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一個美麗的早晨，繼惠一手拿着一個小木盆，一手提着一個小木桶來到宜水河邊一個小碼頭上洗衣服。
她把該洗的衣服從桶里一件一件拿出來放在水邊，然後拿出一件在水中飄一飄，再把衣服放在擱置在木盆里的搓衣板上揉搓幾下，最後揉成一團放在地面碼頭上用棒槌拍打，隨之“吧嗒吧嗒”的聲音就響徹宜水兩岸……
河的中央有一兩艘小漁船，船頭有數只學名叫鸕鶿的魚鷹在幫着漁夫捕魚；目光越過漁船就是對岸的岸邊，岸邊也有幾個婦人在舉着棒槌洗衣服，同樣，那杵聲也能清晰傳到繼惠的耳膜之中；如果眼光再往上眺，就是城門的城樓了，只是而今的城樓，沒有蜿蜒、向兩邊延伸的城牆，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裏，猶如一座廟宇，城牆沒有了，自然就把裏面的民居裸露出來，從而看得到裊裊炊煙和撒着歡的狗兒……眼光如果往左邊的上游看，透過河面的晨霧你也看不清的地方，就是有宜鄉八景之稱的化成晚鐘的化成禪寺，那寺，坐落在半山腰，是座真正的千年古剎；眼光如果往下游左看，那就是現在已開始人來人往的浮橋了。
這是個像往常一樣充滿人間煙火氣的早上，平和而安詳，如果不是在街上偶然看到幾個難民或纏着繃帶的傷兵，你會忘記你正處在戰爭年代。
此刻的繼惠，心情既不平和也不安詳，反而開始低落起來，心情之所以低落，源自萬厚謀對她的敬而遠之。是的，敬而遠之，這個別人看不出來，但她是感受得到的。日常生活中，她是能得到萬厚謀像兄長般的關照，可繼惠不需要這兄長般的關照，她需要的是戀人般的關照，於是每每繼惠向他投去戀人目光時，迎接她目光的就是迴避。
相比之下，淑珍和倩倩就幸福多了，現在只要看到淑珍忽然哪天笑逐顏開的，八成又是收到了黃國中的情書了。更可氣的是，那個倩倩如果收到了王繼良，也就是繼惠哥哥的信，就會拿着信，興沖沖的從城裏跑過來，然後拉着淑珍，躲到房間裏“奇文共欣賞”起來……她倆瘋的時候，繼惠是沒資格參與的，只能孤孤單單呆在一邊等着顧客上門買東西。
繼惠早已停下手中的活，兩眼獃獃望着水中，望着幾尾小魚在清澈見底的水中游曳，以致一件衣服讓水飄在水草上她都渾然不覺。
還好有人叫醒了她，叫醒她的是彭敬寶，只見這傢伙手裏拿着一根油條，站在岸上的一棵老樟樹下面，衝著繼惠喊着：“你衣服沖走了！衣服沖走了！”
繼惠一驚，趕緊用手中的棒槌去拽，卻夠不着，就在繼惠準備放棄時，卻見彭敬寶把手中的油條一扔，脫下鞋子挽起褲腳，徑直走入淺淺水中把水草上衣服撈起來了。
幸好是陽春三月天，水不是很冷，但還是要感謝人家的。可就在繼惠要說謝謝時，卻見彭敬寶撈起來的衣服恰好是她的貼身內衣，臉，頓時紅了起來。彭敬寶感覺到了繼惠為何紅臉，於是拿着繼惠的內衣往鼻子邊深深嗅一下，嘴裏說道：“蠻香啊。”
繼惠的臉更紅了，只是結結巴巴的央求道：“老兄，別開玩笑了，把衣服給我吧。”
拿着繼惠內衣的彭敬寶卻像拿着一個寶一樣，不肯把內衣還給繼惠，還帶着猥褻口吻說道：“妹子，你穿着這件衣服時肯定蠻好看。”
彭敬寶的話讓繼惠又羞又惱，但奇怪的是，並不讓繼惠感到非常的討厭，反而有種莫名的躁動在身體裏蔓延開來……只是眼前的狀況不允許躁動蔓延，
因為有幾個拿着盆、桶的婦人已向這邊走來，繼惠只得內衣也不要了，趕緊把洗好或沒洗好的衣服一起收起，拿起洗衣服的傢伙，回家了。
而彭敬寶，卻眼疾手快的把濕漉漉的內衣往懷裏一揣，走上岸，穿好鞋，若無其事的吹着口哨，與過來洗衣的婦人擦肩而過了。
繼惠心如鹿撞的回到家中，剛把洗好的衣服晾曬在竹竿上，卻聽門外一陣喧嘩，趕緊出門一看，卻見倩倩陪着兩個身姿筆挺的軍人站在門口。
繼惠定晴一看，其中一個不就是親哥王繼良嗎。是的，是王繼良，軍銜顯示他是上士了，而旁邊穿着校官服的就是黃國中。
萬家嶺一戰後，部隊駐防就移到上高、高安一帶了，而這兩地，離宜鄉也就區區百里地，於是黃國中向更大的長官請假，帶着王繼良回鄉探親了。
