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潛逃兔三窟

漫無邊際的黑暗裏，塗蕭兒好似被無數條手臂拉扯，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場景重新浮現。

雷電編織成網，在空中匯聚突然炸開，蒼白的光瞬間照亮了暗沉的環境，刺目的鮮紅隨處可見，覆蓋著殘垣斷壁，和一具具沒有生氣的屍體。

仙界與魔界之人分立兩端，所有的目光都集結於一處，那似形成了萬千法則的九根石柱上，一道道深刻的裂紋開始漫延。站在魔界隊列前方的謝程緩緩閉上眼睛，他的左肩被削去了一截，聯同着手臂，笑意逐漸在嘴角凝聚，“仙界，毀滅吧！”

連通九根石柱的鎖鏈驟然崩斷，石柱紛紛倒塌，大地震顫，一道道黑光從揚起的粉塵間射出，頓時形成一個濃縮到極致的黑色漩渦，遙遠的無法形容的吼聲於其中傳盪而來，謝程猛地跪倒在地，臉上的狂熱無法掩蓋，他高抬手掌，宛若托舉着崇高的事物，“恭迎靈尊歸來！”伴隨着一聲低笑，緩緩蠕動的漩渦突然向四周展開，其所過之處不斷有粘稠的畸形的手或者頭顱從內探出，“仙界的人，真是好久不見呢。”

濃郁漆黑的漩渦深處頃刻如浪潮般翻卷，若有若無地描繪出一扇大門的輪廓，大門一點點敞開，好似已經能夠看清內部的結構，“攔住他！”仙界的陣營中飛出一名白髮白須、身着白袍的老人，他毫不猶豫地向著涌動的漩渦衝去，但在即將接觸的剎那猛然宛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鮮血從嘴裏噴出，跟在身後的其它仙界之人面色霎時難看，那扇蘑菇的大門慢慢開啟，他們收縮的瞳孔倒映着內里走出的身影，不過就在這時，點點金芒突兀地浮現於黑色漫延的各處，砰的一聲，徹底打開的大門驟然重新關攏，這些金光沒有在原地停留，同時匯聚向漩渦的中心，“你們將本座封印於界外千年，自身力量也所剩無幾，現今還想阻攔本座。”

黑暗的深處，那道聲音隱含怒意，金色的光點很快靠攏，相互牽扯，迅速融合，頓時行程一輪好似不停旋轉的烈日，狠狠地朝着下方埋藏在漆黑中的大門撞去，“我倒是要看看，僅憑几尊殘破仙器，如何阻攔本座！”漩渦上的浪潮翻騰地更加劇烈，頃刻掀起巨浪，關閉的大門中間好像突然被人撕裂開一道口子，一條如同浸泡在墨里的手臂從其中伸出，迎接上金光，兩者碰撞，卻無聲無息，世界彷彿靜止，幾吸之後，黑色的浪潮忽地倒卷，憤怒的低吼盪開，那條如墨染的手臂一點點回縮，金光暗淡些許，隱約可以看見其里皸裂的紋路，但依然堅定不移地往下壓去，門上破開的口子開始恢復，猛然間，快要被吞沒的黑手極速探出，給予最後一擊，金色的光輝止在半空，然後，像摔落的鏡子一樣破碎，金芒驟然四散，殘留微弱的一縷，無力墜落，大門完全合攏。

遠處行來一隊大軍，散走的金光里，突然有一道改變了原本的軌跡，悄然鑽進軍隊裏一名女子的身體，所有人的耳邊響起一個陰沉的聲音，“十二仙尊，沒想到你們還留了這樣的手段，如今九尊仙器只餘三尊，不過是再困本座一段時間，待本座突破封印，定不放過你們仙界。”

