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今朝有酒
陸小鳳第一次跨過晏游家的門檻是為了送風蕭回家,第二次跨過晏游家的門檻,還是為了送風蕭回家。
這迴風蕭醉得比上回更加徹底,陸小鳳挨了兩拳,司空摘星看着他苦哈哈的臉幸災樂禍地笑,不等陸小鳳說話,他腳底抹油,一溜煙跑了。
王憐花黑沉着一張臉走在陸小鳳身邊,沒有絲毫幫忙的意思——他看起來甚至恨不得一拳揍上風蕭的臉。
兩人一醉鬼到達晏游家。
爛醉的風蕭不能算作人,只是個會重複一句話的累贅罷了。
陸小鳳如願見到聞名已久的藺小神醫,小神醫往他們這邊一瞥,眉毛就皺了起來。
說的第一句話是:
「他怎麼又喝酒了?」
王憐花若無其事:「他喝不過我,醉成這副德行。」
藺塵星:「你和他比喝酒?!小小年紀喝什麼酒!」
陸小鳳看看外表「小小年紀」的藺神醫,沉默。
風蕭一把甩開陸小鳳的手,大聲道:「我沒醉!」
無情拄着拐杖緩緩走出來,聽見熟悉的話,也沉默了。
王憐花沒眼看,冷笑一聲:「你沒醉,那我們這群人才是醉得人咯?」
風蕭露出輕蔑的笑容:「你看看你們,東搖西晃,還說我醉了,我看你們才是醉得最徹底的人!」
話音落地,異族少年直直栽倒在地,一醉了之,人事不省。
幾人:……嘴真硬啊。
藺塵星嫌棄他嫌棄得要命,看風蕭倒在地上,手也不伸,和王憐花眼對眼,你看我我看你。
王憐花擰眉:「……你看我做什麼?」
藺塵星理直氣壯:「等你把他扶進屋。」
王憐花難以置信:「哈?憑什麼要我來!」
藺塵星奇怪道:「你不是他朋友嗎?朋友有難,義不容辭。」
「……誰和他是朋友!」
王憐花惱羞成怒,拋下這麼一句話,甩手揮袖一走了之。
無情的手要拄拐杖,面前只有一個陸小鳳。
藺塵星看向陸小鳳。
「……好,我來。」
陸小鳳認命地拉起風蕭,用半邊肩膀撐着風蕭軟塌塌的身子,肩膀被風蕭身上的銀飾硌得疼,他想摸摸鬍子,但抽不出手……
嗯,一連兩次當了同一個人的拐杖,倒還是生平頭一回。
皇宮。
方應看被人送出宮,宮外馬車等候已久。他對送他出門的太監輕笑着點頭,一旁的小廝十分靈巧地往太監手裏塞了一粒碎銀。
太監捏了捏那枚碎銀,眉開眼笑,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別。
一粒碎銀約有一兩,對尋常百姓已是一筆巨款,太監是個油水極多的活計,方應看籠絡他們,卻不至於花費過多的代價。
馬車緩緩駛動,方應看一個人坐在車廂中沉思。他最初只以為南王對白雲城有所圖,想插一腳,為自己謀得利益,但深入之後,竟發現南王意圖謀反,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便會被牽扯進去。
他與葉孤城商量之後,共同做出了稟告皇上的決斷。
事件總體並無值得隱瞞的事情,非要修飾的地方是葉孤城為何誰也不求,偏偏借方應看的力。
對於此事,方應看與葉孤城對過口供——方應看未代父受封神通侯之前,在江湖上遊歷之際,與葉孤城有過交集。
皇帝是位年輕的皇帝,方應看最初代父入京時曾想過藉此機會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而皇帝雖年輕,卻並不愚鈍。陛下自幼受諸葛正我教導,最尊敬的老師是他,最信賴的臣子還是他,方應看入京一年後,便沒有自己插足的地方。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已有人搶先佔了,方應看細細斟酌后,發現以他的地位,只能繼續討皇帝喜歡。
