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該相信緣分嗎?
緣分,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有緣相見、無緣相識,都能與緣分扯上關係。我們一生中會遇到的人有很多,從萍水相逢到成為朋友、知己、戀人的,卻寥寥無幾,貌似需要點緣分;而那些只是擦肩而過的,只在朋友圈裏寒暄的,自然成為有緣無分。一如有些相遇,興許只是偶然,卻被某種情愫定義為緣分。你,相信緣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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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握緊的就別放了,能夠擁抱的就別拉扯,時間着急地沖刷着,剩下了什麼……”慕城翻身摸到手機,隨手一滑關了鬧鐘,眯眯眼仍有些困,看到屏幕上有一條未讀消息,是來自一個叫晴雪的人。腦海湧現靈魂三問:我是誰,我在哪,她又是誰?
我是誰?要回答這個問題,時間需拉回到幾個月前。
又是一周平淡無奇的庸庸碌碌的朝九晚五過去了,又到周末閑暇輕鬆的簡簡單單的電影沉浸時光。沒錯,這就是時慕城,一個可以隨時隨刻獨自去看任何題材電影的身處體制邊緣的小小編輯。倒也無關工作,無關喜好,無關興趣,慕城只是單純在享受那樣一個有些嘈雜卻又不失清靜的獨處空間。如上,他,是一個十足的怪人。
悠哉悠哉的慕城從電影院出來,剛剛的電影並不值得多去回味。慕城打開手機,“六缺二”群正聊得火熱,未讀消息足足99+。慕城快速刷回到第一條,一行一行慢慢地讀着,大概每一個重度強迫症患者都有這樣的習慣和體驗,並樂此不疲。
既然提到“六缺二”,姑且說一說那年夏天並不太長的故事。追溯回懵懂的高中歲月,四個人分屬四個班,因足球相識成為惺惺相惜的球友,因復讀相知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再戰高考後卻各奔東西。時光總是禁不住荏苒,一轉眼畢業多年,龐躍明、王浩然幾經輾轉先後定居杭州,慕城與申鵬則自大學時代一直留在帝都。
雖京杭各一方,彼此間的聯絡卻從未中斷。當微信逐步取代QQ、短訊,四人群聊自然應運而生。一開始並沒起什麼名字,脫單的躍明與申鵬拉女友入群,並半開玩笑地說剩下的兩個人要加油,慕城便隨即將群名改為“六缺二”。
書歸正傳,方才群里聊的主題是下周末的端午假期,先是躍明提議六人可杭州一聚,隨後便是吃喝玩樂逐項。儘管已被眾人@多次,慕城依然細細瀏覽過百餘條消息后,才正式加入聊天。
慕城:端午人那麼多,西湖會被擠爆的吧。
浩然:你剛剛乾嘛去了,一直喊你也不見人影。
浩然是典型的直男,行動派,說干就乾的性子歷來已久。
申鵬:估計是跟哪個小姐姐約會呢吧……
交際達人申鵬,一向喜歡各種花式調侃,雖有些油腔滑調,往往又不失文科生斟酌用詞的雙關與風趣。
浩然接着問:@慕城,那你端午計劃去哪?
大概,單身的人對張羅聚會更上心一些,畢竟閑着也是閑着。
慕城:沒有小姐姐,剛剛看了部電影,一個人。端午去西湖,還不如這周末去。
始作俑者躍明很直接地追問着:說來就來?
申鵬家領導小欣插了一句:@慕城,什麼電影?
慕城不假思索地接着躍明的話回道:那說走就走?我這就看看車票去。
看到小欣的發問,也順手回著:馮鞏的《幸福馬上來》,輕喜劇,還可以,倒也不推薦。
浩然連忙推波助瀾道:我去,這麼效率!申鵬小欣,
你們兩口子呢?乾脆一起來吧!