“塗蕭兒！”一聲大呵，塗蕭兒驟然從夢中清醒，蹭地一下於桌面爬起，她的腦子還帶着混沌，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兔夫子努力壓制怒氣，但語氣十分不好，“塗蕭兒，你昨夜莫不是去兔大娘後院拔蘿蔔了，今日竟如此精神有加。”話音落下，學堂內眾人都配合地笑了起來，唯獨塗蕭兒沒有笑，也不敢笑，兔夫子一語中的，她昨晚確實去兔大娘後院拔蘿蔔了，塗蕭兒感慨萬千，“夫子不愧為夫子，語言簡潔還不失委婉。”兔夫子不再搭理塗蕭兒，回身繼續展現他的知識淵博，一旁的幫凶塗夏偷偷捅了捅又開始走神的塗蕭兒，小聲地問，“夫子是如何知曉你我昨夜到兔大娘家後院偷蘿蔔的？”塗蕭兒搖頭晃腦，眼神飄忽，一副神棍模樣，“粗鄙，何為偷？我們那是，光明且正大。”

塗夏恍然大悟，似醍醐灌了一腦瓜，塗蕭兒欣慰地點點頭，此時兔夫子已經講到，“百年前那魔界二少主謝程野心龐大，欲將被封印於界外千年的凶獸釋放，佔領仙界，但此事走漏，昆崙山、蜀山等仙門大派迅速聯合各大族群進行阻止，戰局焦灼。”塗蕭兒重新趴回桌上，兔夫子這一套說詞早已描繪千萬遍，她都能將其倒背如流，稱對方為夫子，她其實更加願意叫兔夫子一聲說書先生，塗蕭兒不由回憶起剛才的夢境，“定是夫子太常說，都使我有了如此光怪陸離的夢境，不過卻也甚是真實。”她不禁欽佩自己的想像。

終於等到下堂，塗夏立馬跟上塗蕭兒，兩個人賊眉鼠眼地交換了一下神色，互相示意，然後鬼鬼祟祟地觀察了一下周圍，偷雞摸狗般於兔三窟里七彎八繞一圈，最後停在塗蕭兒那不大不小的房屋門前，“噓。”塗蕭兒比了一個靜聲的手勢，接着小心翼翼地走進屋，不一會兒，她便從中出來，懷裏多了數根蘿蔔，如今的塗蕭兒已是可以化為人形，雖然能維持的時間不長，可能稍微一個驚嚇就會直接把他打回原形，但至少算是個人了。待與塗夏會合，他們更為謹慎，沿着牆跟彎腰前行，一路上並沒有碰到族人，塗蕭兒和塗夏順利地來到界壁處。

塗蕭兒望着那片宛如湖水蕩漾的空間，其上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淡粉色的衣裙，清澈的雙眼內彷彿矇著水氣，襯得清秀的面龐越發靈動，百年前仙魔交鋒，仙界看似阻下凶獸的釋放，但自身卻也損失慘重，仙門弟子傷亡不計其數，各大族群退隱，休養生息，而魔界雖未能得逞，卻收攏了跟隨在凶獸側旁的一眾部下，古籍上將他們稱之為“惡”，魔界因此實力大漲。一陣波光劃過，映照在結界上的塗蕭兒有着剎那的模糊，兔三窟，就是當年眾多退隱族群的其中之一，這守護結界，也矗立於此已有百年。

塗夏探頭探腦，突然，一旁的草叢中傳出一道聲音，“你們這偷偷摸摸是做什麼？”塗夏面部一喜，連忙看向那片草叢，只見一顆晶瑩的露珠在綠葉上滾了滾，緊接驟然膨脹，單薄的葉片很快無法支撐，露珠摔落地面，啪嗒一聲，不再玲瓏的身段抖了三抖，“我的蘿蔔帶來了嗎？”饞蟲的聲音宛若浸泡在水中，陽光普照在它透明的軀體上，反射出金色的光，卻並沒有發現其內活躍的器官，“帶來了帶來了。”塗夏從塗蕭兒那裏接過蘿蔔，雙手附上，“昨晚剛從兔大娘家拔的蘿蔔，新鮮的很。”塗蕭兒眼神期待，這條饞蟲是他們玩耍時偶然發現的，當時的兩人皆是驚訝，好奇這從未在兔三窟的生物是從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後來饞蟲告訴他們，自己並不屬於兔三窟，它來自外界，是一條勵志吃遍天下美食有夢想的饞蟲，這次是受兔三窟蘿蔔吸引前來，不想剛到就被二人看見。

