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不同世界的兩人

“461號怪異事件？”衛雪傲所知道的信息太少，所以才沒有將這個半機械人與461號怪異事件，也就是陳果的“死而復活”聯想到一起。於是徐羨一邊往環城列車站台的方向走，一邊向她詳細的講述了自己的推理。雖然沒有直接的線索，但很明顯，這些就是真相。講清楚緣由之後，徐羨再一次開口懇請她的幫忙：“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讓我能隱秘的帶她回地下世界去。我知道可能會有點麻煩，但事情變成這個樣子，的確是我沒有料到的。”衛雪傲一時間沒有說話，思緒彷彿仍然在剛才提到的461怪異事件當中。或許對她來說，這其中的信息太過於龐雜，轉折也來的太過於出人意料。“所以你的意思是，461號怪異事件，其實就是和這個半機械人一樣？男孩死去后，被那個‘老師’以機械生命體的形式復活了？資料當中提到的事情，不過是在手術發生之前，他和家人的最後道別？”看來，衛雪傲花了將近五分鐘的時間，終於把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並且想清楚了。“嗯，是的。”徐羨點點頭。“而他們能夠活下去的代價，是拋棄肉體，拋棄感情，僅僅靠一個執念，支撐所有？”“沒錯。”衛雪傲沉默了許久，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后，道：“其實你剛才說的沒錯，他們一切執念的根源，都是因為貧窮。只是我從沒想過，這座城裏竟然還會有自己都養不活的人。”徐羨聽聞這話，微微皺了皺眉，問道：“什麼意思？”衛雪傲笑了笑，道：“沒事，我只是懷疑，它剛才說的話到底有幾分是真的。”“僅僅只是這樣嗎？”“當然，還有一點想不明白。在我看來，只要是有手有腳的健康人，總能找到一份餬口的工作，其實我以前也去小公司實習過，賺錢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困難啊？”衛雪傲的語氣中並沒有傲慢，也沒有針對那個半機械人所展現出來的輕視。但正是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才讓徐羨更加覺得脊背發涼。因為他看到的，是這座城裏的頂層階級，對於貧窮與苦難的冷淡與漠視，就算髮生在眼皮子底下，他們也能裝作視而不見。更有甚者，還會為那些底層人扣上一個他們臆想出來的“罪名”。徐羨想到這裏，深深看了衛雪傲一眼。原本通過這兩天的接觸，讓他覺得兩人的關係拉進了許多，但現在看來，距離並沒有縮小半分。“或許在你們看來，賺錢的確沒有那麼困難。”徐羨面無表情的道：“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一樣，長輩鋪好了前路。”聽聞這話，衛雪傲臉色更難看了，十分不服氣的說道：“可是勞動就會產生價值，不是嗎？如果有手有腳，有正常的勞動能力，為什麼養不活自己，為什麼掙不到錢？而且我去那小公司裏面去實習的時候，可從沒透露過我的個人身份！”徐羨腳步頓了頓，那句“不要小看有些公司hR的業務能力”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多說沒有用。像她這種從小就踩在家族階梯上成長起來的富貴小姐，即便沒有任何天賦，也能用資源砸出遠比常人優秀的能力，比如學業上的頂尖家教、音樂技能上的名師指導等等。而衛雪傲本身就是東臨大學的學生，即便隱瞞她的家族和來歷，也能在科技區找一份薪酬不俗且體面的工作。但那卻是自己這一類人窮其一生的奮鬥目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永遠也不可能相互理解的。而且他覺得也沒有這個必要。見徐羨“一時語塞”，衛雪傲明顯覺得他是無力反駁了，於是更加理直氣壯的說起她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的那一套世間真理：“就像我老師說過的那樣，其實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貧窮和愚蠢，只是有的人不夠努力和自甘墮落，才會反過來埋怨世道的不公。就算是底層最平庸的勞工，通過努力，也能成為技藝精湛的工匠大師，改變命運！”