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螭(chī)虎獠牙
差官在門口演的熱鬧。進了尤府,待大門關上后,立馬變了副嘴臉。從威風八面到點頭哈腰,就隔着一堵白灰挂面兒的院牆。
“刀教頭您看,文書確是里正大人的手簽。咱們這塊地頭兒,誰家有事那都是里正大人的事。本來里正大人想親自過來,奈何家裏來了遠房親戚,帶過來不合規矩,安置在家更不合禮數。里正大人的事,就是在下的事!所以在下自然要首當其衝。既為里正大人分憂,也為鄉鄰辦事!”帶頭的衙役沒敢跟尤婆婆對話。
刀老三請示般的看向尤婆婆。
尤婆婆懶得理會什麼。直接點了頭。轉身回後院歇着了。
老三塞給衙役頭頭兒一錠銀子,隨後招呼一群家丁跟着衙役一起去了偏院。問過當夜被打暈的丫鬟經過。又去現場,看着衙役假模假式的收集線索,腳印、糧食、水果、桌子上,下人們自己釀的酒。刀老三又讓管家命人給衙役提供了葯童的畫像。
衙役拿過畫像,看着紙邊一排字,目露思考之色。“嗯,果然如此…”說完屏退跟班的差人,貼靠過來在刀老三耳旁悄悄問到:“刀教頭,這寫的什麼?”
刀老三原本以為他有什麼見解,亦或真的發現了線索。附耳過去。緊接着一個趔趄。
差役趕緊扶着刀老三,關切問候:“刀教頭不必慌張,想必你也知道,劫走你家公子的賊人,無非圖個錢財。一個娃娃,要拐去賣了,那得出城。城門防備,自里正大人得到消息后,立即吩咐下去,出入一定嚴查。”
老三腦門暴汗。
順口附和一句,原來如此。
“勞煩各位大人費心了。”刀老三說完這句,將將忍住拔刀的動作。
送走幾個衙役,老三快步奔後院走去。
尤婆婆正在賀行的書房裏,陪着賀行讀書。自己手裏拿着筆,尋思着當下該寫點啥。信,寄了不下十封。自從尤賈失去聯繫,隔三差五就讓驛站送信。婆婆心裏早就急的不行。
享濟升想來也還在趕路。快馬送信也要兩天時間。
婆婆也是兩難。若不通知享濟升,人家是出去替尤府辦事的。要是告知原委,那個老頭子撂挑子不幹,跑了回來也不是不能。
刀老三進了書房,見尤婆婆看着窗欞拿着筆,墨滴的紙上一團黑。賀行抱着書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入神了,一動不動。就連陪在身邊的幾個丫鬟也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喘。
老三輕咳一聲:“太夫人。在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我聽差役的意思,里正那邊覺得小少爺被劫了……”
尤婆婆回過神,沒等刀老三繼續。把筆丟在墨染的紙上,站起身走到賀行身旁,摸了摸賀行的小腦袋。接著說。
“我也有所猜測,他享濟升就算得罪了再多的人,進來尤府劫一個葯童?賊人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他們的目的一直是行兒。只不過弄巧成拙,擄錯了人。咱們正好以此為餌,看看是誰在背後搗鬼。”
幫當!賀行丟下手裏的書,擰着眉頭看了眼待春丫頭。轉過臉對着尤婆婆問:“婆婆,可是昨夜言敬剛被賊人害了?”
“沒被害,只是擄了去。要真想傷‘你’,那個被打悶棍的丫頭,早就沒命了。更不會把小葯童帶出府去。”婆婆解釋。
看見賀行一連剜了待春好幾眼。婆婆又說:“行兒,待春丫頭如實跟你說了,你能追出去把葯童帶回來嗎?還不是要羊入虎口?我吩咐下人們不可多說,還不是怕你再跑出去?”
賀行很生氣。索性甩手拉着待春,大喊:“我餓了!去吃飯!”