是的,申鵬兩口子去年成的眷屬,躍明、小希夫婦則是一畢業就結婚的典範。
申鵬:不行,她這周末加班,端午要去參加一個大學室友的婚禮。咱們找時間再聚,再聚。
小欣夫唱婦隨:嗯,這次我去不了,你們玩。
慕城從查票到定票只用了不到一分鐘,並沒有過多的猶豫:那好吧,我單槍匹馬殺過去,只有一早的票了,看來明天需要早起。原來京杭之間除了大運河,也就隔着5小時的高鐵。
申鵬:這麼浪?定了?
浩然:票買好了?
躍明:速度速度!!!
慕城直接曬了車票訂單的截圖,附上一句:明天見!請杭州方面做好接駕準備吧。
正處於十月懷胎的小希,頗有杭州女主人范兒地說道:哈哈,歡迎小慕慕,想吃什麼,明天給你做。
申鵬怎麼能少了一番吹捧:看來你要學康熙六下江南呀!
浩然:搞起,搞起!明天中午高鐵站接你。浩然如此迫切地想拉慕城去杭州,估計是周末不想一個人吃太多狗糧。
小欣話鋒一轉:@小希,你一般在家都做什麼飯呀?
……
兩位家庭“煮”婦就這樣突然拉起了家常,似乎前面發生的一切都與她們無關。剛剛還在張羅着聚會的幾位男士也自覺不再搭話,女人的世界他們只喜歡靜靜地看着。
而此刻,因買票和聊天耽誤了些速度,慕城仍獨自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算長,也不算短。只是,周邊的一切似乎也與他無關。走上天橋,遠處的夜很美,燈光璀璨、霓虹閃爍、歡聲笑語、車水馬龍,但都不及那一陣晚風來得舒服。
慕城立於橋頭,閉上眼睛,安靜地吹着風。
初夏的風,有些許頑皮,忽而南北又東西;越過高聳的樓,越過喧囂的城,只為擾動亂舞的樹蔭。孤單的風,耐不住寂寞,吹亮一盞盞櫥窗;唱着尋覓的詞,唱着憂傷的歌,只為夜幕下未知的你。大概,在任何一個地方呆久了,都會愛上這座城的夜吧。
慕城拿出手機想記錄一下這一瞬感受,奈何像素太低,夜景模式效果亦不佳,拍了幾張都被順手丟進了回收站。慕城搖搖頭,打開回收站,清空了所有照片,極致強迫症使然。
刪除之餘,慕城嘆了嘆氣,似有些感慨,便自言自語道:“看來有些東西,是只能欣賞,不能留存的……”當然,這並不是指夜景照片不能留存,如果恰巧帶了單鏡反光機,那拍張帶星芒的車軌夜色自然不在話下。只是,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果。
就在這初夏的風裏,慕城突然期待起杭州不一樣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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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握緊的就別放了,能夠擁抱的就別拉扯……”熟悉的鬧鈴,慕城一個翻身摸到手機便往上一滑,都不帶睜眼的,習慣性再睡五分鐘,朝九晚五的職業專屬賴床症……
不知過了第幾個五分鐘,慕城恍然驚醒,自言自語:“今天周幾?周六,繼續睡吧。不對,好像有什麼事?”匆忙間起身,看了眼手機,已然六點十分,七點的高鐵還來得及嗎?
