同省不同市？異地戀很辛苦，能堅持下來實屬不易，被拒絕一次就選擇放棄，還決絕到刪除所有聯繫方式？從晴雪的講述來看，應該是他主動刪除的，這中間應該還有隱情吧。那句“值得被愛”，居然是打開晴雪心門的鑰匙，對她影響這麼深的話，應該是在很重要的場合，表白？不像。那天的她整個人應該是懵的，也就是說他在被拒絕後還有一場真正意義上的訣別？
頃刻間，有太多的疑問纏繞在慕城的腦海里，他雖然知道了故事的結局，但有太多過程猜不透。
慕城既然已經說過“翻篇”，斷然不會再問晴雪，也不忍心去問。那刨根問底的強迫症怎麼辦？慕城只好以自己的判斷和推測，來還原一個合理的晴雪未細說的故事全貌。
在剛入學的專業課上，男孩不經意間回頭，剛好看到了女孩甜甜的微笑，儘管不是沖他。自此，男孩總是期待着有她的課堂，並悄悄地觀察着她。男孩無意中發現女孩一早的課總是遲到，遲到后總是悄悄從後門溜進來，坐到最後一排角落的位置。從那一天起，男孩放棄了前幾排的學霸專區，而是默默移到了靠近後門的座位。他在等待着一場“蓄謀已久”的邂逅。
終於，女孩又一次遲到，灰溜溜地坐到了他的身旁。他，先是暖心地遞上紙條，課間又半開玩笑地做了自我介紹。他，終於認識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女孩。一回生兩回熟，最後一排的兩個位置漸漸成為他與她的默契。
但他並沒有足夠的勇氣表白，許是怕被拒絕，或是相處尚短，總以朋友之名做着超乎友誼之外的關心。面對同學的八卦與撮合，男孩說不可能的，我要出國，註定不會在一起；女孩說不會呀，我們只是朋友，而且我知道他喜歡的是誰。或許男孩也沒想到，他曾情急之下撒的一個小謊，女孩卻信以為真。時光如梭，一晃到了大三，她決定北上考研。他沒有魄力為了她，放棄自己早早為出國留學做的所有努力，
所以他只能暗下決心繼續隱藏那份愛。因為沒有在一起，就不用擔心分手季，也不會成為異地戀。
出國后的男孩，依然牽挂着女孩，每次暑假回國都藉著轉機之名到BJ邀女孩見面，女孩自然也要略盡地主之誼。假期總是漫長的，男孩有時也會到女孩家鄉閑逛，或是約一處名勝爬爬山賞賞景。
不過，該來的遲早要來。男孩畢業回國，再次來到女孩面前，他以為女孩也一直在等他，便鼓足了虧欠已久的勇氣表白：我喜歡你，從認識你的那天起就一直喜歡着你，你願意跟我去某某城市發展嗎？可晴天霹靂，在女孩的故事裏，男孩竟然只是一個多年好友。女孩在BJ的工作也剛剛敲定，所以斷然拒絕了他，希望他們還能像之前那樣簡簡單單做朋友。
男孩萬念俱灰，轉身離去。他又一次選擇了怯懦，依舊沒有魄力放棄已安排好的一切，去奮不顧身地認真地重新追一次女孩。男孩痛恨自己的自以為是，厭惡自己的一廂情願，但又能如何？愛之深，痛之切，在某一個雨夜，男孩寫下了一份決絕書，向女孩告別，向這份無疾而終的感情告別，向那七年裏的自己告別。
將女孩完全從自己世界裏抹掉的男孩，可能也不曾想到，他的一句“你值得被愛，卻不再與我有關”，會給這個女孩造成什麼樣的影響。他或許也不希望如此，但陰影已籠罩住女孩的心。
拒絕男孩后的女孩，也是傷心的，她不明白為什麼男孩默默喜歡了自己那麼多年，她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可能是自己真的對感情一竅不通？女孩有自責，更多是不解。收到決絕書的女孩，終於忍不住哭了。她找閨蜜傾訴，作為大學室友的閨蜜告訴她：也就是你傻，大家都看出來了你還偏偏不信。閨蜜幫她回憶着那些年的一件件過往，有些是女孩知道的，有些是男孩背着她做的……直到此刻，女孩終於明白，男孩是多麼喜歡自己。只是，一切已無法挽回。
……