方應看如果努力討人喜歡,沒有人會討厭他,他入京三年以來仍是皇帝面前的大紅人便證明了這一點。
馬車晃晃悠悠,方應看閉眼沉思,想到今日入宮時皇帝一看見他便露出的歡喜目光,車輪從石子上軋過,狠狠一晃,步明燈和晏游身上那不同程度上的疏離模樣莫名地蹦了出來。
「……」
方應看莫名氣悶,睜開眼睛,呼出一口濁氣。
窗帘子緊閉,車外天色微暗,隱隱露出一些微光,方應看伸手撐起窗帘。
車外拉拉扯扯的兩人映入眼帘。
方才突然蹦進他腦子裏的說書人扯着羅剎劍客的衣袖,一臉興緻勃勃地拿扇子指着某個方向,張着嘴不知在說些什麼。
羅剎劍客眉頭緊皺,彷彿下一秒就要拔劍,而說書人渾然不覺,鬆手後轉着扇子興趣盎然地繼續說著,滿面笑容,方應看隔得遠遠的,都能看出他的笑容發自肺腑。
晏游偶爾對方應看也會露出笑容,若是方應看沒記錯,晏游初次在廂房中見到他時,便會時不時地露出這種笑臉。
……彷彿看見了什麼極有趣的事情一般、興緻勃勃,不知道在期待些什麼。
方應看不知道晏游此刻在想什麼,但照對方此刻的行為來看——也許他可以認為晏游並沒有那麼討厭他?
並且膽子也大得狠。
前頭的車夫不知道方應看的視線正專註地投向外面,馬車緩慢地行駛,在馬車徹底駛離之前,方應看注視着遠處的兩人。
說書人終於說動羅剎劍客,用扇子敲着手掌心,轉頭走在了前頭。
羅剎劍客在原地停頓片刻,跟在說書人身後,白髮黑衣,銀劍相配,身姿挺拔,煞氣騰騰,卻莫名透出一股乖順。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方應看放下帘子。
晏游遇見休夜,純粹是因為直線距離兩人離得最近。
風蕭酒量在四個馬甲中是最高,但說醉也醉得飛快,晏游實在是閑得無聊,於是決定和休夜喝酒。
休夜答應他是情理之中,休夜甚至沒有拒絕晏游的理由。
因為四個馬甲之中,休夜是最最孤單的一個人。
晏游躍躍欲試蠢蠢欲動,酒一上桌,端起罈子給休夜倒酒。
休夜一口悶。
四杯下肚,休夜拿着酒杯定住了。
休夜喝醉后不會臉紅,眼神清明,看起來絲毫不像醉了的亞子。但晏游無法感知到他的想法,這意味着休夜此刻什麼都沒有想。
晏游遇見休夜時,劍客在想:怎麼哪裏都是你?
晏游上手拉他衣袖時,劍客在想:煩人。算了,去吧。
跟在晏游身後去酒樓時,劍客在想:都說借酒消愁……莫非真的能消愁?……酒會是什麼滋味?
現在的劍客在想:…………
晏游在劍客眼前揮揮手,對方目光放空,不知看向何處,總是暗沉陰鬱的眼睛空茫茫的,像寒夜中水面氤氳的霧氣。
「你醉了?」
晏游問他。
休夜一言不發,望着虛處,神色怔忪。
晏游又在他眼前揮了揮手。
休夜一動不動。
【原來他醉了是這副樣子。】晏游如同發現了新大陸,語氣新奇無比,【但是和平常好像也沒太大差別。】
【不不不我倒覺得反差大得很。】系統說,【不要因為都不說話就直接歸類為一種模式了。】
晏游相當光棍,休夜拿着杯子定在那裏發獃走神,他則拾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起飯來。
期間休夜放下杯盞,改為盯着欄杆外的彎刀般的弦月發獃,眸中盈光,白髮生輝。
晏游再一次感嘆起自己捏臉的手藝,甚至頗為自得,得意洋洋地對系統說自己的手藝很不錯,說不定之後能發展出除了賣藝說書寫書的工作——雕刻。
系統哼哼一笑,沒有回話,悄***地點開晏游的信息資料表,精通的技藝里「雕刻」赫然在列。
系統:……搞什麼啊!你會得真的好多!