慶幸昨晚已把背包收拾妥當,穿好衣服洗了把臉、拔了充電器背起包、裝好錢包手機便奪門而出。緊趕慢趕順利抵達火車站,取票、安檢、上樓,就剩十分鐘了,距離停止檢票還有五分鐘……該死的檢票口居然在候車大廳的最里側,一路小跑,穿過人群,掠過閘機,再一路飛奔,終於有驚無險上車。慕城大喘着氣走過半個車廂,尋找着自己的位置,還未坐穩,南下的和諧號已緩緩開拔。
早班車的人不算多,三三兩兩。若放在平日裏,慕城總少不了對周邊人進行一番“察言觀色”,有模有樣地分析一下身旁陌生人的表情、心理活動甚至於此行目的等等,權作無聊時記錄生活點滴的隨堂練習。當然,於慕城來說,這只是他日常“怪癖”里的冰山一角。而此時,剛剛經歷一場時間戰的慕城,只想好好補個覺。
高鐵時代,已不能再用“隆隆”來形容鐵軌聲了,擬聲詞換作風馳電掣般的“嗖嗖”似乎更為合適。猶如慕城正踏着翻滾的筋斗雲,肆意地在天際翱翔巡遊。
不料卻被一個電話擾亂了所有的清夢。約莫十點鐘的樣子,睡到自然醒的浩然打來電話問候一下:“上車了吧,雖然問得有些晚,呵呵……沒晚點吧?”
“嗯,大概到徐州了,一直在車上補覺,剛剛隱約聽到報站。”仍在迷離中的慕城不情願地伸了個小小的懶腰,才注意到身旁原本空的位置坐了人。慕城稍微精神一些后小聲說道:“一點左右到吧,下車先吃飯,快餓死了。”
“好的,好的,我也準備出發了。”
“這麼早,不急吧?”慕城有些驚訝。
浩然略帶不屑地解釋道:“你以為呢,杭州也是很大的。”
“哈哈……”慕城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原來錢塘江畔的餘杭也是一座大到可以不同時下雨的城市。
列車飛快,農田、村莊、山巒、城鎮交替裝點着窗外的風景;不時還能遇到兩輛和諧號會車,一眨眼便已背向而馳。列車飛快,正如慕城的“歸心”似箭。雖說歸心,慕城卻是第一次到訪杭州。
臨到站之際,慕城自然要在群里彙報一聲:十分鐘后抵達杭州。浩然率先回應:已在出站口就位。直接趕往西湖的躍明則負責解決糧草問題,順帶發了定位:已到餐館,速來。留守京城大本營的申鵬只好遙相呼應:已在群里就位!
這陣勢,有幾分港片中卧底秘密接頭的范兒。
剛出站,慕城遠遠看到浩然在揮手。天氣不錯,有些濕熱,飢腸轆轆,二人幾無寒暄,坐地鐵直奔西子湖畔與躍明會合。
大快朵頤之後,三人便繞着西湖邊散步消消食,好友相聚,處處是風景,處處有故事。聊小明子的婚後生活,聊小王總的創業惟艱,聊慕城的流浪旅程,暢所欲言,天馬行空……相視一笑,勝過萬語;心有靈犀,無需千言,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知己吧。
走着走着到了斷橋,那就聊點有關愛情的話題。看着人擠人的橋頭,慕城轉向浩然說道:“躍明有了他的月明星稀,申鵬也遇到了怦然心動,你的浩然正氣呢?”
浩然還在發愣,躍明倒已連連稱讚:“這個牛,這個可以,趕緊找你的‘正氣’去。”
浩然回過神反問:“還藿香正氣水呢,哪有女孩叫‘正氣’的,什麼破名字……”
慕城輕輕一笑,接著說道:“王字旁的琪、琦很多呀”;躍明也在一旁應和着“就是,就是!”
“那你的慕城有成語嗎?木已成舟?也不連着呀……快想想還有沒有別的。”浩然一句話便把矛頭轉向了正得意的慕城。
就為了想這麼一個可能並不存在的成語,三副“愁眉苦臉”傻傻地站在湖邊靜止了好長時間。一番冥思苦想后,浩然先打破尷尬局面:“好像真沒有,要不找個古詩詞也行。”
慕城靈機一動,畢竟是自己的名字:“那倒是有一首,李白的《將進酒》,‘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呵呵!”
作為過來人的躍明終於發話了:“帶‘雪’字的女生很多呀,一個琪、一個雪,你們倆都得抓緊呀!”
