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猶豫
“Omega也有反抗命運的力量……”
邱聿垂着眼睫,在口中低聲呢喃了一句。
女孩兒沒聽清：“啊？什麼？”
邱聿微笑看向她，問：“如果有一天，我做了線體切除手術,你會怎麼想？”
女孩兒完全沒想到會聽見這樣一個問題。
就連慕飛白都面露詫異,同樣沒料到邱聿會這樣大膽地,直接把這個問題拋給第一次見面的陌生粉絲。
“啊……啊？”女孩兒愣了好久,才終於回過神，“手、手術？”
她臉上的情緒變化真實而明顯,從茫然到意外，再從驚詫變成失落,最後,她扯着嘴角勉強露出一抹出於禮貌的微笑：“那個,如果是你自己決定的……我也……沒什麼想法吧。”
默然片刻，她又有些不甘，抿了一下嘴唇,低聲問：“就連你也……沒辦法么？”
將女孩兒的神色盡收眼底，邱聿朝他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沒有，只是我們剛才恰好討論到這個話題,想聽聽別人是怎麼看的。”
見邱聿的笑容沒有陰霾，女孩兒這才鬆了口氣，眼中的光彩重現,抬手拍了拍胸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想繼續打比賽,就得做手術呢！那也太可怕了！”
直到吃完飯,回到觀光車上,與外界的關注者拉開距離,慕飛白才重新提起有關邱聿那個問題的事。
“怎麼突然想到問粉絲對手術的看法了？”
邱聿便把之前章泉兩人對他說的話，告訴了慕飛白。
聽完，慕飛白默然片刻，道：“最重要的還是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不想當這個榜樣和先行者，沒人能批評你什麼，他們沒立場也沒資格。你不用為了顧及別人的想法，委屈自己。”
邱聿早就猜到慕飛白會這麼說。
他低低笑了一聲：“不過，心理量表顯示的結果還是有些參考價值的，我的確……喜歡扮演拯救者的角色。如果現在，這裏發生了滅世的災難，我也的確會是主動站出去鬥爭的人。”
這種傾向，隨着他在這個世界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隨着他越來越接受這個世界，而越來越佔到上風。或許，等到他徹底認同這個世界的時候，也就會徹底從“觀察者”轉變為“守護者”。
“之前，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會接受你的臨時標記嗎？”邱聿看向慕飛白。
“嗯？”慕飛白愣了一下，“不是為了贏比賽嗎？”
“其實不是。”邱聿道，“贏比賽只是我想要的結果，但並不是我做出決定的原因。那天……我看到很多人給鷹騎加油，看到他們對我們奪冠的期盼，還有一些Omega落在我身上的……想要看到我證明Omega不輸給任何人的渴望。”
說到這裏，他輕輕嘆了口氣，最後道：“我不忍心打破他們的期盼，讓他們失望。”
慕飛白凝視着邱聿：“所以你就選擇犧牲自己？”
“倒也不算什麼犧牲。”邱聿笑笑，“況且我，的確，不想看到湯未燃更囂張的樣子。她想踩着你證明自己，問過你的戰友同不同意嗎？”
聽到他這麼說，慕飛白怔住。
片刻，驚喜的笑容瞬間點亮了他的雙眼，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笑得嘴巴都快合不攏。
慕飛白一把將邱聿抱進懷裏，用臉頰蹭着他的鬢髮：“哥哥，邱聿哥哥，你護着我，我好高興啊！你那個時候就心疼我了……我好開心……所以，所以你那時候是喜歡我的吧？是吧？所以你不會真的去找杜塵給你標記的，對不對？”
“那時候啊？”邱聿想了想，“那時候，可能真的會。”
慕飛白：？？？
慕飛白鬆開手，臉上的笑容頓時垮掉：“哥哥！你又欺負我！”
邱聿被他的表情逗笑：“別這樣，我那時候，贏比賽的想法更強烈。”
慕飛白委屈：“你就不能騙騙我……”
邱聿：“……這種事情，說謊不好吧？”
慕飛白：……
這個哥哥，如果不是遇到了他，絕對憑實力單身。
“所以，你當初願意被標記，是因為不想讓Omega粉絲失望？”慕飛白趕緊轉回話題，“那你，也會為了Omega粉絲們的看法，決定放棄手術么？”
沉默良久，邱聿垂眸道：“我還沒決定。”
他對這個世界的歸屬感還沒有到，讓他可以為了那些苦難眾生而放棄自由的程度。但他在漸漸了解這個世界的過程中，已經可以與那些生活在絕望里、期盼着一束光的Omega共情了。
這就造成了，他現在處於前所未有的矛盾中。
“這個世界那麼多Omega。”慕飛白看着車窗外漸漸向山地過渡的景色，“也有能獨立活出自己樣子的，那些活得不如意的人，他們自己的性格也是苦難的成因，與其期盼一個救世主，不如自己先做出改變。”
聞言，邱聿挑眉：“這話可不像是你說出來的。”
慕飛白就笑：“怎麼不像？”
邱聿道：“你雖然沒那麼慈悲為懷的，但對人也不會這麼苛刻。你應該能想到，那些活在苦難里的人不一定就不想改變，被絕望壓垮了脊樑、從此變得麻木、不敢再有任何期盼，也是可能的。他們的確需要一束光。”
