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和國中、淑珍一起回到城裏后,國中和繼惠還要到別處卿卿我我,繼惠只得和他倆分手,獨自走過浮橋,回到了德吉祥南貨店。此時,黃智博剛離開,蕭忠楚正在吩咐萬厚謀把黃智博送來的下茶禮搬至裏屋去,見繼惠回來了,問道:“你這個女哩到哪裏去了?半天冇見人,客人來了連個倒茶的都冇得。”

繼惠低頭解釋道:“和淑珍一起出去的,她要我給她和國中照相。”說完她問了一下蕭忠楚沒事後就回和淑珍一起住的房間了。

在繼惠床頭有本書,是彊村所編的《宋詞三百首》,民國十三年刊本。這本書本是蕭忠楚案頭之物,有回繼惠擦抹書桌的時候,偶然看到了這本書,隨意翻了翻,便讓裏面精美的文字吸引了。

說實在的,淑珍、倩倩和繼惠這三個如花少女,無論物質生活還是情感世界,都沒有遇到過什麼波折,所以多愁善感啊觸景生情什麼的,跟她們似乎無緣。

只是生活不可能永遠沒有波折,一場空襲首先把繼惠打入痛苦的深淵,並且由此讓繼惠的心理產生了很大的變化,這個變化就是多愁善感起來了,而切入點,就是桌上這本《宋詞三百首》。

在徵得蕭忠楚同意后,繼惠把這本書拿到了自己的枕邊,每當獨處的時候,就會看上幾首,看着看着就會把眼淚看出來。因為身世使然,她看的都是“凄凄慘慘戚戚”之類的婉約詞,至於豪放如“大江東去,浪淘盡……”,是不會走進她心裏的。

就像現在,繼惠一想起一個多小時前淑珍和國中在她眼前晃動着的甜蜜,心結又起來了,她只得拿起《宋詞三百首》一看,一看卻是“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不一會,她眼眶又泛紅起來了。

假如現在淑珍走進來,又會感到鬱悶的,因為她只要看到繼惠在看書落淚,就知道繼惠一定又在想死去的親人,而這,她又幫不上什麼,不但幫不上什麼,還不能隨意唱歌星姚莉《玫瑰玫瑰我愛你》之類的流行歌曲,以免“打擾”繼惠靜靜的流眼淚。

想着自己和倩倩都心有所屬,只有繼惠還落單,淑珍覺得這樣太不夠姐妹們義氣了,於是就尋思着怎樣快點把繼惠也搞成她和倩倩一樣名花有主。

本來事情很好辦,還是一個現成的,那就是讓厚謀把繼惠娶了算了,這樣一來斷了厚謀對自己的念想,二來讓繼惠脫了單,三是儘管不是父親的本意,但這樣一來,還是收到異曲同工之妙的,那就是繼惠成了自己的化身,拖住厚謀呆在德吉祥南貨店把生意繼續做下去。

沒曾想,這個厚謀是一根筋,在他應該明白繼惠對他的“妾有意”后,卻對繼惠來個“郎無情”!以致到現在還沒看出個端倪來。

這種情況令淑珍對繼惠竟然生出歉意,她覺得自己好沒本事,不能讓厚謀成為繼惠的如意郎君。

但如果淑珍知道繼惠的內心是假如嫁了厚謀,就會鼓動厚謀出去自立門戶的話,淑珍肯定就生不出歉意來了。

自從那天在河邊上撈起了繼惠的貼身內衣,彭敬寶就一直想以還內衣為由頭去接近繼惠。

這個彭敬寶,在諸暨老家是讀過幾年私塾的,因此他在向他人自我介紹時,會文縐縐來幾句:“本人除了識文斷字外,還能在紙上塗鴉幾筆……”

因此,當他向老鄉開的木匠鋪請求棲身之地時,老鄉也就是看中了他的文化收留他了。

只不過彭敬寶入了木匠鋪后,

有一個徒弟欺他手上只會舞文弄墨的窮斯文,沒有吃飯的手藝,就開始怠慢他。終於有一天把彭敬寶惹急了,就從徒弟手中搶過一把斧頭,那架勢,徒弟以為他要動武,頓時慫了,嚇得躲在一邊。誰知彭敬寶操起一根木頭說道:“同樣是劈木頭,有的叫樵夫,有的是木匠!我來這幾天了,看你的樣,就是當樵夫的料!”

徒弟不服,看着彭敬寶手中的斧頭斗膽說道:“有本事你來!”

彭敬寶冷笑一聲,說道:“木匠學藝,三斧試高低!”只聽“砰砰砰”三聲,手起斧落,木頭上出現三道槽——不,一道槽,是三斧同歸一槽!