“哈哈哈……隨緣,隨緣。”慕城與浩然倒是異口同聲,只是一個搖搖頭、一個點點頭,不過都帶着幾分無奈的苦笑。
繼續邊聊邊逛,又是一番談天說地的自在時光。不過,這種時光總是短暫的。一如走累了,三人便齊刷刷癱坐在亭子裏看風景,看遊人,看另一個自己。
不遠處,綠油油的一大片荷葉上零星地開着幾朵荷花,粉裏帶紅,隨風飄搖着;荷塘邊,堆滿了揮舞的胳膊與林立的腳架,論鏡頭手機自然不如長槍短炮,但卻贏在靈活與氣勢上;沿着白堤,一望無盡的人群,來來往往,熙熙攘攘,似乎都在靜待西湖的落日餘暉;望着湖面,微波粼粼,卻悄然倒映着萬物與眾生相,火燒層雲抑或陰雨綿綿,都是那般波瀾不驚的自若……
恍惚間,路燈亮了起來,小希也已催過好幾次,是時候該打道回府了。躍明與浩然許是看得多了,自然沒什麼可留戀的。但對於慕城來說,西湖的驚艷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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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身為高級碼農的躍明被抓去加班,慕城只好拉着浩然再游西湖。一早出門,天降微微雨,相比昨日的濕熱,慕城不禁歡呼:“還是這樣的天氣舒服,微風細雨中泛舟西湖,多有詩意!”
“可惜是倆大老爺們,哈哈……”浩然一語道破慕城的小心思。對於這樣的調侃,慕城早已習慣。隨之兩人又不約而同地唱和起:“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等誰似乎不重要,尷尬的是他們一直在等的路上尋覓、徘徊,甚至有時還會彷徨。
就這樣,又至西子湖畔,從昨日結束的涼亭再續前路。尋小道上山,浩然推薦保俶塔,說那裏可以俯瞰整個白堤。慕城便隨浩然拾階而上,塔本身倒無多少景緻,一旁山道外卻可謂風光無限。慕城三兩步一躍,便輕盈地立於一塊巨石之上,頗有幾分東臨碣石的創作衝動。不過,更迫不及待的除了拼湊“雨落白堤青柳綠”的下句,便是掏出相機先記錄下那一目悠然之境。
一陣“指點江山”后,兩人繼續在寶石山裡閑逛。青苔、綠竹,石階、碑刻,花蟲、鳥語,慕城似乎對南方山林的秀氣很是着迷,漫步於如畫的景里,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某些瞬間竟完全忘了身旁還有浩然的存在。大概高山流水遇知音就是這樣,不用多說,也不必多說,共同享受這一份愜意即可。
當然,身兼導遊的浩然自然不能太過放空自我,他輕輕拍了一下慕城肩膀,指着前方說:“過了這座橋就是孤山了,西湖有‘斷橋不斷,孤山不孤’的說法,要不要去看看?”
慕城打趣道:“兩個孤零零的人去孤山,倒也襯景,哈哈!”
浩然感同身受地苦笑一聲,接着介紹起來:“所以,小情侶游西湖是斷橋不斷,一個人逛就叫‘斷橋不斷肝腸斷,孤山不孤君心孤’,是不是很有畫面感呀。”的確,這就是漢字的魅力,斷橋不斷何謂斷,孤山不孤誰人孤!
