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年味
說這樣的話,興許是王守福的習慣……或者說,在王守福眼裏,天王老子也得讓他開心。
這也很諷刺。
當大多數人,為了生活低眉順眼、忍氣吞聲時,竟真有人隨心所欲的活着。
王守福太隨心所欲了。
未成功的人命、小小一袋白面,似也彰顯着他的性情。
屬實,趙子川被刺激到了,眼裏的凶光似囚籠中的猛虎,隨時要衝出來。
葉思文心裏一咯噔,緊張的拉住了趙子川的手。
趙子川樂了,“放心。”
“我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人,但我知道,我一定不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回家包餃子。”
石東來、許國良從臘月二十六就四處收購‘凍餃子’,也湊齊了八千多人的年夜飯。
眼下,村裡包的是吉利。
誰家都一樣……大姑娘小媳婦盤在炕頭上,說著家長里短,把酸三色塞到餃子裏,還一邊八卦。
“八千多人,擱八千塊糖,川子得發出去多少錢?”
“一人發一塊,那也得八千呢。”說這話的,是鄰村來的……為看一眼好電視裏不一樣的春晚,也為包餃子掙四十塊工錢。
村裡小媳婦心裏的驕傲勁兒,根本摟不住,一開口就懟,“八千,想啥呢。”
“過年錢就發出八百多萬!”
“演唱會也花了一百多萬呢。”
氣人有、笑人無,那是差距不大……到了趙子川這份上,開口就幾百萬,鄰村連妒忌也沒有,只有滿眼的崇敬,“川子是真出息了。”
“那是。”村裡人一聽這話,腰桿都直了三分。
得說,趙子川喜歡這個感覺……西蘭村有底氣,腰杆子硬,讓他幾乎忘了王守福那操蛋行為。
趙子川進了屋,提醒一句,“媽,岳總晚上過來……”
不料,徐桂蘭眼一瞪,“誰來。”
“丈母娘。”趙子川訕笑一下,伸手就要幫忙包餃子。
誰知,徐桂蘭抬手就打,嫌棄道,“別搗亂,領思文去看看節目……對了,給村裡老人拜年了么?”
“拜了,思文,給媽看看收穫。”趙子川笑着招呼。
葉思文也美滋滋的,拉開小包,抓出一大把票子……對她而言,截然不一樣的新年,有道不盡的第一次。
“媽,你看,收了可多壓歲錢……”
徐桂蘭瞟一眼,看見一百的十好幾張,也笑了出來,“玩去吧。”
“到點,回來放鞭炮。”
“唉。”趙子川應了,感覺自己又變成了孩子。
二十啷噹歲,在這年代就不年輕了,不是說成熟……是家庭條件逼迫的,二十來歲就得是個大人。
可真是么?
被迫,成了大人扛起了家的擔子,有自己的家,又抗起兩個家的擔子……這種負擔下,大多數七零后,一輩子勤懇如黃牛,沒為自己活過。
但西蘭,不一樣了。
王長青、時月幾個,儼然成了同齡人的領袖……他們帶着鄰村青年,一人一把竄天猴,二踢腳,逮住個雪坑就來一炮。
他們穿的好看,笑的燦爛,眼裏再沒了木訥和渴望……
至於明星?
誰啊。
村裡人也就嘴上念叨一句‘村裡來大明星了’,覺得臉上光彩,可讓他們舍了家,放下年味,去看演唱會?
算了吧。
也就後來那一批,像小學生一樣排隊,冒着冷風也要揮舞手電筒,和偶像一起歡歌。
“川子!”時月手裏掐着一焊條煙花,正劈里啪啦的閃着火星。
她跑過來,先給了葉思文一把煙火,幫葉思文點燃時,說道,“我聽說猴子去念書了。”
“我也想去。”
“王長青也想去……”
“我不想去。”王長青一聽這話,趕緊否認。
可不想去,為什麼在一邊豎耳朵偷聽呢……趙子川一聲嗤笑,指着王長青就懟,“那你忒么就一輩子不如我,最多在西蘭當個保安小組長,班長都當不了。”
“你忒么的……”王長青開口就罵。
趙子川也不慣着,手指一勾,“來,撂一跤,讓一隻手你也是個棒槌。”
“哎呀!”時月抬腳,踢了王長青一下。
她眼裏有嫌棄,跟姐姐似的訓導,“現在死要面子,再過幾年呢,還蹲角落裏看川子干大事?”
王長青嘟囔了兩句,跟討債似的嚷嚷,“腦子笨,上不了學。”
“我想學機修,修你那破爛設備。”
有一種痛,叫不如人。
道德,或是大夏修養總提醒着每個人……身邊人牛逼轟轟時,該高興。
可忒么的,哪來那麼多聖人。
王長青肯定不是聖人……也因此,他更厭惡趙子川的恩賜,衝上來就錘了趙子川一下,“對我媽好點,聽見沒。”
“行。”趙子川答應了。
王長青卻哭了,“曹尼瑪,我打你呢,能不能有點反應。”
“別忒么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傻逼!”趙子川一伸手,推在了王長青臉上……
有些話,說多了噁心。
趙子川也不想說,拉上葉思文的小爪子,跟巡視江山似的,奔向了演唱會後台。
演唱會後台,是員工食堂。
這剛邁進門,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
“媽!”
白雪的工作,趙子川那一句‘家鄉人’都沒白費……東川市給足了面子,真不遠萬里的,採訪了幾十對老夫妻。
遊子看着掛在牆上的電視,看着穿大紅唐裝的父母,看着千里之外的家。
他們聲淚俱下。
“媽,我能養你了……錢收到了嗎,你使勁兒花,我這工作可好,老闆也可好,等我掙多點錢,就回去看你!”
“媽,我給你磕頭,給你拜年了!”
看着,聽着,葉思文動容了。
她忽然明白‘我一定不會成為什麼樣的人’這句話里,藏了什麼樣的驕傲。
她緊抓着趙子川的手,“川子,我忘不了今天,他們也忘不了。”
忘不了,就值了。
趙子川正在心中感慨,卻被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
是陳妮。
陳妮接了‘靜候人命’的指示,早也到了西蘭……她來時,恰好聽見了騷亂中那句‘摸奶’的可笑提醒。
也真的笑了出來。
這笑,很複雜。
正如她突兀的那一句話……站在食堂門口,看了遊子的痛哭流涕,陳妮由衷感嘆道,“你真不一樣。”
白面!
趙子川再次想到了。
他眼裏也泛了戾氣,回眸一眼便說,“看來,西蘭的安保真得做了,竟讓一個特情,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