這下不但把這個混日子的徒弟折服了,就連拿着墨斗劃線的師傅也愣住了。因為師傅知道,彭敬寶來這一下,沒有一兩年的學藝墊底,是整不出這等手藝來的。

自此以後,知道彭敬寶有手藝的木匠鋪老闆就不把彭敬寶當一般的學徒看了,只要彭敬寶幹完份內的事,由着他在外面瞎逛了。

有這麼一些本事的彭敬寶,本可以開店做老闆的,就因為身上有個改不了的毛病——見色起意的毛病,所以就讓色是刮骨鋼刀的那把刀,把他色骨上的肉,颳得乾乾淨淨,落得個一貧如洗,從諸暨遠走他鄉到宜鄉。

這不,當他在空襲那次見到淑珍和繼惠尤其繼惠后,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把繼惠弄到手。

通過那次在河邊與繼惠接觸后,彭敬寶就斷定繼惠對他沒有惡感,於是醞釀幾天後,把繼惠那件內衣用當地產的一塊夏布包裹好,在包紮之前,忽然又想起什麼,就在一張麻紙上用小楷寫上蘇東坡的《點絳唇·紅杏飄香》。

說起來這個彭敬寶還真是個情場老手,他想着繼惠是個念過書的新派女子,一定在情感上有着別樣的追求,因此光送件內衣去會顯得太俗,如果夾放這麼一首詞進去,讓繼惠那樣的美人感受到他像蘇東坡那樣暗戀着她,豈不妙哉。

當一切都準備好后,彭敬寶就來到了德吉祥南貨店,只是他踏進店門之前還是蠻緊張的,因為他怕看到萬厚謀那雙犀利的眼。不過彭敬寶對此已有準備,他會一看到萬厚謀就會說:“來二十個皮蛋。”

為了一睹繼惠芳容,彭敬寶也是拼了,因為他住的房間裏,有百來個皮蛋在桌子底下了。

可今天謝天謝地,沒有看到門神一樣的萬厚謀杵在那,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天仙一樣的繼惠。

真是天賜良機,來時還為怎麼見上繼惠而煩惱,沒想到一切來的這麼順利!

只見彭敬寶把夏布包裹往櫃枱上一放,說道:“收着。”

繼惠大概忘記彭敬寶了,問道:“你是誰?這是什麼?”

彭敬寶聽了心裏好失望,想不到眼前這個日思慕想的美女把他忘了,但他還是毫不氣餒的回答道:“你忘了?我們最起碼見過兩三次了。最近一次……你在河裏洗衣服……”

話說到這裏,繼惠想起來了,但隨即臉也紅了起來。

看到繼惠燦若桃花的臉,彭敬寶恨不得把橫亘在他和繼惠之間的櫃枱立刻消失,好讓他把繼惠一把抱過來……

正在他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只聽繼惠罵道:“想不到是你,你……你還好意思來!快滾,不然我叫人了!”

彭敬寶開始慌了,他想不到會出現這樣的局面,可他忽然發現,繼惠說要叫人,可終究沒有叫人,於是膽兒放大了說道:“女哩莫這樣,我是來賠禮道歉的。上次我是很荒唐,但這不能全怪我,怪就怪你長得太好看了……”

但凡女人都受不了這個,一聽有人讚美自己,繼惠的提防心理頃刻之間就沒有了——也許本來就沒有。

繼惠看到眼前這個男人,三十齣頭的樣子,長得還是挺白凈的,心裏就柔柔的了,指着櫃枱上的夏布包裹問道:“這是什麼?”

“是你的衣服啊。”

繼惠的臉馬上又紅起來了,又羞又惱說道:“不值錢的東西,你拿來做什麼?”

“對你來說不值錢,對我來說就蠻珍貴了。如果不是為了物歸原主,我才捨不得還給你哦——”彭敬寶說到哦時,開始拉腔拉調起來,眼睛盯着繼惠的胸,一臉輕薄相。

繼惠似乎沒有察覺,只是低頭說道:“好了好了,你快走吧,等下家裏人就快回來了。”

搞半天店裏就繼惠一個,彭敬寶膽子更大了,瞅見繼惠往櫃枱上拿包時,便一手按住繼惠那柔軟的縴手,摩挲着說道:“女哩,這包里有我給你寫的一首詞呢。”

繼惠嚇得趕緊把手一縮,退後一步說道:“你莫動手動腳。”

就在這時,淑珍沖了進來,看到彭敬寶說道:“又來送香榧來了?”

彭敬寶趕緊轉過身子回答道:“我不送香榧了,我……我……我是來買皮蛋的。”

淑珍沒有注意到繼惠的神態,只是笑道:“你買皮蛋買啊,轉過身子看我幹什麼?對了,繼惠,怎麼是你站櫃枱,萬伢哩呢?”

趁淑珍沒有注意,繼惠趕緊把櫃枱上的夏布包裹拿到櫃枱下面,嘴裏回答道:“今天國中爸爸過來給你們家送辦喜事的禮品來了,你爸爸就帶着你媽媽還有萬伢哩回禮去了。對了,你和國中沒有看見他們?”

彭敬寶看到繼惠把包裹拿下櫃枱的動作,心裏就有數了,於是頭一低,皮蛋也不買就走了。

淑珍沒有回答繼惠為何沒有看到父母他們,只是嘴一撇說道:“什麼你們家你爸爸你媽媽的,不可以說我們家我爸我媽嗎。”

繼惠笑道:“好了,算我說錯了好吧。正好你回來了,你站一下櫃枱吧,我去茅坑解手。”

蹲在茅坑裏,繼惠看到了彭敬寶寫給她的“……芳草迷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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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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