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罪木酒館
黑海街。
海邊城市的夏天,海風帶來苦咸,陽光熾烈又洶湧,身着白色短袖和淺色牛仔褲的傘楠亭站在街頭,彷彿海邊風景的一部分。
這條街是濱海市著名的夜市街,街上幾乎全是海鮮大排檔,酒館和酒吧。白日的黑海街被海上赤日暴晒,各店鋪都緊閉門扉,流露一種激情后的疲倦與無欲。而深夜的黑海街如同海邊生命永不止息的樂園,收留了無數追求釋放與自由的年輕靈魂。
剛下車不久,傘楠亭的汗便打濕了自己白色的體恤,憑着記憶,頂着烈日走進這條街道。
直到來到一個木牌坊的酒館前,上面赫然寫着四個大字:罪木酒館。
傘楠亭輕輕叩門,木門發出清脆的聲響。
而門后仍然寂靜,只有叩門聲在裏面迴響。
夏蟬的聲音此起彼伏。傘楠亭最終推門而入。
一股濃濃的各色酒品香氣融合而來的氣味兒和冷氣撲面而來,開門時泄漏的一點陽光,照亮了昏暗空間裏的東西。
黑木為基調的裝修風格,前台包括酒器都是復古風,配上大廳里寒冷的氣息,給人一種優雅復古的格調。
而此時暗淡的空間裏寂靜無聲,地上殘留着昨晚狂歡后的餘燼:一堆沒人清理的垃圾。
傘楠亭走進罪木酒館,關上木門,他的白色帆布鞋也踩的木地板“嗒嗒”作響。
他摸索了一下,憑藉微弱的光線,打開了大廳的一個小燈。
昏黃的燈光把這無人打掃的酒館照出一種別樣的破敗。
傘楠亭走到前台,看見吧枱後面有一個身影。
散亂的長發披散在桌上,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酒氣,頭壓在右手上,另一隻手垂落在空中,那隻手居然還纏着白色繃帶,從手掌到小臂,嚴嚴實實。
傘楠亭沒有打擾她,走路的聲音愈發輕柔,輕輕將女人身旁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走到雜物間拿出掃帚,開始打掃酒館。
傘楠亭面無表情地收拾垃圾,將他們裝入一個大垃圾桶,然後拖到後門的堆放點。
然後再回來拖地擦桌子,消毒整理座位。大廳冷氣開的如此之低,傘楠亭仍然累出一身汗。
“呼——”
長達四十多分鐘的打掃終於完畢,傘楠亭長舒一口氣,癱在了一處沙發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氣。
掏出手機,看見已經三點五十了,還有“美國校隊”群的消息氣泡:
含羞蘿莉:@濱海市第一深情,走周末健身去!
濱海市第一深情:走!
三上悠亞的狗:@黑絲醬,駒小姐在幹嘛呀,我們可以雙排嗎o。0?
黑絲醬:我去洗澡了。
傘楠亭望着他們的聊天氣泡傻笑,媽的胖子這個騷東西。
隨後關掉手機,從隨身的包包掏出了看了一半的《龍文身的女孩》,瑞典推理作家斯蒂格·拉森的著作,千禧年三部曲的首部,右肩刺有龍文身的女孩Lisbeth真的充滿魅力。
整個罪木酒館只有冷氣運作的聲音,規律的書頁聲和呼吸聲。昏黃暗淡的燈光,照亮書上的文字與黑木桌,時間隨着書頁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吧枱后的女人緩緩蘇醒,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雙眼,右手早已被壓的麻痹,左手揉着脹痛的太陽穴。
“嗯……嗯?阿傘,你來的真早啊。”女人稍微整理了一下長發,從前台簡單做了兩杯冰水,加了幾塊冰便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她穿着黑色工裝,坐到傘楠亭對面,將其中一杯冰水推到傘楠亭書前,玻璃杯盪出幾滴,落在傘楠亭的書上。
“噢,抱歉,昨晚喝多了,現在頭還是很疼。哦?你的帆布包不錯,很有品味。”女人披散的頭髮下藏着一雙鋒利英氣的雙眼以及鋒利高挺的鼻尖,此時眼神還有些迷茫,她第一時間注意到的卻是傘楠亭身邊那個墨綠色調的梵高自畫像帆布包。
傘楠亭將書籤放入書頁中間,擦了擦書上的水跡,收進了自己的帆布包:“你應該喝熱水,對你身體好一點,還有大廳冷氣開的太低了,對你身體不好。”
那女人用纏着繃帶的手握住玻璃杯,頭微微後仰,長發向後垂散,大飲一口,嘴裏還含了一顆冰塊,咬碎再吞下,呼出一口寒氣才說道:“謝謝,大姨媽剛過不久。”
傘楠亭看着面前這個充滿獨特氣質的女人,想起了和她初次遇見的那個下午,也是芳川河畔,傘楠亭正在為新生晚會的結他彈唱《Freeloop》做練習,而石階上那個雙手纏着繃帶的黑衣女人,默默聽了好久。
傘楠亭不太記得他們之間有什麼交流,他只記得對方那雙纏滿繃帶的雙手,那雙鋒利的眼睛,還有她說,她想起很久前的故事,我可以繼續聽你的唱歌嗎。
就這樣兩人無聲地度過了一個屬於《Freeloop》的下午,最後女人告訴他,我有家酒館需要一個駐唱,你願意來嗎。傘楠亭沉默了一會兒,望着河裏的結他問道,給錢嗎。女人也沉默了,微風吹動女人的長發。傘楠亭記得,女人說,廢話。