慕城想像中的故事，女孩差不多是晴雪的性格，男孩則被強加了幾分自卑與自私。但慕城不得不承認，這個故事裏的男孩多少有些自己的影子。解決完強迫症的問題，慕城也更加明白晴雪在這段經歷中所受的傷。她的過度自責使她不再敢輕易相信感情，甚至認為自己總會辜負別人對她的愛。因為怕辜負，所以寧願選擇不再付出。
慕城知道，現階段需要先幫晴雪恢復的，是她的自信。
2
晴雪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抱着枕頭回想着今夜發生的點點滴滴。對她來說，可謂收穫頗多，知曉了慕城以往的故事，解答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說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關於他的往事，對自己也多了幾分釋然；更難得的是，有些話不用說，慕城就能懂。還有那句“你值得愛與被愛”，似乎比三年前他的那句“你值得被愛”更溫柔些。
晴雪知道，她確實不怎麼會講故事，而關於那個他的過往，自己也未完全理解，更遑論一五一十地告訴慕城。只是今晚，晴雪居然勇敢地向慕城說起了那個她不願提及又無處安放的他——舒子俊，這個名字突然又勾起很多畫面。
一如那張小紙條。她接過紙條后禮貌地回了兩個字“謝謝”。那個學期每周二周五一早的專業課，她總是習慣性遲到，子俊總是在最後一排給她留着位置，在紙條上寫字聊天成為兩人日常。從一張小小的紙條，到寫滿整張作業紙，聊學習聊理想聊八卦……那些可以肆意寫着聊的日子多美好多單純。
一如那奇妙緣分。有一次她好奇問子俊：為什麼以前你總是坐前面，那次卻坐到最後一排？子俊略不好意思地回道，其實那天他是卡着點遲到的，老師已經開講，只好從後門溜進去。她又接着問，那後來呢，總不至於也常常遲到吧。子俊笑着說，後來發現最後一排的效果也不錯，慢慢就習慣了。
一如那句玩笑話。與子俊接觸多了，室友們便開始八卦，她說只是朋友，甚至有半開玩笑地去問過子俊：你不會是喜歡我吧？子俊面對突如其來的詢問，還以半開玩笑式的回答——誰會喜歡你呀，一點都不懂浪漫，再說了你還這麼笨……那時候的她心想，也是，大概也沒人會喜歡像她這樣的女生。她還好心地問他喜歡什麼樣的類型，她可以幫着介紹。記得那時子俊說，等遇見了會告訴她。只是她不知道，這個人原來就是自己，從一開始就是。
一如那次尷尬。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周二的早晨，臨出門的室友打趣道：今天你不會又要遲到坐最後一排吧？她瞬間心虛了一下，只好反駁着說你們又不給我佔座。那是她第一次慌慌張張起床、洗漱，拎起書包就往教室趕，哪還顧得上再像平日裏起多晚都要去吃個早飯的習慣。提前十分鐘到教室，正大光明地從前門進了一次。一眼望去，坐在中間的室友旁邊還有空位，坐在最後一排老位置的子俊旁邊也空着。她向子俊微笑致意，然後坐在了前排。那一剎那，她分明能感受到子俊眼神中流露出的失落；那一堂課，她分明能體會到自己從未有過的心不在焉。後來的專業課上，她鬼使神差般很少遲到。但從第二學期開始，她的選修課表基本與子俊一致。因為她懶得過多操心課程的事，也知道子俊會幫她，但她並不知道那時的自己對子俊，已經開始明目張胆地依賴了。
一如那個夏天。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一晃到了畢業季。子俊早早就開始準備出國留學，他的努力理所應當得到了回報。畢業典禮之後，子俊找她聊天，她第一次見到平日裏很樂觀的他哭了。她還嘲笑他太多愁善感，多大了還哭。他說：以後他不在身邊的日子，要好好照顧自己，上課別再遲到了。而她只是當作好友間的話別：還拿這事說我，都說四年了！那希望你早日學成歸國。