徐羨聽聞這話，眼角抽動了一下。通過努力，就能稱為工匠大師，改變命運？果然，只有那些還沒走出校園的學生，才會天真的相信這些話吧。教自己手藝，帶自己入門，改變自己命運的龔師傅，其實比她說的起點要高多了吧。技術精湛，工作努力，而且還本來就是公司的核心骨幹。可他的結果是什麼呢？如果沒有輪胎，沒有覺醒那一種神奇的能力，自己將親眼看到身患絕症的龔師傅將在痛苦和煎熬中慢慢死去，就連賠償金都拿不到。是的，通過努力，加班加點的工作，改變了命運。因為他本不該有此一劫的。想到這裏，徐羨停下腳步，很認真的反問衛雪傲道：“所以，你覺得那些話都是對的嗎？”“怎麼？有什麼問題嗎？”徐羨又問了一遍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真正的貧窮和愚蠢，只是有的人不夠努力和自甘墮落，才會反過來埋怨世道的不公。你真覺得這句話是正確的嗎？”“嗯，本來就是啊！如果足夠努力，為什麼會貧窮？如果足夠努力，為什麼會愚昧無知？”衛雪傲點了點頭，目光坦誠，絲毫沒有說謊的那種躲閃。也就是說，打內心深處，她的確就是這麼想的。如果自己能感知到情緒波動的話，徐羨現在心裏應該會感受到深深的失望吧。然而，他只是看着衛雪傲的眼睛，沉默了許久后，用很平靜的聲音道：“或許你只是去了一趟工業區的地下世界而已，只是像出差或旅遊，去了一趟而已。”“什麼意思？”衛雪傲愣了一下。“那裏的人過着什麼樣的生活，你沒有看見，是什麼讓他們生活的如此艱難，你更是視而不見。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已經讓你看不清這世界的真實一面了。”“抱歉，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衛雪傲下意識的退了一步，或許是徐羨冷冰冰的表情讓她感受到了一絲心虛。徐羨抬頭，和輪胎一樣，望向不遠處的環城列車站台，道：“世界本來就不公平，但別用你們的幸運，去否定他們的價值。他們貧窮，他們卑微，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更不是因為他們自甘墮落。”“那是因為什麼？”衛雪傲有些不相信的問道。“是因為有人壓在頭頂，讓他們負重前行，而僅僅只是站立着，活下去，就已經讓他們精疲力盡了。”徐羨停頓了一會後，接着道：“努力？他們很多人，每天都在拚命，拚命的活着。但他們永遠沒有你們這麼幸運，一出生就不愁吃穿，不憂前途。沒錯，許多事情，你們只要稍微努力一下，就能做到了。那是因為你們的父輩，你們的家族已經為你們鋪平了道路，指出了方向，你們要做的，只是邁開腳步，往前走就是了，多麼容易的事情，卻是你們所謂的努力。而工業區的地下，我見過比你們更有天賦的人，也見過比你們更加努力的人，但他們每天在毒霧裏累死累活，為之付出一生的，卻是那些富商和財團壓在他們身上的各種搜刮，還有每天花一個硬幣就能買到的麥餅。這樣的活着，連腳下的路都沒有，你讓他們朝哪裏努力？”“可是，可是……”衛雪傲目瞪口呆，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目光狹隘，只能看見自己生活的圈子，反而卻以為自己是站在高處，可以指點一切，這就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一貫的傲慢，所謂肉食者鄙，如是而已。”徐羨說了很多，他已經很少一次說這麼多話了，就連蹲坐在肩膀上的輪胎都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他。“喵嗚——”輪胎叫喚了一聲，也不知是對自己剛才的話表示贊同，還是對衛雪傲荒唐言論的不屑。短暫的安靜后，徐羨又沉聲道：“有這樣的想法並不是你的過錯，而是你的階層賦予你的傲慢和偏見，但我也會有我的堅持。”衛雪傲怔然的看着徐羨，一雙眸子裏情緒複雜。“461號怪異事件到此為止了，那個機械人，我也會想辦法將她送回到屬於她的地方。”徐羨說著，重新邁開腳步，往站台那邊走去，頭也不回的道：“我們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我不該寄希望於你能站在階層的對立面，再見。”然而，僅僅走出六七步，身後就傳來了衛雪傲弱弱的聲音：“我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