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裝醉來不及避難
在十七區的一家小酒館裏,燈光昏黃,寥寥客人都已成了醉漢。
他們也不在乎彼此之間認識與否,都在接着酒勁高談闊論,說些他們平時根本接觸不到的事情。
店長羅剃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只求他們還保存有些許理智,不要把嘔吐物留在店裏。
視線轉移到角落邊,那裏有個落魄男人,鬍鬚荏苒,淺酌兩杯便照舊裝醉,在自己身上蓋了條小毛毯,因為根本就沒有個固定住處。
“*”
李仲雀突然坐起身,罵了一句,開始雙手攥拳,不斷的往牆上招呼。
一位熟客朝羅剃遞過去個眼神,意思是要不我替你清個場?在十七區最大的地頭蛇,是一家名為火石的私人事務所,只有很少的資深成員才知道,那位總是神龍不見影的所長,年輕時候是跟着羅剃混的。
羅剃遞還過去一個眼神,熟客立即心領神會,再度恢復成醉酒模樣,毫不遲疑再次加入到話局裏。
從櫃枱里拿出一個白箱子,找出很久沒用過的酒精,連帶着一小袋子棉簽,羅剃把它們一起遞到李仲雀手裏,然後摸出一個小鐵盒子,抽出兩根朝着對面一挑。
“又被解僱了?”
李仲雀接過高檔香煙點燃,自顧自的吞雲吐霧,看上去沒有要回答問題的意思。
其實也不需要李仲雀給出答案,羅剃心知肚明,這個臉皮厚的要死,偏偏又最好面子的男人,一定是又被實驗室給解僱了。
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裏,接連輾轉七座實驗室,每次都待不了幾個月時間,便要返回酒館蹭吃蹭喝,幸好他還會主動承擔一些雜物工作,否則就算現在的羅剃耐心再好,也早就把人打個半死了。
“不應該啊,你的能耐,我多少知道一點。”
羅剃早年是暴力團伙的首腦,深受大系統監管的折磨,最後正是眼前這個落魄人,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總之就是某天病懨懨的回來,撂下一句“我幫了你個值三千萬的忙。”
在那之後羅剃驚訝的發現,之前大系統圈畫出的三百米監禁區,居然會開始隨着他的移動而移動,名義上雖然仍舊還是存在,但其實已經不起到任何作用了。
這也是羅剃對李仲雀的耐心由來。
“這樣吧,我手頭有個活,不算小,你去干?”
羅剃回憶了一下前些天的通訊,要進行一台重騎兵級機甲的搭建,而且還是完全自主選擇規制,這裏面能撈到的油水,完全足夠再搭建起另一台重騎兵。
這個項目是羅剃以前的一個小弟,現在混的相當不錯,機緣巧合之下才接下的,他多少能在裏面周旋一些,最起碼能解決李仲雀的溫飽問題,給他留下許多好好選擇的餘裕。
“羅哥,這事……”
表面是這家酒館的熟客,其實是火石方面派出的安保,程昱宴在聽到羅剃的提議之後,忙不失迭的推開一名倒在他身上訴苦的酒友,語氣為難而且話只說了一半,便被羅剃用一個眼神給鎮壓了。
別說是他程昱宴一個“小嘍啰”,就算是所長老大親自來了這裏,那也是沒有膽子跟羅剃唱反調的。所以當自家利益收到威脅的時候,程昱宴敢於站出來表示態度,已經是足夠旁人聽聞,便豎起大拇指的勇敢程度了。
“用不着。”
李仲雀竭力抽了一大口有毒氣體,朝着羅剃擺了擺手,又衝著櫃枱右下方的角落,擺出一個賊兮兮的眼神。
羅剃對此也很是無奈。
兩天前剛從外面運進來的好酒,這傢伙今天剛跑回來就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裏搞到的情報?不過想歸是這麼想,那兩瓶陳年佳釀,本來就是他估算着時間差不多,是老朋友要回“娘家”來住,所以才特意花大代價搞來的。
目的就是為李仲雀接風洗塵,免得他整日都是一副苦瓜臉,別說是客人看見了會心煩,就連羅剃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清場了啊。”
羅剃站起身朝着門口擺擺手,店裏那些個醉倒了的客人,竟然是一個個的都突然清醒,在彼此之間詫異的眼神中,擺出一副難為情的笑臉紛紛離去。
他們都是被不同的勢力派遣來,專用於監視某個特定人員的。
關於這件事羅剃很清楚。
因為他這家小酒館,是開在一家海洋館裏,而且還是地下一層的角落,很難被沒有用心的人發現。
“說說吧,這次又是為什麼?”