進入孤山公園,這哪裏是山?看那亭台樓宇、水榭連廊,又能將西湖美景收於眼底,分明是一處典型江南風格的小苑。別有洞天的假山,小巧玲瓏的硯池,不經意間一襲淺白色百褶裙入畫,此景恍如一夢。是的,那個女孩,不早一時,也不晚一步,剛好出現在慕城的畫框裏,出現在他的世界裏;是的,那個女孩,他彷彿在哪裏見過;是的,那個女孩,驚艷到讓他忘了按下快門。
剛剛在眺望西湖的浩然一轉身,看到有些發獃的慕城,便問道:“看什麼呢,這麼全神貫注的。”
“那個女孩,好像在哪見過……”慕城低聲嘟囔着,似乎並不是在回浩然的話,也沒有移開他看向那個女孩的目光。
“哪個,白衣服還是黑衣服的?”浩然順着慕城的角度看了過去,只見兩個女孩的黑白背影。
“白衣服。”慕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他這才發現原來是兩個人,原來她們已經走遠,原來自己出神了那麼久。
浩然的八卦心瞬間被激發起來:“不會是一見鍾情了吧,看來今天逛西湖沒白來,要不要追上去加個微信,趕緊的!”浩然看慕城無動於衷,繼續添油加醋:“遇到了就別錯過,難得見你對一個人這樣過。”
慕城慌忙解釋道:“哪有,只是覺得……覺得裙子挺好看的,跟剛剛的景很搭,不信你看那邊。”緊接着慕城繼續拿起相機擋着臉,生怕被浩然看出心虛。然而,慕城又情不自禁地在鏡頭裏尋覓着剛剛那個女孩的身影。
大概就是一次擦肩而過吧,慕城回回神,繼續跟浩然閑逛閑聊。白牆青瓦飛檐勾角,爬山虎肆意伸展着,每個小小的觸角都像是在一方開疆擴土的將領,立志要把那綠意撒滿整片江山。
慕城跟浩然聊着構圖角度與曝光補償,而浩然卻突然驚叫:“快看,是不是那兩個!”
透過外牆上鏤空的花紋圖案,慕城又一次看到了百褶裙,有些欣喜,不過還是故作鎮定地說:“好像是啊,先等等,等我拍完這個爬山虎再進去。”
浩然卻顯得有些不耐煩,都發現目標了還拍什麼呀,趕緊進去追啊。慕城隨手拍了兩張,不甚滿意,着急自然出不了好照片。兩人便繞着牆尋門而去。
不過這個院子實在太大,進了門,迴廊已空無一人。痴痴的慕城白歡喜一場,傻傻的浩然則抱怨慕城剛剛太執著於攝影,有些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意思。
雖有失落,慕城還是先打破尷尬:“看來是緣分未到呀,不是你的,再相遇也只不過多一次擦肩罷了。”只聽浩然輕聲嘆了口氣,慕城便模仿着也嘆了一聲:“哎!算了……你看這裏風景也不錯呀,挺秀氣的,再浪費了花花草草多可惜。”說完,浩然與慕城相視一笑,繼續賞景拍花。雨,還在若有若無地下着。
孤山說大也不大,庭院說小也不小,能兩次在最美的畫框裏見到同一個女孩,若不是緣分,那該不會是聊齋吧?慕城暗自幻想着,隨即又覺得自己很可笑,不過只是一個巧合而已。
慕城環顧走廊檐角,並沒什麼可拍,他對木製雕工及壁畫類藝術本無多少興趣,便拉着浩然去尋剛剛那一堵外牆。憑着不錯的方向感,慕城一眼認出了不遠處一面牆上的鏤空圖案。走近一瞧,爬山虎順着院牆也爬了進來,這下慕城可以好好構圖拍攝了。
只是,景有了,時間有了,閑情沒了,慕城的心怎麼也靜不下來。他餘光里總是不自覺地去瞟牆外的世界,似乎是在等一個身影掠過,那個已悄然刻進他心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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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孤山,便是白堤的盡頭。風吹楊柳,行人如織;湖天一色,陰雨沉沉。浩然算下時間,走完蘇堤是來不及了,便提議在平湖秋月亭歇歇腳,之後便送慕城去火車站。隨遇而安是慕城的性子,他從不在意打卡名勝古迹;在他的世界裏,睜眼閉眼都是風景。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剛走出去沒多遠,慕城就倚靠在湖邊的長椅背上,一手端着相機一手撂下包,有些疲憊地說道:“就這裏吧,走不動了。”說完便順勢坐下,浩然也跟着坐在一旁,今天的確走了不少路。兩人也無太多交流,各自看着湖景發獃。
慕城突然指着湖心島問浩然:“前面的小島不錯,能上去嗎?”