人人都有中二的時候,對曾經久病難愈的晏游來說,他想成為一個能夠戰勝一切的人。白髮、劍客、冷漠、強大,還是個瘋批,休夜是晏游中二時期的幻想的集合體,他親眼看着休夜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許久以前的幻想成為了現實。
不過他所想像的劍客……酒量有這麼低嗎?
【瘋批的酒量果然不能太低,這樣一點也不瘋了。】晏游對系統說,【把數據調出來,讓我改改嘛。】
系統:【最初都說了不能更改!沒門!】
晏游和系統都忽略了一件事,瘋批之所以是瘋批,就是不按常理出牌,休夜醉后茫然發獃,但醉酒的瘋批還是一個瘋批,也許他被酒精侵襲的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
由於休夜喝醉,晏游感知不到他的想法,也沒有太過在意。
晏游只想着吃完飯後拖着休夜回家。
一菜一湯,晏游將桌上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還沒放下手帕,對面的休夜「咻」得站了起來。
晏游沒有預料到他會忽然站起來,仰頭看他。
【他想幹啥呢?】
【不造啊。】
一人一統好奇地看熱鬧。
下一秒,休夜拔劍,翻身撐着欄杆一躍而下。風聲獵獵,弦月當空,白髮紛飛,劍客瀟洒落地。
然後他提着劍氣洶洶地跑了。
晏游:「…………???!」
萬萬沒想到,手持作弊器,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左右逢源的他,會栽在自己的馬甲手裏。
這是真的沒有預料到。
系統比晏游更驚訝,驚訝得吱哩哇啦,一句「快去追」還沒說完,晏游放下飯酒錢,也瀟洒地一跨欄杆,翩然落地,往休夜離去的方向拔腿狂追。
【他想去哪兒!】
系統點開光幕為晏游指路,而晏游試着感應休夜的想法,無果,他分辨了一下方向,一頭鑽進巷子裏抄了近道。
這事情怎麼想都有點無語,於是晏遊說:
【點點點點點點】
系統嗚咽:【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小心他當街殺人直接被處死!】
【沒關係,大不了我和其餘三個劫法場。】
【住口!所有人都走反派線是想做什麼?!】系統恨不得一頭裝暈這欠揍的宿主,自己長出翅膀替晏游追人。
晏游畢竟真身上陣,操縱機甲體能要求極高,休夜正醉着,水平不高,晏游稍微提一點力氣,鑽巷子抄近路,很快便堵住了這位突然發瘋的劍客。
這一路上不止一人看見他提劍狂奔,已有人去喊了捕快,晏游瞄了眼光幕,發現追命正從附近衚衕里的酒鋪出來,往這邊走。
在官府的人來之前,晏游得讓休夜收起劍。
休夜神色怔忪而愴然,晏游往他臉上一瞧,劍客眼中的月光似乎變得更為盈亮了。
……不會吧?
晏游在休夜眼前揮了揮手。
休夜終於看向他。
「是你。」
劍客輕輕地說道。
「是我。」晏游伸手去拿他的劍,休夜獃獃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鬆手。
晏游轉到他身邊,握着劍往劍鞘里插。
好巧不巧,追命在幾位攤販商戶的簇擁下登場,看到的就是晏游替休夜插劍的場景。
追命:…………
他使勁眨了眨眼。
晏游插好劍,拍拍手,轉頭看到追命,笑吟吟地對追命揮手。
休夜提劍狂奔路上撞壞三個攤子,踩壞一疊竹筐,嚇到了兩條大黃狗。
晏游一一賠償。攤子上的東西全買,竹筐全買,兩條大黃狗各自餵了一條肉骨頭。
休夜從始至終默默跟在他身後。
「所以他是喝醉了?」追命悄悄地瞄了眼羅剎劍客。
劍客雖然跟在他們身後,目光卻不知飄向何處,和追命之前見他時的樣子有一些微妙的不同。
似乎氣場更加柔和了一些。
追命剛看過去,休夜便立刻看了過來,兩人對視,休夜拔劍。
大黃狗被殺氣恐嚇,嗚咽一聲,叨着骨頭走了。
晏游遺憾地看它夾着尾巴離開,轉頭看向兩人。
追命:「我該怎麼辦?」
晏游:「等着他的劍親吻你的脖子。」
追命:「那不是讓我等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