一如那個暑假。國外的假期總是比國內的早一些，子俊回國到BJ轉機，特意給她帶了禮物。沒怎麼在BJ玩過的子俊想多呆幾日，她便自告奮勇地當起了導遊。在景山萬春亭的落日餘暉里，他們討論着崇禎的倔強，還有那紫禁城幾百年的歲月；在頤和園的泛舟湖上，他們說著慈禧的權謀，還有子俊提到的那個關於洱海的傳說。
一如他的痴情。她把子俊對她的好當作理所當然，卻不知道她的這種理所當然會讓子俊誤會至深，她只是對感情太過木訥。突然斷了聯繫之後，她想去找他。通過他幾個朋友的抱怨她才知道，其實他在背後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大學裏有一次她沒去上課，剛好趕上老師佈置隨堂作業，他把自己那份填上她的名字交了上去；還有一次臨下課突然下起了暴雨，他知道她沒帶傘但自己又不小心崴了腳，所以央求室友假裝巧遇去送傘。
一如那個不眠夜。她更多的感動來自那六封情書。子俊每年在她生日的時候都會寫一封，只是從來沒有送出去過，直到他表白的那天。與情書一起的，還有他保留着的他們曾經在課堂上用於聊天的所有紙條。她依然記得，她拒絕子俊后的那天夜裏，是用什麼樣的心情讀完了那些回憶。從一開始的不解，到愧疚，到動容，再到哽咽，再到默默地哭着……她不想驚動別人，也不知該不該挽回，她只是倔強地跟自己生着氣、較着勁兒。
一如今晚再次提及。他的樣子竟然變得模糊，也許是太久沒見的緣故。她知道他們不再可能，但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居然會記不起他的模樣。這些年的她，總是認為最喜歡她的人莫過於他，總是拿他與不多的擦肩而過的人對比，總是在等一個像他那樣可以放心依賴的人出現……在他離開之後，她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這段過往。直到慕城的偶然出現，直到聽了慕城講繁星的故事，直到慕城說出那句相似的話，直到她覺得慕城對她的喜歡，似乎並不比他少……
3
晴雪藉著夜色，想起那一幕幕，從美好到憂傷，彷彿又回到了那段她最糾結的日子——
合歡花開，離畢業典禮不剩幾天時間了，答辯順利、工作搞定的晴雪早早就等着離校的日子，還有那份來自大洋彼岸的驚喜。子俊馬上也要從國外畢業回來，說是給她帶了禮物。晴雪有些莫名的興奮和期待，她已經習慣了子俊暑假到BJ轉機，習慣了在期末考試周抽出時間陪他逛大大小小的景點，習慣了每次都能收到他別出心裁的禮物……她在猜測着、憧憬着，這次禮物會是什麼呢？
那一天，子俊照例到了學校操場才告訴晴雪他已經到了，在熟悉的台階上坐着等她。操場周邊三三兩兩的學位服們爭相拍着合影，黑色居多，藍色參雜其中，猩紅色寥寥無幾，大概年紀越長越實際一些，流於形式的東西愈發可有可無。當然，偏感性的女生要佔一大半，這倒無關年齡。子俊亦是無心關注這些，他正一遍遍地練習着一會兒的開場白，和那段精心準備的告白。
遠處，未穿戴碩士服的晴雪，手中倒拎着一頂學位帽，小跑着沖子俊這邊飛奔而來。人未到，聲先至：“嗨，我的禮物呢？”
“給！”說著子俊便從包里拿出一個綁着粉色絲帶的禮物盒，迎上前兩步遞給了有些迫不及待的晴雪：“回去再看哦！”
“什麼呀，還這麼神秘？”晴雪打量着手中的禮物盒，欲拆未拆，且聽子俊一回，還是保留着一絲驚喜吧。
“回去看了就知道啦”，子俊突然變得緊張起來，“其實，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很久了。”
“說唄，咱倆誰跟誰呀。”
“晴雪”，子俊看着晴雪的眼睛，很正式地說著每一個字，藏在他心底七年的每一個字：“我喜歡你，從第一次同桌開始，我就喜歡上你了。你……做我女朋友好嗎？”