羅剃問的是李仲雀被解僱的原因。
在他從生來到現在的四十年生命里,很少真正的把某一個人視為朋友,李仲雀算是近十年來,唯一一個可以讓他交心的存在,無論是人品亦或者能力,他都知根知底,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再加上如果是一家實驗室解僱,那術業專攻有偏差、或者個性適配度太低,都是很常見的問題。但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裏,被七家實驗室相繼解僱,這其中的原因,就很會令人產生好奇了。
“實驗大方向不同。課題是關於人體本身,如何進行勞動力賦予。實驗室里舉行大眾投票,連同兩名清潔工在內,支持我進行外骨骼泛用化項目的人,只有七個。這次投票的結果,由實驗室負責人進行匯總,傳遞到了總公司那邊,得出的結論是我不配。”
想起那個總是穿着黑色西裝,又十分風騷的在腰間繫上粉色皮帶的男人,李仲雀的情緒再一次忍不住爆發,擼起袖子就是對着牆壁進行一頓打擊。
下場就是,李仲雀聽到一聲脆響,羅剃隨手幫忙矯正,免不了一頓呲牙咧嘴。
“我說的那事,你好好想想。少說四五個的油水,只要你能撈到一半,自己建個實驗室都夠了,到時候我給你打下手,工資到位立馬上工。”
羅剃仔細觀察着李仲雀的表情,發現這個酒量雖然絕對不止兩杯,但其實也沒有好出太多的人,他這次是真的已經醉了,一隻手捂着肚子,時不時就會把腰板給直起來,看得身為店主人的羅剃一陣心驚膽戰。
這裏只是一家沒有收入的小酒館,為了滿足自己肚裏作祟的酒蟲,羅剃經常要花高價從外界購置好酒,基本上是在吃年輕時的積蓄,而且已經處於快見底的階段。
攙扶起李仲雀這個醉漢,羅剃眼睛微眯,突然皺起眉頭湊近窗邊,耳邊傳來一陣細微鳴叫,有些類似於知了猴的聲音,這是海上都市在發佈避難警報。
羅剃急忙連拖帶拽的拉着李仲雀趕路,從他這裏到緊急撤離通道,中間隔了一整座大型停車場,再加上現在身上還掛着個累贅,時間可謂是十分緊迫。
“大爺,你干熊去?”
羅剃一隻手扛着李仲雀,在人群中攥緊內嵌護欄,防止兩人沒有死於險情,反而先死於踩踏事故。就在已經能看到連接區塊,依稀能聽見潮水拍打聲的時候,李仲雀在羅剃肩頭突然開始劇烈掙扎。
這導致羅剃被迫腳步停滯,身後的人出於恐懼進行推搡,也就一個身形恍惚的功夫,李仲雀便開始逆着人群行走,看那架勢應該是要找地方吐去。此時通道里擁擠着上千人,羅剃勉強穩定住腳步的時候,發現李仲雀已經沒了人影。看人群中斷斷續續出現的空隙,羅剃估算他和李仲雀之間的距離,這會兒少說也該有兩百米以上,想要把他帶回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順從着人流涌動的方向行走,羅剃努力回憶着李仲雀的能耐,在心底不斷安慰自己,那個神通廣大的傢伙肯定不會有事。
李仲雀在人群中有兩次,險些忍不住倒地嘔吐,不過憑藉著痛苦帶來的意志力,他以強橫姿態在人群中殺出一條去路,近乎是蹲在護欄的正下方,頂着數次被罵成色狼的壓力,回到了位於海洋館下方的停車場。
因為是海洋館和體育場的公共用地,所以這片停車場的面積十分廣袤,完全足夠停放上千場車輛,可以提供給卡丁車進行競速比賽。在這片平時很熟悉的空曠區域,李仲雀愣是平地摔了四次,把自己給摔的鼻青臉腫,才終於找到了廁所。然而還沒來得及進去,他就感覺到肚子裏突然響了起來,緊接着就是喉嚨感到收縮,不受控制的彎下腰開始傾瀉。
“轟!”