“什麼,你剛說什麼?”浩然一時沒反應過來。
“前面的島,你上去過嗎?”慕城重複着剛剛的問題,但他從不說同樣的話。
“哦,我沒上去過,應該需要坐船吧,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人管、讓不讓上。”
“那我用長焦看看島上有沒有人”,慕城說著便舉起相機望向小島,觀察一番後繼續說道:“貌似沒有人,估計不讓上,那裏的視角應該別有一番韻味。”
此時的浩然心領神會,已經在搜索着岸邊的遊船,指着不遠處說道:“那邊有船,要不要去坐一坐,反正還有些時間,說不定能上一下小島。”突然,浩然加大了分貝:“是那兩個女孩,快看,就在那條船旁邊,快走!”
“走着!”慕城頓時一躍而起。
說話間,兩人一路小跑,已到船前。船是木製帶篷的搖櫓船,需船工搖槳,約莫能坐七八個人的樣子;船身帶着編號牌,一口價每小時180元,略貴。兩個女孩正在與船工商量價格:“我們就兩個人,能不能便宜點?”
船工似乎不近人情:“我們有規定,一個人也是這個價!”
慕城見縫插針:“那我們四個人拼船也是180嗎?”
“是,你們一起嗎?”其實對船工來說,有生意做就行,劃一圈船所消耗體力跟人數並無太多關係。
“是一共180吧,不是一人180?”浩然一面向船工確認價格,一面又向兩個女孩尋求意見,“要不咱們一起吧,能便宜一半。”
黑衣服女孩對百褶裙說:“那可以吧?反正來都來了。”百褶裙點點頭表示同意。就這樣,再次“偶遇”的四人先後上船,開始了一段奇妙而短暫的西湖遊船之旅。
只見船緩緩駛離岸邊,向著湖心島而去。伊始,船上的氛圍有些低沉,四個人都沒有說話,各自扭頭欣賞或是假裝欣賞着風景。慕城不時用餘光瞟向那個女孩,剛一眼便迅速逃離開,生怕被她發現。此時此刻,慕城除了自己砰砰的心跳聲,依稀還能聽到搖櫓與船身摩擦的聲響,和微風吹打篷頂的聲音。而對船工如數家珍般關於西湖各處名勝的介紹,竟充耳不聞。
一旁的浩然知道慕城的小心思,自然會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浩然看了一眼慕城,見他沒有張口搭訕的意思,作為好朋友的他便先做起了自我介紹:“兩位美女好,很榮幸能一起拼個船,我叫王浩然,在杭州工作,這是我朋友。”浩然指了指慕城,示意該你了。
平日裏頗善與陌生人打交道的慕城,反倒有些靦腆,秒懂浩然用意后,慕城方才回身轉向兩個女孩,緊張到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時慕城,到杭州找朋友玩。”
黑衣服女孩表現得更開朗些,先作了回應:“我叫何嘉嘉,這是我閨蜜兼同事,到杭州出差,順便來玩兩天。晴雪,到你了。”
晴雪,剛聽到名字的慕城瞬間愣住了,真的只是巧合?浩然也意味深長地笑着看了一眼慕城。
晴雪不緊不慢地說道:“方晴雪,謝謝您倆的拼船。”
作為合格的僚機,浩然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太客氣了,我們本來也打算坐船,剛看到這條船,還以為被你倆搶了先呢”,浩然接着又問道:“你們從哪兒來呀,準備玩幾天?”
何嘉嘉:“BJ,本來是周一到周三出差,剛好周末,所以就提前來玩兩天。”
“BJ,昨天來的嗎?”慕城插話,並有意識地問向晴雪。
“嗯,昨天一早的高鐵。”晴雪見慕城正看着她,眼神不免有些躲閃,畢竟是第一次見。
慕城心想,不會這麼巧吧,難道是同一班高鐵?故而繼續追問:“不會是七點那趟車吧?”
