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結果

一周后,星區Omega相關部門的工作人員又一次找來鷹騎戰隊駐地，將邱聿請到了會議室。

慕飛白把邱聿送過去，看着會議室的大門關上,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杜塵也覺得事情不太對：“就算他的審核結果出來……通過還是不通過,不是直接在網上查詢就可以了嗎？”

慕飛白不清楚具體什麼情況，茫然搖了搖頭。

……

會議室里，邱聿在兩名審核員對面坐下，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其中一位年長些的審核員微笑道：“我們今天過來,是因為你的審核評估結果出來了。說實話，只從某些數據上來看,我們其實並不能讓你通過。你的心態其實很穩定,身為Omega並沒有給你帶來心理層面的痛苦,正常情況下，我們是會駁回申請的。”

從這段話里，邱聿聽出了言外之意：“我屬於不正常情況嗎？”

“是的，”審核員說完,又強調了一遍，“非常不正常。”

“你做的這份量表,以及後面的問答結果，有很多項目分析出來,是我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矛盾情況。”另一名年輕的審核員道,“所以我們決定對你進行第二次審核。”

大概意思就是，他們擔心邱聿是一位高超的說謊者,只能靠增加詢問次數來確保量表結果的可信程度。

默然片刻,邱聿垂下眼睫，淡淡道：“行。開始吧。”

第二次審核依舊花了很長時間，做量表,快速問答，流程和上次一模一樣。

等到全部項目做完，年輕審核員看着手中的平板，眉頭卻緊緊皺了起來。

年長審核員見狀，問他：“出什麼問題了？”

“他……”年輕審核員看了邱聿一眼，又將視線移回平板，指着上面的一項數據給另一人看，壓低聲音道，“他這次量表給出的答案，和上次的完全一樣。問題和選項都是打亂過的，還修飾了一些用詞，他說謊的可能性又降低了。”

而這也意味着，邱聿第一次審核出來的奇怪結果，竟然有很大可能是真實的結果。

從兩名審核員的表情上，邱聿大概猜到了自己身上的情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慢而悠長地呼出來，然後問道：“我能知道我那些‘不正常的結果’，具體是什麼方面嗎？”

聽到這個問題，兩名審核員對視了一眼。

其中比較年輕的那位似乎正是心理方面的專家，沉吟片刻，道：“經過我們分析判斷，你的確對自己的性別有些不認同，不接受，但同時你卻對這個性別抱有很強的責任感。這就，很奇怪了。”

“……責任感？”邱聿不明白。

“具體表現是，你內心裏希望自己能為Omega這個群體開闢一條新的道路，為Omega改變這個世界的一些規則。”年輕審核員解釋道，“並且，在責任相關的問題上，你又認同自己作為Omega的身份了。”

這個結果是邱聿萬萬沒想到的。

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種責任感產生的緣由是什麼。

“你其實，”年輕審核員說到這裏，忽然笑了一聲，是那種善意又帶着些揶揄的笑，“你其實是一個具有強烈救贖信念的人，如果發生大型災難，你一定會是悍不畏死、率先站出來的那群人。”

這倒是……沒錯。

生在末世的正規軍戰士，如果沒有強烈的救贖信念，是無法在那種近乎絕望的環境裏堅持拼殺的。只為生存的話，軍隊就成不了軍隊，就會化為零散的武裝組織，變得貪婪且自私。

但邱聿從未意識到，他自己的內心裏，居然想要拯救這個世界的Omega。

“不過，我們的分析結果同樣顯示，你對擺脫Omega的身份是有一些執念的。”審核員嘆了口氣，“你不認同自己的性別，同時又覺得自己有責任為這個性別披荊斬棘，你自己說，是不是很矛盾？”

至少，他們以前遇到的想做手術的人，除開一時衝動的那種，成功通過審核的大致都可以歸納為兩類——要麼是為情所傷，又被生理現象擾亂，因而產生了抑鬱和自殺傾向的；要麼是徹底厭惡自己的身體，並且厭惡身為Omega的一切，導致想要自毀的。

邱聿這種情況，還是他們手術審核工作有檔案記錄的這麼多年來，遇到的第一個奇葩案例。

沉默持續了許久。

邱聿低聲道：“我其實只是，不喜歡失控的感覺，不想把自己的安危交給別人來掌控。以及，我不接受我身為男人卻可以懷孕生子。除了這兩點，我對Omega這個性別的確沒什麼特別難以忍受的。”

當然更談不上厭惡。

哪怕情溢期會帶來痛苦，對他而言也不算什麼大事。

每個月三天而已，硬生生熬着都能熬過去，況且還有抑製劑可以緩解。再者，他現在有慕飛白，情溢期帶來的生理痛苦已經完全不是問題了。

至於身嬌體弱？

在他這裏從來都不是問題。

他見過太多傷殘退役的老兵，連那些人都鮮少自怨自艾，都會拼盡全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他這具身體至少肢體健全，加強鍛煉之後也並非不能保護自己。