晴雪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她沒聽錯吧，她最好的異性朋友居然向自己表白？她第一反應是懷疑子俊在開玩笑，但又看他真摯的眼神分明不像。她不知所措，驚訝的表情也僵在那裏，一動不動。她，需要時間去消化剛剛發生的一切。
“你願意嗎？”子俊追問着。
“不是……別開玩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子俊的再度確認讓晴雪開始有些語無倫次，“我沒想過，其實……怎麼說呢，我覺得我們還是做好朋友更合適一些吧，我真的沒想過往那方面發展。子俊，你知道的，我在感情上是比較笨，但我真的對你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所以現在”，子俊啟動他的B計劃：“我們可以試着從朋友到戀人嗎？”
“太熟了，我們不可能的。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我真的很珍惜你這個朋友。我真的沒有想過其他……”晴雪依然有些凌亂，但她真的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改變。
“好，我知道了，那我們都先冷靜下，再想一想吧。”子俊不甘心，他本以為十拿九穩。子俊遲疑了幾秒，繼續說道：“我，等你的答案。另外，我明天先回去了，之前跟你提過的，去參加老家那個國企的面試。”說完，子俊後退了兩步，拿起背包，轉身離去，心事重重地沒有再回頭。
“喂！”晴雪喊了一聲，不自主地往前跟了兩步，但她又停了下來。晴雪望着子俊漸漸遠去的背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還能怎麼辦。晴雪失落地坐到台階上，看着手裏那個精緻的禮物盒，心一下凝重起來。她彷彿才意識到子俊這些年對她的好，和對她的所有付出遠不止好朋友那麼簡單。
晴雪一個人就在那裏呆坐着，從午後到夜幕降臨。她想起過去的種種，也不斷問自己，有沒有喜歡過子俊呢，哪怕是一瞬間？她想不起來……也許是大一那次問過他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所以才放心去交他這個朋友。她想着下午子俊的話，能從朋友到戀人嗎？她已經習慣有什麼心事都跟子俊講，當做朋友傾訴，但是變為戀人之後還可以嗎？她在假想，更是在糾結，萬一試過之後不行呢，從戀人再回到朋友就基本不太可能了。她不想失去這個很珍貴且獨一無二的好友，這是她做所有決定的前提。
晴雪在猶猶豫豫中又有一絲不知從哪兒來的衝動，給子俊發了一條短訊：對不起，我覺得我們還是像原來那樣更好！
子俊：好的，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子俊回復得很快，似乎是他一直在等着這個意料之中卻又不想面對的結果。其實，在子俊決定要表白的時候，也曾設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只是如同此刻一樣，他並沒有想好如何來面對。
子俊的回復讓晴雪很茫然，“就這樣”是什麼樣，是回到從前，還是就這樣散了呢？晴雪的擔心讓她不得不加以確認，又連忙戰戰兢兢地發了一條：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這一次，子俊沒有再回復。
幾分鐘后，晴雪不想再乾等下去，忍不住撥出了他的號碼，但另一頭已關機。晴雪又傻傻地撥了好幾次，結果均是關機。她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在原地繼續傻傻地坐着……
