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城陷為湖 趕赴與一城故人的舊約。……
應霜澤驚訝地看着眼前一幕。
諸長泱的修為正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地增長。
分神中期、分神巔峰、合體初期、合體中期、合體巔峰……
大乘!
正常情況下需要用幾百年乃成千上萬年才能達到的境界,他竟在短短片刻間就突破了。
不,不對。
是恢復了。
應霜澤再後知後覺,這一刻也明白了這就是諸長泱的“來歷”。
君倏知道得更多一些,已然意識到這塊存在元涅這裏的甲殼和先前那個被左轍拿到的監視器一樣,都是朔回的修為煉化而成。
當諸長泱拿到這些東西后,就能尋回他的前世修為,等境界徹底恢復,他那些遺忘的記憶也將全部蘇醒。
可是他恢復得太快了,上一次拿回監視器時,他就引來了紫電玄雷。
君倏擔心再出問題,趕緊凝訣,給諸長泱設了一道防護的結界。
下一秒,諸長泱卻驀地握住了他的手。
“君倏,與我一起。”
兩人的十指糾纏,諸長泱的氣息傳遞給君倏,那些屬於朔回的前世記憶,也一起湧進了君倏的識海中。
他看到朔回站在噴雪江的盡頭,在永澤恢弘的銅門前,將自己的界煉成日月壺,接住了大道之力。
君倏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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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光隱去,大雨止歇。
浩渺碧落綻開一片燦燦的五彩霞光,登仙通道朝着朔回打開。
朔回一身脫胎后的仙骨,巍然懸立於銅門的上方,他的身前是無數求道者畢生追尋的通天坦途,而他的腳下卻是被大水淹沒的縹緲大陸。
朔回回頭,看到咆哮的大水漫灌進永澤城,無情地衝垮凡人數年乃至數十年才建造好的心血。
看到前一刻還在懵懂地唱着歌謠的小童,瞬間被大水吞沒。
滿城嘶吼、尖叫、哭泣,無助地跪在青天下祈求。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大道之下,人與螻蟻,與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又有何異,淹了也就淹了。
可他不是這天地大道,即使鑄了仙骨,他也是在永澤城中出生成長的人。
這裏是他的故地。
頃刻之間,朔回已有了決斷。
“這神仙,不做也罷。”
他悍然轉身,手掌按住銅門上的鮮血,以血為墨,飛快地繪起了符文。
很快,法陣成型,聖人仙法升起,將整座城市籠罩其中。
那些被大水吞沒的城民,在即將溺水而亡的最後一刻,身上泛出一陣淡淡光暈。
然後,盡數化成了一條條手臂長的青魚。
大的、小的、長的、胖的、炸鱗的、寬尾的……這是凡世間最常見的一種魚類,但又與一般的魚不盡相同。
這些青魚仍保留着眼瞼,這是它們曾經作為人族的標誌。
青魚初時驚詫又茫然,但無論如何,總算是在這大水中得到了喘息,勉強保住了一命。
比起其他那些塗炭的生靈,已是極為幸運。
只有背甲得過大道的老玄黿仍維持着原來的樣子,趴在水潭邊上,遙遙地喊:“朔回君,大家都活下來了,你且成仙去吧——”
朔回卻搖了搖頭。
只是這樣,還遠遠不夠。
永澤城外,還有整片被大水肆虐的縹緲大地,目所能及,滿目瘡痍。
深而廣的噴雪江將大地裂作兩半,但大江的水卻無從傾瀉。
問題遠沒有解決。
朔回閉了閉目,深吸一口氣,然後將手放到背上,猛地抽出自己的一根仙骨。
元涅大吃一驚:“朔回君,你做什麼——”
朔回沒有精力回答,自毀仙身,風險極大,搞不好就要灰飛煙滅。
但這是唯一能為這一片大地留下生機的辦法。
仙骨為引,通過打開的登仙通道,向星宿借力。
參星閃耀,龐大的力量降落人間。
朔回撐着最後一口氣,向大地施法——
“城門有血,城陷為湖。”
護城的法陣與星宿力量相和,大地震撼,發出“轟隆隆”的巨響。
而後,龐大的永澤城,連帶着周圍一帶的農田、村落、山河一起——
陷落成澤。
大澤不斷地往地下沉落,噴雪江連同着整片大地上的滔天洪水“嘩啦啦”地傾倒而入。
大地上的洪流漸漸得到疏浚,無數生靈終於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不至於完全滅族。
而廣袤大澤的水位不斷上升,終於成為了縹緲大陸上最大的一片湖澤。
在以後的許多年裏,這片大澤將和噴雪江一起,承載住這片大地的無數次水患。
聖人之力遺留兩岸,和大澤大江一起構築成堅固的水網,一起庇護着此地的長平久安。
最終成就大陸最大的凡人城市,最繁盛的商貿中心。
但依然不夠。
他必須要保住整座永澤城,保住這一城的故人。
參星之下,無邊大澤煙波浩渺。
朔回飄然立於蒼茫曠廣的煙波之上,施下混沌結界。
“都睡去吧,等到大地長平,人間盛世時,我們再一起重返這滾滾紅塵。”
這是朔回君的承諾。
這些長着人族眼瞼的青魚們知道,他一定會說到做到,於是所有魚一起閉上了眼睛,在聖人的庇護中陷入了沉睡。
城門上的血紋綻出光芒,護城法陣向整片大澤蔓延。大水變得渾濁,形成無法窺探的暗界。
此後萬年,這裏成為人人望而卻步的附魔之水。
後世之人無法靠近,更不能捕撈這裏的任何一條魚。凡進入水中者,都將變作青魚,與永澤的故人一起,沉睡在城中。
