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昭陽曆末年的初雪來得極為突然,彷彿是特來哀悼知月國這位最年老的皇帝一般,早往年半余月匆匆降臨了蒙城。
歷帝的葬儀聲勢浩大的持續了一個月,城中內外也皆被白雪覆蓋,與葬禮的陣仗相得益彰,看不出一絲新年即將到來的喜氣。
永明宮內。
因為姒月把朝中大臣都請去老皇帝葬儀的緣故,知月國的許多事情便都壓到了齊越的身上。
舉國上下,事無巨細,全部通報到了齊越跟前,若非他自幼長於軍營,早被戰爭鍛鍊出了一身狠勁,否則晝夜不間斷的看那些瑣碎的奏章怕是能叫他丟了命去。
不過,想用朝政絆住他,小殿下的手段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嫩啊。
齊越冷笑一聲,把手邊批註完的奏摺掃至地面,東村的牛丟了,西村的驢賣了……真難為縣官們搜腸刮肚想出這些家長里短的東西來應付皇家了。
“王爺,太醫院的人已收拾乾淨,也在城中散佈了這事是小殿下命令的消息。”
侍衛將邊關送來的急報呈給齊越,順便稟報了一個月前替老皇帝診治的太醫們的下場。
齊越掃了一眼,每旬送來的奏摺都只書幾件翻來覆去快用爛了的瑣事,也好意思腆着臉說是急報。
“宋瑞安那邊如何?”
“丞相這幾日並未跟小殿下聯繫,只是國中要政,大多送去了他那邊。”侍衛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齊越,見他面上並沒有不妥,才繼續回道,“需要奴動手除了他嗎?”
齊越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侍衛,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做好你分內之事,滾下去吧。”
姒驍昏迷這幾年,姒月插手國政,明面上是眾位大臣極力舉薦不得以而為之,實則是在暗示齊越,縱然他負有盛名,坐上了攝政王的位置,但與皇室血脈相比,他依然只配做一隻替主人跑腿的狗。
就像他日日看的這些村頭婆娘才會議論的奏摺,也不過是在點着他,要時刻記住自己的身份,切莫動歪心思。
“罷了,且看她玩什麼花招吧。”他拿起下一本奏摺繼續批註,既然要陪她演戲,檯子還未落幕,他便得好好演下去。
“王爺近來的脾氣越發的好了……”張文禾從殿外走進來,言語之中不覺帶上了調侃,“卻讓妾去跟那些武夫周旋,平白氣了個半死回來。”
“這麼早就回來了?看來事情辦得不錯。”
齊越頭也未抬,他偶爾允許張文禾在事情辦得好的時候跟他說笑幾句,但多了,也就不行了。
“赫明國傳來消息,太子御駕親征,妾已經在各個邊關駐口吩咐清楚,到時無人阻攔太子進軍。”
話音落,猶如平靜的湖面掀起層層漣漪,讓齊越不由得心情大好,他是真沒想到,老皇帝會送來這麼一份“大禮”。
“哦?老皇帝倒也自信,居然讓容寰親自率軍。”
“王爺這些年苦心經營,也到他們回報的時候了。”張文禾輕笑,幫齊越整理好散落一地的奏章,在旁狀似無意的提了一句,“歷帝的葬禮快結束了。”
“倒忘了,也快一旬沒見她了。”
齊越把筆擱下,站到窗檯邊長舒了一口氣,宮牆旁挺立的梨花樹只剩下光禿禿的軀幹,白雪落到上面,遠遠看過去倒還有幾分春日梨花盛開的美意。
姒驍病了之後,姒月就把這座宮城變成了一座梨花園,春日一到,宮道上堆滿了厚如白雪的花瓣,連行進都有些麻煩,姒月卻偏不讓宮人們清理乾淨,只是帶着宋良一遍遍的在宮內走着,累了,便就地躺下,然後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在向什麼人贖罪一般。
只是,從今往後,這情景應該再也見不着了。
齊越把窗門掩上,張文禾正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處理餘下的政務。
“給國中大臣和百姓傳令,老皇帝出殯那日,若有敢前往相送者,一律杖殺。”
……
……
姒月守在歷帝擺靈的廳后,看完宋良傳來的書信,哂笑一聲,父皇剛剛駕崩,齊越跟赫明國便按捺不住要開始有動作了。
真是狼子野心,猖狂得很。
看來她這陣子給齊越安排的事情果然還是太少了。
“你要燒死自己?”
姒星守完靈進后廂房,正好看見姒月站在燭台邊燃起一張紙,火舌飛快地向上蔓延,幾乎就要燒到姒月的手指,卻依舊不見她把紙丟掉。
“五姐守完了?”姒月把大半已成灰燼的紙扔進火盆,對着鏡子撫平了微微捲起的鬢髮,看見姒星眼眸之下的烏青,淺笑了一下,“姐姐在攝政王府的日子果真滋潤,才守了十日的靈,便如此憔悴了。”
“跪守前廳之人確實不比妹妹日日躲在後堂精神盎然。”
姒星嗆回一句,姒月卻毫不介意,站起來理好白服沖姒星說道:
“姐姐既然如此勞累,守完葬儀便莫要隨意出去走動,若不小心做了誰的替罪羊,就不要怪妹妹沒有提醒你了。”
……
除夕之日,恰逢歷帝出殯。
知月國傳統,送雙親出殯需身着縞素、赤足、散發,並頭覆白布。
若是從前,必然是在城中道路鋪就上好的綢毯,但現在齊越有心折騰姒月,連出喪的隊伍都精簡得只剩下她一個,更不可能安排那些繁雜的儀式現場。明面上的皇帝駕崩了,他倆之間的關係也就沒有要好好維繫的必要了。
姒星作為齊越的王妃理所應當的不在送葬的隊伍,列隊送歷帝的宮女、太監和宗室的幾個老人將姒月送至宮城大門,很默契的止步不前。
齊越給他們的命令說得很清楚,宗室和奴才只能行至宮城大門,若再多半寸,他們的腦袋也就不用在原處了。
姒月彷彿不知道身後隊伍的動作,只是捧着裝有歷帝骨灰的白玉瓷壇自顧自往宮外走去。
出了宮門,蒙城被大雪埋沒的主街道已經被百姓打掃乾淨,知月的百姓愛戴歷帝,這點無論在何時都不容置疑,既然攝政王禁止他們出來相送,那在其他地方,他們總還是能為這個替知月國操了一輩子心的老皇帝和他最寵愛的小女兒做些什麼的。
“月兒!”宋良的聲音遠遠傳來,身後還跟着宋瑞安和幾個朝中重臣匆匆朝她奔來。
“你們來做什麼?”
姒月止住腳步,眼睛掃向宮牆之上,齊越安排的人手遍佈蒙城內外,宋良這般高調行事,帶着一干老臣跟他對着干,他們的計劃還如何進行下去?
莽夫!
“殿下勿怪良兒。”宋瑞安站出來,“是微臣幾個的決定。”
“臣等為陛下效力一輩子,若是今日苟且偷生連陛下最後一程都不送,今後也無顏面在知月國中安居了。”
禮部尚書朝姒月手中的白玉瓷壇一拜,言辭懇切,儘是忠臣之言,可在姒月聽來,卻全是廢話。
早跟宋良安排過,既然齊越想趁機讓赫明進攻知月,便如了他的意。
只是莫要讓這些守了知月一輩子的老臣跟出來,畢竟以後扳倒齊越少不得要借他們的力,那現下的重點便是要保護好他們,可他倒好,居然連幾個人都看不住,真真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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