操場一角的照明燈下，往來都是繞圈夜跑的學生，一波兩波逐漸多了起來；燈下陰影的角落裏，則是一個內心很壓抑卻又哭不出來的晴雪，她漠然看着人來人往到人疏人稀，再到燈也熄滅了。她仍舊坐在那裏，看着手中的禮物盒發獃。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晴雪連忙接聽，那一瞬間以為是子俊，可電話里傳來的卻是室友問她怎麼還沒回去……
4
可能晴雪永遠不會明白，子俊對愛的理解其實很單純，只是他以為她會是他的那個女主角。
從第一次遇到晴雪，子俊便覺得這個女孩很特別，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但那肯定不是一見傾心或一見如故。機緣巧合，子俊是相信緣分的，所以他開始默默地關注她、呵護她，默默地付出。他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甚至是與她無關的，他從沒奢求過回報。或許，子俊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的愛可以是單向的。但他，越陷越深。
子俊是一個規劃感很強的人，正如他跟晴雪說過的那樣：我大學畢業後會出國讀研，然後回本省進一個不錯的國企或考公務員，與愛的人平平淡淡過小日子，這樣就很滿足了。
的確，他也一直在這條清晰的道路上努力着、行走着，每一步都循規蹈矩。直到遇見晴雪，直到晴雪拒絕他。
那天下午，子俊倍感失落地離開學校后，便改簽了車票，連夜坐車回家。躺在上鋪的他，離車頂距離不到半米，似乎整個世界都要把他那壓抑的情緒誘發到極致。晴雪那條宣判死刑的短訊，不過是最後的火星，一點即燃，瞬間爆發。那一股憋屈的、憤怒的、無名的、不解的火，窩在心裏，疼在心裏，痛在心裏……即便關了手機，依舊註定是個不眠夜。甚至有很多剎那，子俊想把所有怨氣都發泄在拳頭上，重重打在頭頂的鐵板上，但他沒有。
回想來京之前，子俊還在猶豫，一面是早已規劃好的人生路，一面是付出了七年的感情，如果必須做一個選擇，他該如何說服自己。然而，此刻的孰輕孰重似乎已無意義。他的理性告訴他，有些事已然不可能，而有些事依然如初那般完整。當子俊慢慢閉上眼的那一刻，除了兩行淚痕，還有一個決定：我的世界，不會再有晴雪。
有時候，一個人的理性就是這麼可怕。
儘管，心還是很疼；儘管，滿腦子仍是與晴雪曾經在一起的畫面。那教室後排的竊竊私語，那校園操場的談笑風生，那南鑼鼓巷的人頭攢動，那昆明湖上的微波粼粼……突然，子俊想起了一個傳說，同樣是以悲劇收場的故事——相傳，一位仙界的公主很是羨慕人間美滿的幸福生活，便偷偷下凡與洱海邊的一位漁民成婚。每次漁民去洱海打漁，公主便將自己的寶鏡沉入海底，這樣就能把魚群照得一清二楚，漁民便能捕到更多的魚。可好景不長，公主最終被強行帶回了天宮。她自然割捨不下她愛的人以及愛的地方，在臨走之際她把寶鏡永遠沉於海底，以此來幫助漁民和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的人。從此，海底便多了一輪金色的月亮。
雖是傳說，但它賦予了“洱海月”這樣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迷茫中的子俊想去看看，看看那可以無私奉獻的愛到底有多大的魔力，看看自己能否做到訣別後的心如止水。
子俊在家中小住了幾日，便獨自踏上了大理之旅。他此行並沒有其它的安排，只是在洱海邊從日落看到月升。那皎潔的月光，輕輕地將金色灑滿整個湖面；習習的晚風，吹動着微波也蕩漾着夜色，湖底的月亮也跟着時而扭曲時而平整。
岸邊遊玩的人，總是耐不住寂寞，匆匆而來，駐足一時半刻后又一一離去，誰何嘗不曾當過過客，誰又何嘗不曾是誰的過客。子俊隨手撿起一顆石子，朝着那金月亮丟去，正中靶心，濺起幾許漣漪，可幾秒后一切又歸於平靜。一顆石子，接着一顆石子；一個輪迴，接着一個輪迴。