況且，手術也並不能改變他的體質。

“不想把自己的安危交給別人掌控？”那位年長一些的審核員有些驚訝，“我記得你是有Alpha男朋友的，你對他也不能完全信任嗎？”

聽到這個問題，邱聿垂下眼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當然信任慕飛白。

他相信，如果他堅持不允許慕飛白徹底標記他，就算兩個人在他的情溢期上了床，慕飛白也絕對不會一時衝動就強行在他體內成結。

但……他還是會因為被對方標記時的瀕臨失控而感到恐慌。

這是他自身的問題。

或許，他只是不想被這個世界同化，不願意曾經身為“男人”的那個邱聿就此消失，只留下如今身為“Omega”的自己。

見邱聿一時說不出話，那位年長些的審核員清了清嗓子，語氣溫和道：“鑒於你的情況，我們其實更建議你再多考慮一些時間，不要着急下決定。”

“建議？”邱聿問，“我不是沒通過審核嗎？”

“按照常理，你的確是通不過審核的。”年輕審核員解釋道，“而且，不論是我，還是我在心理分析部門的同事，都不太建議你做這個手術。但……人類社會畢竟不是程序機器，由於某些因素，我們還是決定，在你沒有說謊的前提下，可以給你保留手術的資格。”

聽他說到這裏，那位年長的審核員道：“你身為Omega，卻走到了一個Omega從未涉足的領域的塔尖。你可能還不知道，你在星盟各大Omega權益組織里是很有名的，其中不乏一些認為Omega應該保有性別選擇權的派別。”

所以，是迫於他的公眾影響力和權益組織的壓力，才會為他保留手術的資格？

邱聿微微挑起眉梢。

“不過，凡事都有兩面。你現在是公眾人物，而且是備受矚目的、打破了Omega限制圈的公眾人物。如果你真的做了手術，在很多Omega眼中，他們並不會認為這是你鬥爭得來的權益，反而會覺得，他們一直期盼的破局者，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

年長的審核員說著，嘆了口氣：“以前，西二區有一個影響力很大的Omega歌手，曾經是星盟Omega們引以為傲的榜樣……後來，她丈夫去世，她選擇了做切除手術，這反而引起了一部分Omega粉絲的絕望情緒，還有人因此輕生。”

聽到這些事，邱聿回想起，他也不止一次看到過，有Omega因他在賽場上的表現，而對生活重燃希望。

那時他的心情是什麼樣的？

他好像有些明白，他對Omega抱有的責任感源自哪裏了。

“當然，我說這些，不是為了道德綁架你。”審核員鄭重道，“即使你決定做手術，我們也不會阻攔。我們只是，在你身上看到了救贖的信念，所以，希望看到你能夠以Omega的身份，去做一些對這個世界更有意義的事，用你的影響力，去為Omega這個群體爭取一點點話語權。”

默然良久，邱聿抬眼看向對面的兩個人：“這才是你們今天來找我的真正目的吧？”

兩名審核員對視一眼，同時苦笑。

那名年長些的審核員向邱聿伸出一隻手：“重新認識一下。你好，我是章泉，星盟Omega聯合會駐第一星區分會，第七小組組長。”

邱聿和她握了一下手，道：“可你不是Omega。”

章泉微笑着說：“我小兒子是。前些年他遭遇了一些事情，促使我加入了這個組織。所以，從我自己的私心來講，我是不希望你現在就做切除手術的。被視為榜樣的人，在公眾視野里靠手術擺脫自己Omega的身份，反而會讓那些本就無力掙扎的人更加絕望。”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踩着荊棘為他們踏出血路、”邱聿低聲道，“讓他們可以維繫夢想的人。”

“是的。”章泉道，“但對你來說很殘忍。我知道，所以我不會強求。”

邱聿看向章泉，道：“既然你是Omega聯合會的人，我正好有個問題想問你。”

章泉微笑：“你問。”

邱聿：“聽說你們一直在為Omega的權益作鬥爭，那為什麼不停止這種過於嚴苛的審核？為什麼寧可看着那些Omega們生活在絕望里，也不把選擇自己性別的權利和機會遞給他們？如果所有Omega都有改變自己命運的能力，也就不需要什麼‘光’了，不是嗎？”

聽到這些話，章泉默然。

良久，她嘆了口氣，道：“其實‘Omega性別選擇權’就是我們現在正努力的方向……但是，改變規則的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一個願望、一句話就可以解決。所以我們才需要更多的人，來為Omega的話語權增添力量。”

邱聿閉了閉眼睛。

默然良久，他緩緩開口：“審核批准的手術權限，我希望能現在就拿到。”

聽他這麼說，章泉的眼睛裏不由浮現出一抹失望。

但她很快調整過來，重新露出微笑：“可以，我們隨時可以給你通過。”

誰知邱聿又問了一句：“這個資格能保留多久？”

章泉微微一怔。

坐在她身邊的年輕審核員接話：“是終身的。只要你通過了審核，就會記錄在你的醫療檔案里。之後不管你什麼時候完成十二個月的監測，都可以隨時申請手術。”

邱聿垂着眼睫，轉了轉腕上的手環。

“知道了。”他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