“兔三窟的蘿蔔好吃不過兔大娘家的，她家的蘿蔔也是最多，滿滿一後院皆是。”塗夏介紹，饞蟲觀賞了面前蘿蔔片刻，似滿意地點了點腦袋，旋即頭頂那對黑色觸角略動，突地張口一吸，地上那體積不知大了它幾許的蘿蔔就瞬間被它吞入腹中，不過兩息時間數根蘿蔔便已消失不見，饞蟲好像打了個飽嗝，“確實不錯，果真這天下間唯有兔三窟的蘿蔔最是香甜。”緊接它挪動起自己那肥碩的身軀，“可是說好了，要在夜晚前回來，現在的外界可不太平，你們倘若出了事，我是一概不負責的。”塗蕭兒與塗夏連連答應，表情滿是興奮，饞蟲慢吞吞地行至界壁前，一口咬下，整個結界並沒有產生任何反應，饞蟲很快就於其上吃出一小缺口，塗蕭兒眼睛一亮，她已是可以透過這個洞口看到外面的花草。

塗夏迫不及待地化為兔子形態，招呼塗蕭兒一聲，率先鑽了出去，塗蕭兒也不甘落後，只感覺耳邊一陣嗡鳴，她的視線剎那一花，待緩和下來，塗蕭兒本能回頭，後方出來時的缺口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但她卻知道其實際並未消失，塗蕭兒向前走了兩步，重新變回人形，抬頭看到塗夏正站在遠處樹下等候，她趕忙跑過去，太陽的光芒自葉片佈下的天羅地網中拼殺而出，在地面踏下點點金色的腳印，塗蕭兒環顧，巡視着周圍這似乎無窮無盡的林木，“外面的世界好似與兔三窟並無區別，樹都長得一般無二，都是褐色的皮綠色的葉。”她和塗夏一路行走，見到數只蝴蝶在花上翩翩，他們卻不覺稀奇，這些於兔三窟里也是稀疏平常，書籍中總言外界的美好生動，可二人如今瞧來，好似並無趣味。

熱烈的陽光升至半空，赤裸裸地橫亘在頭頂，塗夏坐到一塊大石旁，塗蕭兒緊挨着他，他們目視着周圍這彷彿沒有邊際的樹林，“這外界好生無趣，果然書上之言不可信。”塗夏神情懨懨，突然側了側腦袋，耳邊若有若無好似傳來一陣水聲，他心中微動，詢問一邊的塗蕭兒，“塗小二，你渴不渴？”塗蕭兒也聽到了那溪水的流淌，但她行走了小半日，現下只想歇息，便搖了搖頭，塗夏應了一聲，“那我去找點水喝，你在此等我，不要亂走。”他站起身，叮囑幾句，之後塗蕭兒目送着他進入林間，很快背影被其所掩埋。塗蕭兒曲着腿，雙手架在上面，掌心托着小臉，乏味地望起那時而被風吹得晃動兩下的綠葉，周遭靜謐下來，這片區域的各種蟲鳴鳥叫就被放大，塗蕭兒默默聆聽，像是沉浸內里快要睡着。

忽地，她下合的眸光里突兀出現一道黑影，塗蕭兒先是一滯，腦海中猝然回想起走前饞蟲警告的話語，全身的血液彷彿霎時停止流動，她的嘴唇顫抖，兔夫子近期才說過魔界前段時間入侵北海的事情，“可我現今應當是在南海邊界。”她來不及考慮，恐懼已經佔滿了全部思緒，塗蕭兒驟然驚叫出聲，原本清秀的少女瞬間化作一隻白毛紅眼的兔子，蹭地竄出，那道黑影則緊隨從暗處顯現，但塗蕭兒卻不敢回頭，感受着背後越加靠近的氣息，心臟如鼓錘跳動，她猛地鑽進一片草叢，試圖擺脫追逐，可在下一刻，黑影便撲殺而至，對方宛若貓戲老鼠，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又始終在塗蕭兒即將逃離時剎那趕上，塗蕭兒無法放鬆，慌亂中沒有察覺腳下，砰的一下輩石子絆倒，還順勢朝前翻了兩個跟斗，她認命般閉上眼睛，心道，“不曾想我塗蕭兒的一世英名竟要毀於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