子俊突然明白，他的世界缺了誰，都依舊是他的世界。晴雪只是能激起幾層波瀾的一顆漂亮的小石子，丟出去也就回不來了。他需要去尋找的，是真正只屬於他的、能一直陪伴他的月光。當然，他不明白的是，也許晴雪就是他的白月光。
夜很深了，灑在湖面上的月光依然很美。子俊在這裏得到了一個答案，也想在這裏告別一段過去。看着無數的未接來電、來電提醒、未讀短訊、微信提示，都是那個曾經很熟悉的名字，子俊在想是時候說點什麼了，作為他對晴雪最後的關懷和對自己最後的釋懷。
子俊把心聲化為一段長長的文字，發給了晴雪：我沒事，不用擔心我。謝謝你給過我一段最美好的回憶，我自以為的愛情和你所珍視的友情。我沒有怪你，也從不會怪你，只當是緣分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我正在洱海邊閑逛，還記得跟你說過的那個關於洱海的傳說嗎？忘了也沒關係，只是覺得有幾分像我們倆的故事。不過，都已經過去了。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孩，也值得被愛，可能只是不屬於我吧，希望你能早日遇到那個你願意去愛的人。有幸從你的世界匆匆路過，已知足，以後我就不能再陪你了。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我們就此別過吧，勿聯勿念。
發完之後，子俊便刪除了與晴雪所有的聯繫方式。他選擇毅然決然，不再有絲毫留念。
……
那晚是晴雪師門畢業聚餐，她喝了一點酒，睡得很早，看到子俊的短訊已近中午。讀了兩遍的晴雪仍舊有些不忍和不安，“就此別過”的決絕與“勿聯勿念”的絕情，可謂字字如針，但心已麻木。晴雪仍無法面對子俊離她而去的事實，整日在渾渾噩噩中經歷着畢業季。
晴雪正不知該如何回復子俊，寫了又刪，刪了又寫。忽然被室友催促着去參加畢業典禮，一向慌忙的晴雪竟忘了那天到底有沒有發出去。即便有，大概也是一句“那好吧。”
儘管，這對兩個人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
5
回到束河的夜，晴雪在不知不覺中入睡，又在慕城的呼喚中醒來。這一夜對她來說，似乎很長，七年的故事一幀幀重放；似乎又很短，一睜眼已是日上竿頭。這一夜過後，她決定要做些改變，想嘗試去認真愛一個人，用心去體會那愛情的美好。
晴雪猛然間想起慕城昨日提過的那個被她說成幼稚的遊戲，她心裏盤算着：既然慕城說遊戲已經開始了，那何不將計就計，就讓他再好好地追自己一次？
晴雪嘴上說慕城幼稚，可陷入愛情的人，誰不幼稚呢？
另一邊還蒙在鼓裏的慕城，則早早洗漱出門，去找思語商議準備早餐的事。說是早，其實已過九點，好在天氣還算不錯，藍底晴空飄着幾片淺白色的雲。
慕城剛下樓，思語正在後院打掃，便詢問道：“一會兒在這兒吃早餐，還是直接出門去玩？”
“這會兒還有早餐嗎？”
“當然有，都是現做的。”
“那有豆漿嗎？”慕城知道晴雪喜歡喝。
“豆漿需要現磨，要幾杯？”說著思語便放下掃把往廚房走去，“其它的還要些什麼，粥？饅頭？”
“兩杯吧，都不加糖，其它的和昨天一樣，那粥還挺好喝的”，慕城一笑：“今天可得收錢啊，不能再白吃白喝了。”
“好”，思語倒不好意思地哈哈一笑，“十元一位，管飽”。思語一面嫻熟地擺弄着她的鍋碗瓢盆，一面回頭問慕城：“今天計劃帶女朋友去哪兒玩呀？”
“今天就計劃去麗江古城周邊轉轉，明天去玉龍雪山，大索道票是不是要提前預定？”
“攻略做得還挺足嘛”，說話間小米已下鍋、饅頭已上屜，思語開始清洗着豆漿機，“別看古鎮是淡季，雪山可是人最多的幾個月，不過我可以定到票，等做完飯就打電話，沒問題的。”
