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宮門下鑰是宮禁大事。按理來說,宮門深夜無詔不開。
怎奈何京城最近實在混亂。
京畿本地的二十萬禁軍兒郎,被這次的御駕親征斷送了一半。巷陌處處可見門外豎起的招魂白幡,哪家沒有一兩個不歸人,半夜哭聲斷肝腸。
如今掌了宮禁的南衙衛、北衙衛,倒有一多半是河東來的勤王軍、如今充作禁衛的玄鐵騎。
自家主帥到了宮門外,守門的將領二話不說,開宮門。
原本應該好端端待在臨風殿裏的漢陽公主,半夜突然跟着主帥從宮門外進來了,守門禁衛們瞪眼看着,一個字也不敢問。
姜鸞連解釋的功夫都省下,跟在前方頎長的身影背後,蹦蹦跳跳地沿着宮道往前走。
前方就是岔路,一條通往外皇城的三省六部值房,一條繞過三大殿,通往後宮。
裴顯召了身後跟隨的薛奪來。
“薛奪護送公主回去。”果然就要邁步往值房那邊。
姜鸞卻不走,在宮燈下探究地打量他。
裴顯察覺了她視線里的不尋常,立定腳步,“怎麼了?可還是有話要說。”
他是外戚,太後娘娘的本家兄弟,和聖人血脈相連的嫡表親,天生該站在聖人那邊。
但不巧的是,這人年紀輕輕掌慣了兵,養成一副說一不二的脾性。
更不巧的事,聖人頂着極貴重的皇家嫡長身份,自小容不得旁人忤逆。
前世里,姜鸞在深宮裏嬌養,兩耳不聞外事,但還是聽到宮裏的不少流言——聖人和兵馬元帥時常爭執,今日聖人怒掀了紫宸殿長案,明天裴督帥杖死了御前大宦。
宮裏人最喜歡避重就輕,無論生出多少的驚濤駭浪,到了嘴裏,簡簡單單隻用了三個字形容:
——鬧得凶。
剛才走進宮門時,裴顯那句同樣簡簡單單的‘裴某不是晉王’,她立刻就想多了。
聖人今年二十歲。
她和這位嫡長兄並不親近。只記得前世聖人山陵崩,就是薨在了二十歲這年的秋季,具體死因卻不清楚。
她就是隱約知道一些內情,才知道‘死因不清楚’;至於史書上的記載,倒是簡單直白的幾行字句:
“秋夜,潰兵潛入京城,欲作亂。延熙帝病重,山陵崩。”
前世,她當面問過幾次延熙帝的死因,裴顯始終只有兩個字回復她:‘病逝’。
但京城那個極度混亂的秋夜,她分明親眼看見亂軍從各處攻破了城防,護衛宮禁的玄鐵騎首當其衝,被大股亂軍衝擊撕破了防線,損失慘重。
她屢次追問那夜潛入京城的潰兵到底有多少人,為什麼三四月就圍剿擊潰的叛軍還有那麼多人,是誰半夜接應開了城門,裴顯避重就輕,從來沒有正面答過一次。
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有聖人英年早逝,謚號議定了個不好不壞的‘真’字,禮部和御史台聯合上的奏本,眼前這位好小舅拍板定的字。
姜鸞的嘴角抽了抽。
重生一世,聖人還是不容忤逆,這位還是說一不二,眼看着又直奔前世那三個字去了。
——鬧得凶。
“哎,裴小舅。”她覺得有必要提個建議,
“手裏有權有勢有人,哪裏需要煩惱錢糧呢。京城裏路子多,戶部今年的賦稅征討不來,還有別的出路。倒也不必和聖人處處杠上。”
姜鸞的話裏帶着鉤子,裴顯原本站在岔路中間,聽完便走回幾步,站在她面前。
兩邊宮燈映出的長長的人影,又把姜鸞完全籠罩在裏頭了。裴顯微微低了頭,眼前這位心思難測的小公主眼神清亮而狡黠,貓兒般的眸子裏倒映出他的影子。
“京城裏路子多,阿鸞說說看?”
“比如說,”姜鸞舔了舔小虎牙,“剛才半夜路過貴府,看到朝廷新賜下的大宅邸。開府建牙是大事,小舅開兵馬元帥府的帖子……沒往京城各處的世家高門家裏送?”
她往後一步,完全退出了前方籠罩下來的那片陰影,轉身往後宮道上走,邊走邊掰着手指替他算,
“京中世家,百年底蘊,個個家底豐厚得很,四大姓出手送禮便是三五十金。十家高門送禮至少有百金。百家送禮足有千金。小舅虧了一大筆厚禮錢呀。”
裴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