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親
第二一大清早,周宏看到爸爸周建國眼睛是紅的,就知道他一晚上沒睡好。沒等周宏開口,周建國就撂下一句:“不管怎樣,大學一定要讀!”說完,背着手,徑直出門去。
周宏摸了摸頭,就知道說服老爸不容易。
也難怪周建國有那麼大執念,種了一輩子田的人知道種田的苦,可以說世界行當千萬個,再苦也比不了風吹雨淋靠天吃飯的種田苦,所以,周建國就希望兒子考到大學,不管怎樣吃上城市飯,跳出農門。
一年沒考到,就當摔一跟頭,農村娃沒那麼嬌貴,爬起來再走,只要肯吃苦,沒有走不下來的路。
兒子硬是說不讀大學,周建國心裏面就揪着,難過,自然理解兒子是不想給家裏增加經濟負擔,可越是這樣,周建國就越是要讓兒子讀這個大學。、
忙了一天農活,晚上家中父子二人又展開辯論,誰也說服不了誰。
夜深了,周宏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
周宏忽然發現自己傻了,面對老爸還跟過去那般梗着脖子說話,甚至潛意識裏還很享受這一點。
沒錯,再見到老爸,還能梗着脖子紅着臉爭辯,這感覺真好!
周宏笑了,還當自己是十七八,一點說話策略都沒有。
睡不着,周宏索性起身,披衣準備到院中練拳。
一推開門,就見到大棗樹下那口井旁有煙頭的紅點,一閃一閃的,原來老爸也沒睡,正在蹲在井邊抽煙了。
周宏看着老爸有些佝僂的身影,心裏一酸,走了過去,在老爸身旁也蹲了下來。
“來,抽一根!”周建國給兒子丟了一根煙。
周宏手忙腳亂接着,眼睛瞪大。
“抽抽試試。”
周宏內心有些小激動,老爸這是把他當大人了!
四周漆黑,烏雲遮月,但周宏覺得此時此刻,院中的氣氛很有些莊重。
“嘶”,一根火柴擦亮,周宏忙湊過去點着,哆哆嗦嗦吸了幾口,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然後很上路地吞雲吐霧起來。
“人這一輩子,有幾個要命的關卡,再苦也要想辦法邁過去,邁過去天地就不一樣。”周建國說道。
周宏沒有打斷,靜靜地聽,老爸少有這麼嚴肅且富含哲理說話。
“我們參軍入伍那年,新兵三個月集訓結束,首長來視察,當場叫:是高中生的站出來。我初中才讀一年,就老實在隊伍獃著。當時不覺得,現在想來,人跟人是不一樣的。以前是階級劃分,現在是學問劃分。那些站出來的高中生,後面我們都看到了,提乾的提干,保送軍校的讀軍校,走的路跟我們完全不一樣。”
老爸周建國這個事周宏從未聽過,這會子老爸說出來,自是強調讀書的重要性。
“後來退伍,我們這些人自然就打包袱回家,那些人要麼繼續留在部隊裏,要麼轉業到地方上吃上國家飯。”
周宏嘻嘻一笑,道:“老爸,你若不是打道回府,也不會跟我老媽在一起。”
周建國呵呵一笑,露出雪白的牙,臉上一副欣然的表情,點點頭:“這倒也是!”說罷,抬手削了周宏一下後腦勺,道:“說你了,怎麼扯到我身上?”
“我是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句話我聽過,不過,再怎麼說,讀書長學問長本事總是不會錯的。”
“我不是不讀大學,而是晚讀幾年。”周宏連忙道。
周宏現在說話講究策略了,細細地把現在讀大學四年下來需的花銷算了一筆賬。
農村人無論男女,日子過上一陣,精打細算自然就會了,大手大腳的那不是農村人。周建國聽周宏講的這些,他也清楚,仔細算下來,那些錢的確像是一座大山,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周宏道:“我的想法,先做幾年事,賺些錢,等錢夠了,再去讀這個大學,我向老爸保證,絕對不丟下功課的。”
周建國望了望兒子良久,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第二天,周建國跟蔣雨簾一說。周宏再一次表明自己堅定立場。蔣雨簾也贊成,並說當初他們一起下放的知青很多都是近三十歲才去考大學,一樣不耽誤事,可見事在人為。
周建國終於答應了,但強調周宏每天晚上一定要有兩個小時溫習功課的時間。
周宏滿口應承。
周建國這才算是點頭,轉而問周宏有什麼打算。周宏立刻拍着胸脯說他打算養豬。
周宏把自己的計劃詳細跟老爸老媽一說,頭頭是道,有計劃有籌劃。周建國和蔣雨簾聽得越來越驚異,覺得兒子的想法還真是有些靠譜。
農忙連着三天,老爸不再迫着周宏讀大學,朱老師打電話到村裡老爸也正式拒絕了。周宏誰親耳聽到了,心裏那塊大石頭徹底放下。
人一輕鬆,農田的活周宏幹得歡,把“掘地把”的功夫用了十足,割稻子那叫一個麻利,在別人看來,稻禾齊齊倒下就如一條海浪線直撲過去。
夜裏周宏就琢磨養豬的事情,細細考量各方面,從前只是個念想,現在則是個計劃,而且要馬上開始,讓老爸老媽看得見。
這些天,二癩子周福貴還在村東村西晃悠,周宏沒有急着去找他,見面也就點個頭,叫聲“福貴”罷了。周宏就等着周福貴受刺激的那一天。
翠花姐嫁到王村的那一天,周福貴受刺激了。周宏以前不知道,後來周福貴跟他說起才知道。
八月八號上午九點是個良辰,從王村來了一支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
新郎官王二楞穿着略顯松垮的西裝走在迎親隊伍的前頭,他後面是一頂花轎,花轎旁是媒婆,後面是鼓樂手以及挑着聘禮的漢子。
周村的光腚小孩一大堆,在迎親隊伍前頭後頭跑,爆竹聲一陣陣噼里啪啦傳出,不等完全熄滅,小屁孩就撅起屁股去搶。
翠花姐姓田,他們幾家在周村是少姓,這時候披着大紅蓋頭在屋裏等着了,一屋子的三姑六婆在那嘰嘰喳喳說著,相好的幾家自是忙着張羅。周宏是村裏的秀才,所有的紅字都是他寫的,不過這時候卻清閑了,站在娘家隊伍里笑嘻嘻地看着,因為,有熱鬧要看了。
迎親隊伍剛走到村口大樟樹,正如周宏心中所料,一個人影倏地竄了出來,大聲喊道:“要娶翠花,先過我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