出了書房,心裏一陣憋屈。快長大啊!快些能習武!快些!快些!不由得捏着待春的手,多使了幾分力氣。
待春丫頭受得小傢伙的力道。擔心的小聲嘀咕:“承蒙少爺稱一聲姐姐,少爺莫怪,更莫怪婆婆。與其空着急,亂了陣腳,不如安生等着。咱們不亂,壞人就亂了。刀伯伯的功夫厲害,找到壞人一定揍得他們滿地找牙的……”
賀行心裏唏噓,但還是給了待春一個笑臉。擠的那叫一個難看。
誰知待春丫頭本就怕小少爺怪罪,已經在掉淚珠兒了,一見少爺擠出來的苦笑。噗的一聲,崩了個鼻涕泡兒。
賀行心裏發酸,拽着待春蹲下。小肉手幫着丫頭擦了擦眼角。擦到鼻涕時,停下手。然後揪着丫鬟的大襟捅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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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江湖可不算寧靜。
小小的神鹿縣,來了好幾波人馬。客棧更是住滿了。甚至有些人,都住到了附近的農戶家裏。
享濟生坐了幾天的車。終於趕到了神鹿縣城。進城以後自己也是鬧不懂,馬上八月十五,這是有廟會?每年廟會,也會來湊熱鬧。人沒這麼多啊。
神醫結了車錢。開始打聽大章會館的位置。
路過城內的一條穿城而過的黑水河。老頭還在感慨,自己年輕時,也半瘋過。拉着兄弟幾個,賭着誰敢在這吃人河裏游上一圈。
兜兜轉轉,從人群里擠過去。然後又擠回來。興是因為醫者仁心?聽說有人要跳河……
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擋着老頭看不見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來!來!借過!借過!”
老頭一邊嚷嚷,一邊扒拉兩旁的路人。
大傢伙兒,也是沒明白,這貨是誰啊?看樣子乾瘦身材抽抽皮,一臉褶子填着泥。方帽白須青布褂,腰裏別著一捆席?哦,不是席,是個針包。嗯?醫師?人還沒跳呢就過來等着救了,神醫!了不起!旁邊一頓豎大拇哥,還趕緊讓出個地方,讓享濟生擠過去。還是得擠。人多騰不開身,讓也就是意思下。
好在可以看看裏面發生什麼事了。這一看,哎!尤賈?
“不是?你站那作甚?快下來!”
享老頭這一聲厲喝,路人甲乙丙丁全讓開了。
尤賈也是身形一震,然後就像漏氣的氣球,又扁下去。有人來了,可這個人沒什麼用……
享濟升不明所以的瞧半天,開始勸:“你快下來!想當年我們兄弟四個打賭,跳下去的都沒了。我是衣服掛在了欄杆的石條上,才撿回一命。這河下面有一股暗流。你沒看水都深黑?嚇唬人也挑個能救的地方。這要真下去了,救都沒法救你。聽話,有什麼為難的事?坐茶館裏商量。”
尤賈心下也是猶豫的。他沒準備真跳。就是嚇唬追債的幾個人。當初討論合夥的時候,留了文書。條目里就有一條,賺錢均分,虧損同擔。大家也都認。都畫了壓。但簽畫的,是尤賈個人,並不是他家的商號。商號可以不認。反正尤賈一死了之。又不能拿他屍身抵債。要擱在平常,尤賈是要臉面的人,不會這麼無賴。這次是真氣大發了。
尤賈摸了把臉上並沒有的眼淚,指着人群最前面的兩三個人。大罵(他覺得他是罵人):
“你幾個真的是!哎,這麼多年共事,我尤賈曾幾何時虧待過各位?眼見工程完畢,只差找到閑王兌了銀錢,便都給你們。之前的差額,我也是東籌西借的盡量先補全你們的。各處門路,都是我在忙。你們幾個如吃風的鱉仙,動也不動!倒頭來,只顧逼着我要錢?這是要逼死我嗎?”
享濟升不知道尤賈心思,怕他真想不開。只想上前一步,先拉他下來。
“我聽出來了,這還是能商量的嗎。來,下來說話……”享濟升伸手要拉。
“老頭,你別裹亂!這事與你何干?”人群里不知誰喊一句。
身旁的百姓也開始指指點點。
“他不敢跳,嚇唬人的。”
“害,差了別人錢不給,這麼無賴。真是世風日下。”
“就是!籌了錢,自己做生意,賠錢不認賬。”
“我怎麼聽說他家是有名的商號?這點錢拿不出?”
“看吧,借錢的時候裝孫子,還錢時候是大爺!”