當蕭忠楚看到風塵僕僕的黃國中和王繼良時，心中感到好笑，你說你王繼良一回到宜鄉就先來這是正常的，因為你沒家了而妹妹在這裏，可你黃國中不該啊，你雙親健在的不先去拜見高堂卻跑我這，這孝心難道讓狗吃了？
開始蕭忠楚是想成人之美，督促黃國中先回家的，但看到女兒那激動的模樣，就改變主意了，他心想，反正已經把黃國中當女婿看了，今天就接待他一下，讓那個黃智博行長自個鬱悶去。
於是，蕭忠楚吩咐文氏多做了幾個菜，然後大家一起，圍坐在“為善最樂”的匾額下，其樂融融起來。
當然有一個人樂不起來，那就是萬厚謀，他借口最好不要關門吃飯不做生意，就一個人在前屋櫃枱那裏，發起呆來。
繼惠趁大家說笑的時候，飯都沒有吃上幾口，就跑到前面想陪陪萬厚謀，誰知萬厚謀沒好氣地說道：“你到這裏來做什麼？還不去陪陪你哥。”
繼惠說道：“我哥現在眼裏只有倩倩，哪裏有我。”說著，眼淚就流了出來，趕緊擦拭一下，回自己房間獨自傷悲去了。
而裏屋飯堂里，卻還是笑聲一片，只聽倩倩指着王繼良的軍銜說道：“什麼時候你能混到我哥這樣大的官就好了。”
黃國中說道：“在我們部隊，只比殺鬼子多少，不比官的大小。”
倩倩調皮道：“只有當更大的官，才能指揮更多的兵，殺更多的鬼子，我這話說錯了嗎？”
文氏一旁嘀咕道：“阿彌陀佛，吃飯就吃飯，不要總說殺啊殺的。”
當著父母的面一點不矜持，只顧看着黃國中的淑珍終於說話了，她笑問道：“繼良，你一雙做豆腐的手，會拿槍啵？”
王繼良腰板一挺說道：“會，怎麼不會，我一到部隊，黃營長，也就是國中老兄要我先到新兵營訓練，卧槽，那個苦啊，每天我要四點半起床，開始野外訓練，行軍距離由開始時的10里逐漸增加到20里，一個往返就40里；到野外后，還要坐着聽課一小時，講得就是當天要學習的內容，而後班、排、、連對抗演習……”
如果不阻止他，王繼良會沒完沒了的講下去的，黃國中趕緊插話道：“別只顧說話，你老妹怎麼一下就沒見人影了？”
“是啊，她人呢？”王繼良左顧右看說道。
蕭忠楚喝了口酒說道：“吃菜吧吃菜吧，她不會走遠的。我說國中啊，這次回來，準備什麼時候回部隊啊？”
“我和繼良請了十天的假，叔。”
“你還叫叔？”繼良插話道，然後做了個鬼臉。
在外黃國中是王繼良的長官，是容不得繼良這種嬉皮笑臉的，但在家裏就不一樣了，黃國中略顯緊張后旋即說道：“行，等下到我家裏，看我怎麼收拾你。”
蕭忠楚說道：“也是，國中，吃過飯就趕緊回家吧，不然你家的那個大行長真要生氣了。”
誰知黃國中說道：“他生什麼氣，我帶淑珍回去，他還會生氣？”
蕭忠楚這才想到，是到淑珍拜見未來公婆的時候了，於是對坐在一旁的文氏說道：“雖說女方上門不需要準備什麼，但起碼在衣着方面還要莊重一點，那些露胳膊露腿的衣服不要穿，以免有辱蕭家門風。”
一說起穿衣服，淑珍的眼睛就亮了，因為她想去一兩年前做的那件準備穿給國中父親看的那件旗袍還沒穿過呢，今天正好利用這次機會穿一下，於是說道：“你們等一下。”
好一會，淑珍才走了出來，她一出來，整個飯堂似乎更亮些了。只見她穿着一件黑緞暗團花的旗袍，領口和袖口鑲有兩道絛帶，絛帶上隱隱約約綉着一些花鳥和蝴蝶，讓人感受到這個身着旗袍的女子，是春天派來的仙子……
就在大家都感覺到好的時候，倩倩看出問題來了，她指着淑珍穿着的那雙五彩斑斕的繡花鞋說道：“穿旗袍配繡花鞋，感覺有點土哦。”
文氏說道：“繡花鞋是我做的，怎麼土？”
倩倩趕緊說道：“伯母別誤會，我是說穿繡花鞋跟旗袍不搭，要不這樣吧，淑珍，你穿我的高跟鞋試試看。”
說起這雙高跟鞋，還是倩倩的父親黃智博託人在上海租界買的，穿上這高跟鞋，走在宜鄉街頭上，別說有多時髦！因此，倩倩平時捨不得穿的，鞋子買了一年多了，總共也就穿上兩三回，今天之所以穿上，就是衝著王繼良回來的。
淑珍換上倩倩的高跟鞋，不知是鞋子魔力的作用，還是淑珍本身就是一個能做大明星的料，走幾步，竟然走出絕世風雅的味道來。
這下文氏都感覺到，旗袍配上高跟鞋，真是好看。
至於黃國中，當然是看呆了，當時他心裏只有一個這樣的願望：今生今世，一定要讓眼前穿着旗袍的這個女子永遠美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