慕飛白移開視線，躲避了邱聿的目光：“能當那束光的人多得是，沒必要讓你犧牲自己。”
“如果所有人都這麼想……”邱聿說到一半，忽然停下，片刻又笑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聖母’？”
慕飛白無奈：“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為了根本沒交集的人做出犧牲。”
他抿了一下嘴唇，道：“說句自私的話，就算你做了手術，他們的期盼落空，那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可以開開心心去做你喜歡的事，不用受到信息素的束縛，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是啊，”邱聿看向窗外，“是我想要的。”
“那你還猶豫什麼？”慕飛白問。
沉默良久，邱聿道：“我只是回憶起一些事。”
“如果……”如果他沒來到這個世界，“如果‘我’就是那種無力改變現狀的人，‘我’為了等一個不愛我的Alpha，硬生生熬到25歲，等到的卻是他和別人結婚的消息……如果‘我’因此只能去匹配一個素不相識的Alpha，然後和一個‘我’不愛的人共度此生，為他生兒育女，日復一日過着沒有任何波瀾的日子……‘我’會不會期盼看到那樣一束光照進‘我’的生活，告訴‘我’Omega也是可以抗爭的？”
聽着這些話，慕飛白感到自己的心臟彷彿被什麼細而鋒利的東西狠狠勒住，疼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雖然，按照邱聿的這個假設，他根本不可能認識邱聿……可是，僅僅想到那種可能性，他就再也說不出“他們的期盼落空和你又有什麼關係”這種話了。
——如果是邱聿在期盼那一束光，隨便是誰都好，管他犧牲了什麼，他只要能讓邱聿走出絕望，他才不在乎有誰放棄了自由。
苦難沒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誰也無法對那種疼痛感同身受。
“還覺得我是‘聖母’嗎？”邱聿笑着問。
“我本來就沒覺得。”慕飛白悶聲道，“況且，真能做到捨己為人的‘聖母’無論如何都是值得尊敬的。那種自己什麼都不做，還譴責別人為什麼不鋤強扶弱的‘聖母婊’才不可取。”
“我也覺得我不是聖母。”邱聿道，“畢竟，我還在猶豫。”
如果他現在面臨的是整個人類的生死存亡，讓他犧牲自己去拯救全人類，哪怕要他的命，他都不會猶豫。可當天平兩端的砝碼重量不那麼懸殊，哪怕是曾經殺伐果決的他，也一時下不了決心。
“可那都是假設。”慕飛白忽然開口，“你的性格就註定你不會任由自己待在絕望里，你一定會抗爭。就算你……以前……那麼喜歡溫知意，等了他那麼多年，你不還是……走出來了嗎？他那種人，怎麼可能傷害到你……”
說著，他小心翼翼看向邱聿，嘀咕：“你……別再因為那種人傷心了，現在我才是你男朋友。”
邱聿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講的故事裏包含了什麼，頓時有些抱歉：“啊，我早就不在乎他了。別吃醋了，男朋友，我跟你道歉，嗯？”
說著，他抬頭在慕飛白的嘴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慕飛白嘆了口氣，把邱聿抱進懷裏，和他緊緊相貼。
那個溫知意，曾經做的事情不知道讓邱聿有多痛苦，只讓慕斫青想辦法把他遣返回第三星區簡直太便宜了，居然讓那種人在第三星區繼續老婆孩子熱炕頭？憑什麼！
……
東部第三星區。
裴家大宅。
瘦到脫形的溫知意神情麻木，跪在一位不怒自威的中年女Alpha身旁，幫她擦凈皮鞋上的灰塵，畢恭畢敬地送出豪宅的大門。
等那位女Alpha離開，他抬手擦了擦額角嚇出的冷汗，轉身緩緩上樓，來到一個被五名侍者拱衛其中的Omega面前。
Omega大着肚子，卻臉色蒼白，神情漠然，彷彿一具脆弱易碎的玻璃玩偶。
溫知意忍了又忍，抬手抓住扣在脖頸的一道項圈，問那Omega：“我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個摘下來？你們這是非法拘禁！”
Omega淡淡瞥了他一眼：“家主在的時候，你怎麼不敢問她？”
一位年長的侍者嗤笑道：“呵，敢私自跑去第一星區見小情兒，就該有被懲罰的覺悟。還真以為在我們第三星區，是個Alpha就能橫着走啊？也不看看你想利用的Omega是誰家的少爺！真以為憑個標記、齒痕，就能讓我們裴家認你當兒婿？要不是你害了少爺的貞潔，讓他沒法聯姻，你連裴家的門都進不來！
“想摘掉這個電擊項圈？等我們家少爺生下兩三個優質Alpha，你這掛個名頭的‘丈夫’也就沒用了。說不定家主大發慈悲，能放你自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