享老頭也是眼氣,可又不能罵這群愚民。
回身掃了一圈,沒見刀老四等幾個尤家的教頭在。
就這一轉頭的空兒,噗……一顆飛蝗石,不偏不倚,正打在尤賈的額角上。
“啊,我去……”尤賈一聲嚎。出溜,順着河沿上的石磚,滑下去了。
享濟升回過頭先看向射出石頭的方向,還沒看清,就見尤賈掉下去。跌忙縱身。
呲啦……只抓住一截袖子。
享老頭,尤賈對視那一瞬,看到的只有額頭淌血和滿眼震驚、不甘。
享濟升根本來不及去追那個丟暗器的身影。扒了自己得大褂,扯下針包。一步跨過石雕的橫欄,正想跳下去,試圖救人。黑水裏一個漩渦,尤賈就沉下去沒了蹤影。
享老頭最清楚不過,這河裏有多可怕。自己老骨頭一把,固有年輕時的功力,也救不下人了。不由哀嘆一聲。眼裏凶光一閃。
站在雕欄的岸邊,盯着水底。一站就是半個時辰。
看熱鬧的除了一開始還嚷嚷着怎麼沒人救人。很快就從圍欄邊散了。
“總有人掉下去。就沒有能上來的。老頭,神醫只是敬稱。你不是神仙。別等了。”一黑衣俏公子,搖着手裏的一根竹篾。一步三搖的走進路旁的巷子。
享濟升想不明白,何人要尤賈的命?這飛蝗石的暗器用法,可以說江湖各派的暗器入門。剛剛那一下的準頭,更是毫無章法。除了出手、逃遁的時機,可算是一點線索都沒留。但這時機掌握,就相當於沒線索一樣啊!
天色漸黑,老頭還坐在岸邊的石階上。嘆氣,搖頭。
刀老四匆匆忙忙的從驛站趕過來。
得知老爺出了客棧,還沒回來。心裏開始着急。又聽說有人跳河尋了短見。就更慌了。確信老爺不能這麼想不開。但無奈這麼晚了還沒見人。一打聽出事的人相貌,老四心知不好!
趕到近前,見享先生一個人坐在石階上如喪考妣的樣子。緊邁幾步,抱手一躬,銅鈴大的眼睛,盯着享濟升。
“享先生……”
老頭見是刀老四,深出一口氣。
“哎!回去吧。”
老四一聽這般語氣,登時氣炸了肺。剛要跨過欄杆……被享濟升一把扽了回來。
“愚蠢!”享先生怒罵。
刀老四眼裏染着血絲,一個大老爺們兒,抱着白玉石獅子在那無聲流淚。
“跟我回去鹿鞍鎮。把這段時間你們斷了消息的一切,都在路上跟我講講。”享先生顫顫巍巍的站起身。“哎,我要怎麼跟尤老夫人交代啊。”
一行人,回驛站取了馬。連夜向北,直奔鹿角營。山路不如官道安全,卻能躲過別人的眼線。也能更快的回到鹿鞍鎮。
幾件看似巧合的事,讓享濟升心中不安愈發強烈。今天更是親眼目睹了暗器傷人的一幕。
尤府幾人和享濟升離開后,原本尤賈墜河的岸邊一陣黑煙升起。煙柱卷着一具濕漉漉的人影丟到石階上。
小巷裏走出兩個人。身着黑衣瘦弱公子,另一黃髮黃須中年老者。二人走到黑煙近前,皆俯首行禮。
“你們那一套就免了。這坨肉還有口氣,搜過魂了,活不過五更。想知道什麼,只限三個問題。”黑煙一陣鐵片摩擦般的聲音。
黃須人蹲下,對着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的尤賈,拿出一本卷頁腳的書:“哏哏哏,這本書倒是怎麼來的?”
“呵兒……”尤賈。
黃須老頭:“?”
轉而看向黑煙,“他說的什麼?”
“一次。”黑煙不耐煩的接着出聲:“他這不是說話,快斷氣兒了。”
黑衣瘦公子不得不打圓場,“問墨大人!你還有兩個問題。最好挑重要的問。”說罷,還用竹篾戳了戳尤賈的下巴。
尤賈:“呵兒……”
“二次。”黑煙又出聲。
這下黑衣公子也有些訕訕。但還是不動聲色的把拿着竹篾雙手背起來。左顧右盼,墊了墊腳。
黃須老頭腦門兒見汗,思索了一陣。舉着書對着黑煙開口到:“這書……”
沒等說完,黑煙接話,
“三次……嗯,也不枉我出關一次。”
呼,煙柱捲走了黃須老頭手裏的書和尤賈。再次沉入黑水河中。
“哎!……”黃須老頭看向河水,臉色讓月光映的鐵青。
黑衣公子也留下一句“錢物兩清,後會有期。”消失在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