看着面前驟然坍塌的廢墟,二十四個坑位被填平,李仲雀瞬間清醒過來。
我就是鬧肚子而已,至於有這麼大破壞力嗎?
沒有給李仲雀留下回神的功夫,造成這場事故的元兇,海上都市發佈避險警報的原因所在,一台重量在三千噸,通體造型近似於短角蜥的黑白機甲,向身後地面再次發動全力捶打。
先前還只是產生裂紋,能夠勉強支撐地面的承重柱,在這一次捶打中徹底崩潰,各自隨意的向著四方傾倒。
“蘇澄,阿米什能量剩餘多少?”
在李仲雀身前的男廁所廢墟中,傳出一道十分凌厲的女性聲音,下一刻她便從廢墟中暴沖而出,身上覆蓋有一層黑色附身甲,那是當前最為優秀的型號,功率大致相當於十倍人體。
它的着裝者身高大約在一米七六左右,有着一條微微發灰的及腰長發,和長到讓人懷疑真假的修長雙腿,整個人看上去極為幹練冷傲。
她從腰間抽出三塊散裝元件,在四秒之內完成組裝,就近抽出一條供給照明的電線,熟練的將其接入到金字塔造型設備中,隨後便發射出帶有藍色拖尾的彈藥。
目帆三型電子屏蔽擴散彈,黑塔通用定軌發射器,藪貓機動特化附身裝甲,這三件設備齊集一堂的用途,基本上是鎮壓大型機甲暴走。
嗯……我剛才……是不是在緊急撤離通道里?
“喂,那邊那個,是不是個人?”
楊曉伸手按下耳邊通訊器切換頻道,向負責信息支援的同事詢問。她在之前的緊急應對中,太過於低估事故機甲的速度,以至於剛開始就被碎石擊中,現在整個人都有些犯迷糊,不太敢相信自己恍惚的眼神。
李仲雀躲到了一處較為安全的地方,三根承重柱向中心位置倒塌,營造出了一座可以作為避難所的小屋,只要停車場上方地面不完全報廢,他所處的位置就可以說是很安全。
“我是個人。”
李仲雀從天然掩體中探出腦袋,僅剩的那點醉意完全消散。其實他在避難警報響起的時候,還沒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只不過是沉浸在被解僱的痛苦中,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有些不知所措。當他被羅剃扛起的時候,很想說我可以自己走,但是當時都已經被扛進通道里了,就沒好意思開口跟羅剃說。
後來因為通道里擠滿了人,導致空氣有些太悶,一路上又實在是很顛簸,李仲雀便從通道里跑了出來,要找個地方大吐一場,最終就演變成了當下的局面。
作為臨危受命進行電子誘餌的楊曉,頂着令整個人都不好受起來的輕微腦震蕩,下意識雙手叉腰,和眼前這個不知所謂的傢伙大眼瞪小眼。
氣氛沉默了很久。
“我沒在問你。”
楊曉聽到上方傳來的轟鳴聲,知道這是屏蔽彈沒能起到作用。那台機甲完全是在肆意暴走,根本就不受任何信號干擾,在電子屏蔽結束之後,機體內置的修復程序啟動,也不知道會不會再一次暴走。
“你正前方七米位置,那是個人。根據資料顯示,對方名叫李仲雀,男,二十七歲,目前處於無業狀態。擁有電子迴路編程七級,數據模型構建七級,理論程序編碼六級,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高級證書,這是個人才啊!”
聽着耳邊傳來的快速話語,楊曉閉上眼睛仔細辨認內容,都說過很多遍了,有時候信息傳遞的清晰性,要比速度重要很多,這個腦子拎不清的小姑娘,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至於同伴口中那些五花八門的技能,則被楊曉給下意識的忽略了,因為在她工作的那個實驗室里,只有實績能作為唯一評價標準。
“那個,我現在回通道還來的及嗎?”
李仲雀弱弱的出聲詢問。他隱隱約約的有種,出自於下意識的直覺,那就是眼前這個女人,脾氣大概是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