“是,你怎麼知道?”晴雪也有些疑惑。
“我也是坐那趟車來的,9號車廂。”慕城解釋道。
“不會吧,這麼巧?我們也是9號車廂呀。”一旁的何嘉嘉驚訝地喊了出來。
慕城似乎在這一剎那間想起了什麼,對,就是晴雪的那件白色百褶裙,他是見過的,原來是在高鐵上的匆匆一瞥。慕城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怪不得感覺在哪見過你……你們,真的好巧!”慕城暗自慶幸,還好反應快,把“你”連成了“你們”。
浩然在一旁已暗自樂開了花,滿臉寫的都是八卦,還不忘調侃一句:“慕城你這個話說的,如果不是真那麼巧一個車廂,完全是套路呀!”其他三人聽完,瞬間都笑了起來。
玩笑過後,船上眾人各自瞟了兩眼湖面以掩尷尬,繼而回頭繼續聊着。仍是浩然先起着話頭:“那你們是做什麼的?”
“我們做黨刊的,是不是聽上去很高大上?”嘉嘉回道。
慕城接過話茬問道:“做黨刊?具體是做編輯還是出版?”
“就是倆小編輯,文字搬運工。”嘉嘉繼續回答着,一旁的晴雪倒是像在聽三人聊天的觀眾。
“哦,那我們算半個同行。”
“同行?你也是做編輯的?”
“嗯,一個理論網站的小編輯。”
話頭一起,慕城與嘉嘉聊得很投機,晴雪也能時不時插上幾句,浩然竟徹底淪為了看客。
5
一條船,四個人,外加一船夫,放在古詩詞裏,頗有幾分清風徐來羽化登仙、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意。猶如古人嘆之曰:人之相與,俯仰一世;逝者如斯,未嘗往也。
不知不覺,漸至湖心島,船工繼續熱情地介紹道:“這就是湖心島了,島上有乾隆皇帝御筆所書‘蟲二’碑。”島上沒見着人,有一涼亭,雜石鋪就的小路旁豎著一塊碑,上書船工所說“蟲二”二字,其它小字已模糊不清。不過看樣子,這個小島是可以上去的。
“蟲二?什麼意思?”何嘉嘉問浩然,同時慕城和晴雪也等待着這位臨時導遊的解答。
此時的浩然則一臉茫然,無奈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雖然西湖來了很多次,但還真沒了解過這個。”
慕城只好問船工,船工背了一大段介紹文字,大意是乾隆夜遊西湖,繁體字“風月”去掉偏旁便是“蟲二”,寓意風月無邊。想來乾隆的文采與風情還是配得上“十全武功”的。
四人恍然大悟,只有慕城默默低聲說了句“為什麼少了一撇?”可能其他三人並未聽到。說是職業病,其實是慕城的強迫症又犯了。雖屬插曲,倒絲毫不影響慕城的好心情。
繞過湖心島,迎面便是蘇堤,一橋一景的確名不虛傳,即便天公不作美。慕城突然起意:“給你倆拍張合影吧,以蘇堤為背景。”
晴雪與何嘉嘉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慕城邊調整相機參數,邊指揮船工掉頭,然後對着晴雪她們倆說:“你們站在船頭,對,慢點,小心別掉下去”,看二人晃晃蕩盪走過去,慕城又接着指揮起來,“對,站那兒就可以了,嘉嘉你站穩了,晴雪你不用扶着欄杆,再往左邊一點……對,對,可以了,別看鏡頭,平視或者稍稍抬頭看遠方。好的,保持住,三、二、一,再來一張哈……”喜歡攝影的慕城,總是在鏡頭后最忘我,也最自在。
拍完合影接着拍單人,先是嘉嘉,再是晴雪登場。單獨站在鏡頭前的晴雪稍有些拘謹,慕城便先拍了幾張她的背影。
之後慕城繼續躲在鏡頭後面說:“現在回頭,對!這張不太自然,別刻意,慢點回頭就行”,慕城的要求似乎有些多,“還有轉身的時候稍微用點力,這樣裙子能擺起來,右邊的頭髮稍微整理一下……”儘管如此,晴雪倒是像極了一個聽話的好學生,很是配合。
咔!
