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追悼者
追悼逝去的,擁有的或許不會再逝去。
自欺,終難欺人,但若是一個人他甘願被欺,別人又能說什麼呢?
痴兒罷了。
越是智慧的人,越是能看見這世上的矛盾。這並不矛盾。
······
周日,H市,城中湖公園,追悼會上。
黑壓壓的人潮。
追悼儀式剛開始不久。
“下面有請D州州長鄧康為追悼儀式致辭。”主持人說道,台下立刻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而陳月涼是少數幾個沒有鼓掌的人之一,他身旁有一人皺起了眉頭,彷彿是對他的這種無禮行徑的不滿。
但是陳月涼他絲毫不在意,他也不屑於計較這些。
鄧康走上台去,拿起了話筒:“感謝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來參加葉望同志的追悼會;葉望同志無疑是一名極為出色的自由記者——甚至可以說,是最出色的那批;他用他的生命踐行了‘為天地立心’的至理。近年來,我與葉望同志多有接觸,從他的一言一行中,我都真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嫉惡如仇,什麼叫上善至尚——葉望同志無疑是達到了‘人民公僕’的高標:記得半年前······當我與葉望同志談及反貪反腐問題時,葉望同志顯得十分義憤填膺,他說,他會把每個在人民身上吸血的蛀蟲都打倒,而我也相信,這在不久的將來一定可以做到!葉望走了,但他的魂,仍守望着這片土地!”
雷鳴般的掌聲。
陳月涼不為所動。
“沒教養。”一旁的那名男人不屑道,“難道你爸媽都教不了你嗎?也對,什麼樣的家庭培養什麼樣的孩子······”
陳月涼向人群中走去,鄧康剛剛走下了台。他淡淡地丟下一句:
“有教養的人不會和沒教養的人談教養。”
隨後便消失在了人海中。
鄧康緩步走着,一路上帶着和藹而親切的笑容,向人群噓寒問暖。
“下面有請著名導演阮剛以及著名編劇何遠寧為葉望同志獻上致悼詞······”主持人的話語從台上傳來。
突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鄧康覺得似乎是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
“蛀蟲,下一個就是你。”
語氣冷冽,不屑而鄙夷。
鄧康覺礙,似乎他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間凝固——
和葉望的聲音一模一樣,同樣鋒銳,同樣恐怖。
他顫抖着轉過身,一名青年在人群中快速離去,而他身後,是一名高中生模樣的人,正淡淡地看着他。
“小朋友,你認識剛才離開的那個哥哥嗎?”鄧康努力從僵硬的臉上擠出笑容,問道。
“不知道。”少年平靜地答道,但旋即譏諷地一笑。
不是這個小孩子。鄧康如是下了判斷,這名少年的聲音很好聽,清澈而湜寧,應該十有八九是那名轉身離開的青年。
但,眼前的少年,在鄧康剛欲轉過頭去時,又說了一句令鄧康徹底獃滯的話:
“怕了嗎?”
“你······你說的是,是什麼意思?”鄧康故作鎮定。
“鄧書記還記得自己的評論嗎?看來,葉叔叔給您帶來的‘印象’確實很深啊!”少年的目光如同兩把最為尖銳的刃,直插入鄧康的心。
但鄧康幾乎在須臾之間便已恢復了常狀,臉上再無任何痕迹。
少年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與欽佩。-
但鄧康的心中又何嘗不是呢?他眼前的這名少年與之前的青年皆是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現,
彷彿早有預謀一般,而且如此鎮定、冷靜,句句話直刺人心——這真是一個高中生可以做到的嗎?在那一刻,鄧康彷彿覺得自己眼前站的是葉望,同樣的神秘、深不可測,與那熟悉的閃爍着智慧的光芒的眼眸,同樣顯示着它們的主人的無懈可擊。
鄧康只覺得,自己在面對一個強有力的政敵。
他剛欲開口反擊,卻見那名少年也是轉身離去,沒有留給他一分一毫的機會,這場言語交鋒,他敗得徹徹底底。
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突襲,同樣也是場試探,下一次,對方或許便會一擊必殺。
······
陳月涼走出了追悼會的場地,儘管追悼儀式還未結束。
他拿出手機,發了條微博:
葉望走了,他的光輝將在另一個世界延續;而他的餘燼,將由我們重新燃為火炬。
他又點開了筆心的官微,那條評論竟然已經突破了七百萬點贊,而且還在瘋漲。他覺得,這應該是“筆心”近年來最“欣慰”的一件事吧。
抬起頭來,陳月涼覺得這世界如同一場夢般不真切,這場“夢”的開始是三個月前他便被告知了今天會發生,過去已發生的一切;當初,他還對此一笑置之,當作一個玩笑,如今,卻已空留下一個無比迷茫的未來······
如今他做的,都是已被別人安排好的,接下來,他會做自己——
一個追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