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果微臣要你呢?
臘月初八,長安落雪。
魏雲珠一身火紅的嫁衣,抬手搭上下人的手背,皓白纖形的手腕露出小半截,踏着杌凳緩緩出了轎。
扶她下來的念霜,有些擔憂道:“郡主,咱們還是走吧,此人正邪不明,太過危險。”
少女眼睫上掛着晶瑩的淚珠,眼神里卻閃着堅毅:“走吧。”
今日,本是她的大婚之日。
可變故突生。
越王攜雄兵入京,一舉攻破玄武門,以清君側的由頭,斬殺了周文帝,將皇后阿姐和小太子軟禁在宮中。
而她這個郡主,則被抬進了裴府。
越王勢力深根蟠結,縱觀整個長安,能保下阿姐母子的,也唯有這位當朝首輔,裴寂。
話音剛落,便有侍衛上前恭敬道:“郡主請。”
侍衛領着她進了一間正堂,這裴府堂皇富麗,比她的雲安殿還要氣派個三分。
可面前的一幕,卻叫魏雲珠猶如五雷轟頂!
高坐於主位之上的裴寂,正在同幾位將軍模樣的人物攀談,那些將領各個胳膊上都繫着紅綢緞,那是越王叛軍的象徵。
她一個踉蹌,原來自己竟是進了賊窩!
其中一個膘肥膀圓的將軍,回過頭便看到了一身嫁衣的少女,窈窕嬌姿,叫他心裏直發癢。
便走上前去:“聽聞雲安郡主今日大婚,想必這位就是名動天下的雲安郡主,今日一見果然天香國色!”
這人眼裏直勾勾的東西,叫魏雲珠怕極了,她下意識想跑。
可卻被將軍猛的一把拽了回來,色眯眯道:“這麼美的女人被充作軍妓,那幫小子們估計得瘋個三天三夜!”
見少女一邊搖着頭,一邊朝後縮去,他粗魯的拉過她:“小美人,把你送過去之前,先讓爺爽個夠!”
接着他無視少女的驚恐,一把將她扛在肩頭:“裴大人,這女人我就先帶走了!”
“慢着。”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裴寂起身,朝着那將軍緩步而去。
在將軍遲疑間,一隻手猛的搭上了自己的另一邊肩膀。
他微微側頭,對於這位文舉出身的首輔,十分不屑:“大人還有事?”
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緩緩用力,像是要把他的骨頭捏碎一般,將軍沒料到,自己會受不住,便放下扛在肩頭的少女,轉身掖着嗓子:“你什麼意思!”
裴寂瞧了一眼被重重摔在地上的魏雲珠,眸子裏的陰鬱更盛。
毫無徵兆,利劍出鞘,手起刀落。
將軍還保持着剛剛不屑的表情,卻已經定格,那利劍自他的肩膀,劈頭蓋臉而來,削下了他一整個左肩和手臂。
一瞬間,肅殺之氣傳遍整個正堂。
魏雲珠則被嚇得失聲痛哭,她只是瞧了一眼那屍體的慘狀,就覺得自己日後定會夜夜噩夢!
剛剛還耀武揚威的其他將軍們,皆瞪圓了眼珠子,雙腿發軟。
裴寂則轉而看向那驚恐至極的少女,他緩緩蹲下身子,聲音像是在邀賞似的:“郡主殿下,微臣剛剛都是為了你。”
魏雲珠看到橫在自己面前的劍,立刻轉過頭去,淚水也奪眶而出,連牙齒都打着顫。
裴寂突然像個犯錯的孩子,趕緊扔了劍,有些落寞:“郡主從來都不肯看看微臣。”
“就算微臣手裏捏着皇后和太子的命……”
男人喃喃的細語響起,但那於魏雲珠而言,是比鬼魅還叫她害怕的論調。
她鼓起勇氣,緩緩抬起了頭。
父親早逝,她自幼被阿姐接到宮中,精心照料,無論如何,自己一定要救阿姐!
魏雲珠伸手抓住了男人的衣袖,哀求的聲音裏帶着抑制不住的顫抖:“首輔大人!求你……放過阿姐和岩兒,求你!”
裴寂瞧了眼那局促的小手,嘴角輕柔一笑:“不知郡主拿什麼求微臣?”
魏雲珠一時間哭的六神無主:“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放過阿姐和岩兒。”
裴寂看着一臉淚水的少女,手撫上了日思夜想的姑娘的臉頰,有些小心翼翼。
但眼裏的偏執漸濃:“微臣再僭越的要求,郡主都能滿足嗎?”
魏雲珠有些不明白他的話,含淚的眸子怯生生的瞧着面前的男人。
裴寂忍不住湊近一分:“如果微臣要你呢?”