“這張不錯,很有感覺,你過來看一下”,慕城看着照片里晴雪回眸的瞬間,有些激動,順勢抬頭看向晴雪,又不忘叮囑,“慢點,慢點,別急,別掉下去了。”說話間,特別想看一眼照片的晴雪已走到慕城身邊,浩然與嘉嘉也湊了過來。
“哇,真的很不錯”,晴雪情不自禁地誇讚着:“我很喜歡”。嘉嘉也贊道:“這張漂亮呀,很漂亮很好看啊!”
浩然拍了拍慕城肩膀,自然也要誇上兩句:“不錯不錯,攝影師就是攝影師啊!”
經浩然這麼一說,慕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推辭說:“主要是模特配合得好,裙子很漂亮,表情也到位。”
晴雪似乎有些臉紅,連忙說道:“哪有,還是你抓拍得好。”
此時,被隔離在外的船工已悄悄把船靠岸,衝著船另一頭的四人喊道:“到岸了,時間也差不多了,上去再拍吧”,然後又指了指船篷上的二維碼,“現金、微信都可以,誰先付一下?”
慕城給浩然使了一個眼色,浩然馬上會意說:“我來,我來。”
付完賬上了岸,何嘉嘉對着浩然說:“我微信轉給你吧。”浩然推辭:“不用了,難得有倆美女陪我們坐船,算我們請了。”晴雪與嘉嘉又一再堅持,慕城見狀便說:“那這樣吧,浩然你建個微信群,也方便傳照片給她們。”
互加微信后,浩然看時間已有些來不及,便對慕城說:“時間差不多了,到高鐵站還需要大概一個小時呢。”
慕城只好說道:“那你們繼續逛吧,我得趕火車去了,剛剛的照片等回京再傳給你們。有蘇堤好的景色記得發群里哈,我只能看看你們的圖了。有緣BJ再見。”
“嗯嗯,再見!”晴雪笑着說道。說罷,四人揮手作別。
路邊等車之際,慕城有意地不經意回頭,那一襲百褶裙早已無影無蹤。但慕城並不遺憾,從來杭高鐵上的匆匆擦肩,到孤山的兩次巧遇,再到西湖的同船而游,緣分已足夠。
出租車上,浩然突然問慕城:“這晴雪不會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雪’吧,不然怎麼會這麼巧?”
慕城笑笑說:“我就說在哪兒見過吧,不過的確是挺有緣的。”
浩然繼續加大攻勢:“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緣分可不淺呀,什麼時候修到共枕眠啊?”
“那可不一定,前世修了多少年已是既成事實,萬一只夠同船渡呢?”慕城總是能見招拆招,玩弄着文字遊戲。
浩然依舊不依不饒:“這意思是說你承認對晴雪有意思咯?”
慕城也沒想到自己的潛意識居然出賣了他,不過還是打了浩然一個反擊:“難道你對何嘉嘉就沒有點意思?我怎麼覺得你看她的眼神都不對。”
“少往我身上扯,如果是我,就直接追了!”的確,浩然是行動派。或許,“可惜是異地……”浩然並沒有說出口,但慕城在這方面看人應該不會錯的。
“哈哈,那倒是,那才是你嘛!”慕城看破不說破。
浩然突然拿起手機看了看,順帶轉個話題:“群聊叫什麼名字合適?”
慕城不假思索地回道:“剛剛那個嗎,就叫‘蟲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