慕城這時也已慢慢湊近廚房，倚在門框上，準備觀摩一下豆漿的誕生記，或是看看有什麼能打下手的地方。突然，慕城靈光一閃，便問道：“對了，思語姐，有熱水嗎？”
“熱水都放在門后的暖瓶里，你們這一天早出晚歸的，我都忘了給你們送上去。不過應該不太熱了，溫水可以嗎？正好喝。”
“倒不是我要喝”，慕城下意識轉身看了一眼樓上，“她習慣帶個保溫杯，所以……”
思語指了指旁邊的燃氣灶：“只有兩個火，等饅頭熱好就給你現燒一壺。”
“好的，這個不急”，慕城停頓了一下：“另外，還有個事想求思語姐一下。”
“什麼事，說吧。”
“一會兒我們吃飯的時候，您能不能假裝問一下有沒有人要熱水，我不想讓她知道是我……，姐應該懂哈！”慕城的小心思總是很多，不一定都能成為小驚喜，但小浪漫的鋪墊不能少。
“關心人家還不讓知道，九零后現在套路都這麼多嗎？”思語輕輕搖了搖頭，但還是應允了。
“謝啦！那我去叫她下樓。”小計劃得逞，慕城連步伐里都帶着些小雀躍。
“去吧，早飯也差不多齊了。”
慕城五六個箭步穿過小院，接着兩三個跨步便奔上了二樓，敲了敲晴雪的門：“起床了，吃飯了，太陽都曬屁股了！”
“馬上！”只聽得屋裏一陣響動，約莫四五秒，晴雪開了門。
“在異鄉睡到自然醒的感覺怎麼樣？餓了嗎？”
“睡得還好”，晴雪看上去興緻還挺不錯，“就是有點餓了，那我們先去吃飯吧。”。
兩人剛走下樓梯口，小院裏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豆漿、饅頭、鹹菜和兩副碗筷。仍在廚房忙碌的思語朝外喊着：“你們先吃着，粥和胡蘿蔔絲馬上就好。”
“好”，慕城邊走邊回應着：“姐不一起吃嗎？”
“你看都幾點了，我早吃過了。”的確，又折騰了一會兒的功夫，小十點是有的。
“那我們吃啦！”
落座后，晴雪驚喜地叫着：“咦，居然有豆漿，是現磨的嗎？”
“嗯，思語姐早上現做的，沒加糖，兩杯都是你的。”
“你不喝嗎？”
“我喜歡喝粥，昨天嘗過，-還挺合我胃口的。”
“那我就不客氣了，嘻嘻。”晴雪捧着一杯豆漿喝着，又把剛剛推給慕城的那杯挪回到自己跟前。
“味道怎麼樣？”
“嗯，有股濃濃的豆子味，蠻不錯的”，晴雪又喝了一大口，“你要不要嘗嘗？”還未等慕城回話，晴雪忽然想起自己一早做的決定：“我有個事想跟你說一下。不對，是通知你一下。”
“什麼事，這麼正式？”慕城一驚，晴雪怎麼突然一本正經起來，要說什麼？
“你昨天不是說要再追我一次嘛，本小姐就給你這個機會”，晴雪略得意地小聲說道：“從此刻，正式開始！”
乍一聽，慕城有些恍惚，這可不像晴雪能說出來的話；反應了兩秒，恍惚很快變成了喜出望外，是幸福來得太突然嗎？慕城笑了笑，本想反駁道“還說我幼稚，你自己不是也幼稚起來了”，但沒說出口。慕城抿了抿嘴，好掩飾自己剛剛的遲疑，立馬換了一套說辭：“那接下來我可要好好表現了！”
“先吃你的吧！”晴雪故意往慕城的碗裏夾了一塊鹹菜，有些辣。
“知道我不吃辣，故意的吧？”慕城很享受這種略帶調皮的氛圍和小情趣，說著又將晴雪還未動過的碗搶了過來，強行交換。
晴雪一個不留神就被慕城得逞，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傻傻地笑着，然後只能自己吃掉那塊已失策的鹹菜。當然，晴雪可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人，剛想着要如何反治一下慕城時，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女孩清脆的聲音。
“您好，請問還有房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