靜靜地等待聖人歸來。
而朔回耗盡了最後一滴心血,仙骨盡毀,無力地落入水中。幸而他早有準備,手中還握着一塊具有上古歲壽的黿甲。
這是君以前被元涅投訴后,不服氣之下,半夜偷偷找老黿打架,一不小心給掰下來的。
君掰完以後很心虛,思來想去,還是老實告訴了朔回。
朔回狠狠批評了一下君,拿了黿甲去給元涅道歉,才得知這塊黿甲是感知到了什麼,自行脫落的。
天生魔種只是剛好背了鍋。
元涅有些不好意思,就將這塊黿甲送給了朔回。
朔回在仙骨盡銷前,將散出來的大部分修為煉入黿甲,再將這塊黿甲重新合到元涅的背甲上。
一起交給元涅的,還有日月壺和那兩隻板凳小狗。
“元先生,我神識一散,不知會去到哪裏。這些東西,請你暫且幫我代為保管。”
老玄黿感到背上落下無上的修為,這些修為將給予它更漫長的歲壽。
它伸出像柱子一般粗大的四肢,將其餘物件一一地收進殼中,鄭重應諾:“朔回君,你放心,我的命很長,會一直守這裏,等你回來的。”
朔回微微一笑:“好,我們一言為定。”
仙身就此消隕,僅剩的一縷神識,藉著星宿力量,終於掙脫大道,投身去了界外。
那是一個跟縹緲大陸很接近,但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裏的人不修仙法,但依靠堅強不息地探索“科學”,找到了另一條通天的道路。
朔回在那裏重塑了肉身,那縷虛弱的神識忘了前塵,卻仍本能地知道,要重新回去縹緲大陸。於是藉著那個世界的科技,煉成了一個直播系統。
並在與君倏約定好的時間,將諸長泱送了回來。
聖人和天生魔種在萬年前分別的不塵地再次重逢,一路追尋,逐漸找回他們遺忘的修為和記憶。
終於再次回到永澤,趕赴與一城故人的舊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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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霜澤眼睜睜看着諸長泱的修為在突破大乘后仍不斷上漲,直到再也無法窺測。
這決不是此界修士所能具有的境界!
駭然之餘,心中的猜測也越來越清晰。
終於,古黿甲上的紋路消失,封印在其中的力量盡數回到諸長泱體內。
君倏繃緊下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為,當年朔回和他一樣,不敵劫雷,只能先暫時散去修為,在某個地方靜靜沉睡,等待時機再次重來。
卻不曾想,原來朔回早已算好了一切。
“參星之下,就是永澤。參星不移,我神不滅。”
原是這個意思。
而聖人明明打開了成仙的大道,卻還是毅然回首。
心緒萬千,最後卻都只化作一聲輕笑。
君倏輕點了一下眼前人的額心:“你啊……”
諸長泱回握住他的手指,也報以一笑:“我答應過你的。”
以水為約,溯洄從之。
他們總算都沒有負了彼此。
又看向元涅,“元先生,這麼多年,有勞你了。”
“哪裏。”元涅忙搖了搖手,“若非朔回君舍己相救,我們萬年前就都不復存在了。”
說著還有些慚愧,摸了摸珍珠的甲殼,“倒是我,差點就等不到你回來,幸虧有這小鱟。”
珍珠甩了甩尾巴:“吱吱——”
原來當初珍珠對諸長泱一見如故,卻非偶然。
雪鱟和一葉天國附近那些海鱟原都是上古異獸的後代,其祖先在洪荒中伴隨黛山的傾塌而幾乎滅絕。
幸而聖人餘蔭,護得永澤和噴雪江水域長平,這些種族才得以倖存。
而異獸血脈代代傳承,且極為敏銳,在接觸到諸長泱時,遠古傳承下來的對聖人的親近感就自然被喚醒。
珍珠給諸長泱贈送霧絹,在與諸長泱的觸碰中沾染了他的氣息。
前些日子,永澤城地動,慢慢地向上升起,也驚動了常年在噴雪江暢遊的珍珠。
本來即使是外來的水族也不能進入永澤。
但隨着永澤的法陣鬆動,混沌逐漸減弱,對於外界的攔截不再那麼強悍。
珍珠既有異獸血脈,又有聖人的一縷氣息,居然意外地穿過了結界,進入了這座奇異的水下城市。
恰逢元涅感到大限將至,從沉睡中驚醒,本以為就要抱憾而終,卻在彌留之際見到珍珠,還從它身上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於是抱着一線希望,委託珍珠前去尋找故人。
所幸世間機緣冥冥中早有前定,他們總算都及時趕到了。
元涅卻沒有感到輕鬆,看着那塊青色的碎瓷片,長嘆一聲:“都怪我沒有保管好這個壺,這下卻不知如何是好了……”
按照朔回的計算,隨着時間推移,參星會慢慢地收回力量,永澤城的法陣減弱,最後重新浮出地面。
但到了這個時候,大地九分,水域長平,不再如萬年前那樣遍地洪流,無處可引。
永澤這一湖之水,完全可以用日月壺承載。
可偏偏這壺不知為何卻先一步浮出了水面,還在這關頭碎了。
“不關你的事。”諸長泱搖搖頭,嗤笑一聲,“恐怕是大道不允許。”
當年他以信仰成神,已是僭越青天。
而他好不容易渡劫成功,卻又無視仙途,竟轉身留在了凡世。
種種行徑,無異於叛逆大道。
所以當他重返縹緲大陸,大道察覺到他的動向,也開始了與他的再一次對決。
日月壺浮出水面,其中的大道力量逃逸,並破壞了壺身,使得壺的境界跌落,終至碎裂。
如今,永澤城出,大水倒灌。
而諸長泱的“界”,只剩下那個堆滿設備和數據的小車間。
環環相扣。
他們再一次回到了萬年前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