聽到這話,有一顆可怕的炸藥在魏雲珠心裏炸開了,她下意識猛的拉開自己和男人的距離。
裴寂露出受傷的表情,彷彿有些委屈:“微臣不會強迫郡主的。”
他起身,漫不經心的對着一眾發愣的叛軍:“告訴你們主子,他養的狗叫我心情不好了,現在給我的籌碼得翻一番了。”
有位副將軍顫着聲問:“首輔大人,那……那皇后和太子……”
裴寂顯得一臉無所謂:“隨你們便。”
這話一出,魏雲珠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便立刻撲身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哭着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可裴寂卻半天沒了動靜,她抬頭,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又是一副溫柔至極的面孔。
“兩條人命就攥在郡主手裏,郡主可千萬不要出爾反爾。”
魏雲珠貝齒咬着軟唇,屈辱萬分的點了點頭。
裴寂似是很滿意的笑了笑,接着對幾位將軍道:“皇后和太子的事,叫你們主子親自來和我談。”
叛軍離開后,侍衛便收拾了地上的屍體,但屋子裏的血腥氣依舊濃重,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
包括魏雲珠,她心裏明明有無數個問題,可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裴寂,一直都是她怕到骨子裏的人。
尤其是從前的每場皇家宴會上,那道一直盯着自己的陰鷙目光,赤裸裸的掠奪,叫她從不敢直視。
過了良久,裴寂掀起眼皮子,瞧着面前的少女,他難不成是黑風雙煞?何以見得把人嚇成這樣。
“抬頭。”
一道不急不緩的聲音響起,魏雲珠的心也跟着顫了顫,她手緊緊攥着衣袖,緩緩抬起了頭。
裴寂饒有趣味的瞧着她:“郡主不想說些什麼嗎?”
“比如,微臣應該怎麼和越王談?”
魏雲珠回想起了他剛剛同叛軍攀談的模樣,突然就帶着哭腔喊了出來:“裴寂,你如今到底是大周的臣子,還是越王的走狗?”
喊完她才發現,男人端着茶杯的手頓在了半空中。
她頃刻就像一隻小鴕鳥,想要立刻收回脖子,自己不應該激怒一個魔鬼!
良久,魏雲珠想像中的大發雷霆並未來到,但男人嘴角卻多了一絲難耐的笑。
她小心翼翼,聲音小的像一隻受傷的貓兒:“你答應我的,只要我……”
“只要你怎樣?”男人故意將後面兩個字咬的重了些,彷彿意有所指。
魏雲珠有些羞愧難當的剜了他一眼,耳根子漸漸發紅,她實在是說不出口!
裴寂歪了歪頭,像個頑劣的孩童,在等答案:“嗯?”
魏雲珠因為惱氣,臉頰泛起紅暈,一臉的嗔怒。
裴寂倒覺得眼前這炸毛的小兔子,可愛至極,他輕笑一聲:“郡主想讓微臣幫忙,可看着微臣又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樣,郡主這樣,微臣很難辦,所以不得不將太子和皇后交出去。”
這一番話他說的倒是漫不經心,可魏雲珠卻聽的心驚肉跳,她胸口有些起伏不平,似是在隱忍。
裴寂並不打算給她思考的時間,催促道:“該怎麼做,郡主應該清楚吧?”
這反問,徹底把魏雲珠推向無盡的深淵,她眼角有一顆淚珠滑落,這個時候了,驕傲值幾兩錢呢?
她緩緩走近裴寂,緊繃的小手顫了顫,牙齒咬着下唇,跪在他的腳邊,驕傲全無:“首輔大人,我請求您出兵,誅殺越王叛黨,撥亂反正……”
含糊不清的說完這句話,她的肩膀一陣顫抖,裴寂瞧着她沾上了淚水的眼睫,微微抖動,真是委屈極了。
他將手擱在少女的頭頂,可少女卻像是怕極了他,猛的一顫。
裴寂手頓了頓,輕柔的撫摸上她的頭髮,眼神瘋魔的像個信徒:“只要郡主願意,微臣願為郡主效犬馬之勞。”
瞧着越哭越凶的少女,他起身將人扶了起來,她太愛哭了,竟然叫自己有了該死的負罪感。
他俯下身子,親自為她撣去裙間的灰塵,聲音莫名虔誠:“尊貴的雲安郡主,怎麼能下跪呢?”
魏雲珠不明白他這沒來由的話,只一心想着阿姐的安危,便下意識攥住他的衣袖,聲音都在發著抖:“他們現在可還安好?”
裴寂眼神遊離到那緊張的小手上:“放心,有我在,沒人敢動皇后和太子。”
聽到這話,魏雲珠鬆了一口氣,驟然放了手。
今日一連串的打擊,已經叫她招架不住,這會兒便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可下一秒,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彷彿聽到了阿姐溫柔的呼喚,今日的一切只是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