女人叫罪木,這是屬於她的酒館。傘楠亭說明年夏天再來,他當時在咖啡館打雜工,抽不出時間。
夏天到了,傘楠亭也來了,罪木注意到乾乾淨淨的酒館時,對這個芳川河邊唱《Freeloop》的男孩又增生了不少好感。
“抱歉,我的員工一般晚飯後才會上班打掃衛生。”罪木無奈地說道,“不應該麻煩你的。”
“沒事,沒弄多久。”傘楠亭沒有什麼表情,生人面前他總是很冷漠安靜,彷彿不帶什麼情感。
罪木當然知道清理那些垃圾要多久,自己的幾個員工一起都要打掃十多分鐘。
“哦,對了,我把結他給你,上次我在微信上說的你來試下我的結他,你等等。”罪木站起身從一旁的小木梯爬上閣樓,拖動東西的聲音從樓上傳來。
罪木背着一個黑色結他琴包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隨即放到桌子上。
這略硬厚的布料結他琴包便彰顯着這結他的珍貴,罪木緩緩打開琴包,昏黃的燈光照亮了那把褐色的結他,琴頸上刻畫了一群白色的海鷗,彷彿要衝出束縛,飛向大海。
罪木注視着這把結他思緒複雜,輕輕地將它拿起,遞給傘楠亭。
傘楠亭也驚訝於這把結他的做工頂級,便詢問道結他的來歷。
“這把結他是我曾經的一個朋友送給我做紀念的,是那不勒斯的一家小樂器作坊定製的,當時花了近五千歐元。”罪木看着傘楠亭懷裏的結他說道。
傘楠亭覺得手中的結他突然變得沉重許多,手不由得握得更緊一些,媽的這就是金錢的重量嗎。
“試試吧。”罪木露出一絲鼓勵的微笑。
傘楠亭坐下,熟練地按了幾個和弦,這優質的音色與觸感驚心動魄。昏暗的罪木酒館裏琴聲悠揚……
晚上十點整。
罪木酒館坐滿了人,暗淡的燈光緩緩灑下,復古木製風格營造着神秘的氛圍,彷彿美國西部小酒館,裏面應該坐滿的滿嘴髒話和女人的,隨時可能掏出左輪互射的牛仔們。但罪木酒館裏大多都是一些衣品在線,追求自由與潮流的年輕人們。
偶爾彩光流轉,落在客人的身上。
酒館有些喧囂,但也有克制,剛剛好。客人們享受着微醺的狀態,略帶醉意中與朋友,愛人,甚至自己吐露心聲。
傘楠亭坐在前台,喝着一杯罪木送他的冰檸檬紅茶,安靜地看着各式各樣的客人,彷彿透過了他們的繁重軀體看到了他們喧囂的靈魂,有不羈,有高傲,有傷痕纍纍,也有破敗不堪。
“該你上場了哦。”罪木走到他身前,兩人隔着吧枱。
“嗯。”傘楠亭應道,隨即拿起那把結他,往吧枱對面盡頭的小平台走去。
他往嘴裏塞了塊冰含着,手裏握着結他,穿過那些交錯縱橫的言語和情緒,穿過了那些喧囂,他安靜地走着,他只是在想,自己的靈魂應該是什麼模樣。
他走到了那個只有四平方米的小平台,其實也只有小腿肚那麼高,嘴裏的冰剛好完全化掉,他坐在事先準備好的木凳上,望了望喧囂的人群,他透過人群看見了遠處那雙鋒利的眼睛,於是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罪木酒館,我是酒館的駐唱,希望大家能在這裏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今天的第一首歌曲是DanielPowter的《Freeloop》。”
整個小酒館略微安靜一點,大家神色各異地望着舞台上那個有些秀氣的年輕男子。
傘楠亭深呼一口氣,放空了自己:
“I’malittleusedtocallingoutsideyourname”
“Iwon’tseeyoutonightsoIcankeepfromgoinginsane”
“ButIdon’tknowenough,Igetsomekindalazyday”
……
傘楠亭的嗓音沒有原唱的滄桑與憂鬱,而是富有自己的清澈明朗。
台下的客人們紛紛停下了自己手中的酒杯,他們是來這裏尋求釋放的,而此時的歌聲引領了他們的情緒。
昏暗的空間裏,清澈悅耳的琴聲與男孩的歌聲如同他們手中的酒精一般,讓他們的靈魂陷入一種迷失的感覺,迷失在那個尋找方向與快樂的慵懶日子裏。
……
“Andit’shardformetoloseInmylife”
“I’vefoundoutsideyourskinrightnearthefire”
“Thatwecan’tbaby”
“Wecanchangeandfeelalright”
……
十二點時,傘楠亭背着自己的墨綠色帆布包離開了這個充滿酒精氣味和情緒的地方。
傘楠亭坐在回學校的車上,他略微開了點窗,呼嘯的風吹拂着他的臉,他回憶起最後罪木對他說的話。
她說,謝謝你讓我想起了他,還有屬於他們的過去。
傘楠亭沒有去追問那個“他”是誰,他說了聲沒事便轉身離去。
因為他看到了那把結他上刻着的字母:
“LZXand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