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稚女險行盤山道 師徒遠上妙桓峰

第1章 稚女險行盤山道 師徒遠上妙桓峰

太史公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洪荒山河亘古不朽,宇宙日月周而復始,細想來,最是紛紜難測的,還得是人間故事:

遠看碧峰千點,近看野路迴環;

池上林木森森,崖邊怪石千片。

山間響不斷的是鳥獸鳴嚎,

頭上散不盡的是雲霧瀰漫。

狹窄崎嶇的山道上,一位老翁一名少年。

少年十五歲上下,劍眉星目,粉白麵皮,腰中別著一把三尺長劍,步履輕快。老翁年近古稀,眼角微瞑,滿臉皺紋,弓着身子斜騎在驢背上,油漬沁染的酒葫蘆東搖西晃,散出陣陣醇香。

轉過山坳,枯藤繞着一株野杏樹橫生在路邊。少年三步並作兩步,須臾間已經攀上樹梢,瞪着眼睛四下瞧了一周,顰眉自顧道:“一個也沒留下,真摘了個乾淨。”

老翁聞聲而笑,如弓的身體微微仰得直了些。

“趕的早吃個飽,來的晚乾瞪眼。”

少年撇下嘴角,叉蹲在樹杈上。

“老頭子,還要多久才到?”

“快了...我記得翻過這個山頭,貌似再走上半天,就能看到清玄觀的山門了。”

“哈?”少年大失所望,撲通地倒躺在樹上,嘴裏滿是牢騷:“我腳軟了,想回長白山,想騎我的兒馬子。”記得當日出門的時候,老頭子說只是十天半月便可來回,卻沒想晝伏夜行地一連走了三個多月的路程,且偏偏挑的都是險僻難行的小路行走,果真是累壞了這個從沒出過遠門的少年。

老翁咯咯笑了兩聲,本想再哄勸少年兩句,可想起他最心愛的馬駒子已被自己偷偷賣掉換了酒錢,索性把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只是咂了口燒酒,說道:“再湊合一下,等到了乾元門自然有人拿出好吃好喝的款待你。”

少年擤了下鼻子,嗤道:“又哄人?我才不會再上你的當。我聽人說出家人不沾葷,像山羊一樣只吃草。”

老翁偶感一怔。

“換作別人只供些素齋,可是你嵇昀嵇大俠大駕光臨,他們要不把壓箱底的玩意拿出來伺候,都算他們不孝敬。”

“真沒正形...”

嵇昀做個鬼臉,他們師徒兩個在塞外遼東生活了十數年,期間與中原門派素無往來,何況乾元門名滿天下,不僅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還兼是皇家道場,如何會給他這乳臭未乾、籍籍無名的後生小子如此大的顏面?他師父太叔髦向來爽利隨性,信口玩笑是常有的事,所以嵇昀也不當真。

“駕——”

這時,一陣催喝聲起,五六匹精健的駿馬疾風般趕了上來,馬蹄異常沉重,蹄鐵踏在石板路上錚錚作響,太叔髦坐下的毛驢因此受驚,扭着頭原地轉起了圈。

“停下!”

原本只是一掠既過,但馬隊裏突然發一聲喊,眾人聞聲齊刷刷地扯住奔馬,拉韁迴轉過來。

嵇昀依舊躺着未動,扭頭瞧時,看到馬背上坐着五名虎背大漢,腰間各挎鋼刀,他們圍成半圈,拱護着中間一位纖如羸蕊的黃衣少女。

少女倨傲地仰着頭,髮髻梳得很高,雖然面前以薄紗遮擋風塵,但仍不掩像羊脂一般稚嫩光滑的膚感。看樣子,她的年紀大概不超過十五歲,可即便如此,渾身所散發的凌人傲氣卻讓身邊男人們誠惶誠恐、恭順萬分。嵇昀上下打量着女孩,和一眾長相粗俗的漢子相比,她是顯得如此麗質嬌柔。

“師父,沒事吧?”

“沒事。”

太叔髦穩住毛驢,向嵇昀答了一聲。少女施個眼神示意,一名漢子隨即走到太叔髦面前,從懷裏摸出一個物件,伸手遞了過去。

太叔髦注目一瞧,黃燦燦的竟是一塊黃金。

“不妨事,用不着這樣。”

太叔髦忙着謝絕“賠償”,可漢子下面的一句話,惹得人啼笑皆非。

“你這匹馬,我們小主買了。”

太叔髦啞然失笑,先是以手自指,隨後又指着毛驢,答道:“話講清楚,你罵我老兒是馬,還是說要買它?”

“買的當然是你這頭畜生。”

要不是漢子講話的同時用手指着驢頭,恐怕話音沒落就要挨上兩個結結實實的耳光。

“不賣!”

嵇昀聽見有人要買他的毛驢,一時心急囫圇從樹上跳了下來。

“金子不夠?”

“給多少錢也不賣。”

嵇昀一面態度堅決地答話,一面手撫驢頭小心地呵護。

漢子見他執意不肯,於是迴向少女說明情況。少女又低聲囑咐了他幾句,隨後漢子復來對師徒二人說道:“我們小主很喜歡你們這匹矮馬,她說如果你們不喜歡黃金的話,我們願意用其他東西作交換。”漢子說罷,朝着身後吹出一聲長哨,緊跟着便聽到山坳那頭傳來哨聲回應。

嵇昀和太叔髦循聲回望,頓然驚詫。

眼見着好一條車馬隊伍,綿延數里不見其尾,車上滿載着各式貨品,正徐徐地盤路上山。這裏的山道陡峭崎嶇,馬車更是難行,所以每輛車都需四五個漢子連推帶拽,累得牲口吁吁喘氣,人也渾身大汗。

“師父,他們這是要幹嘛?”

“莫不是趕着做生意的。”

師徒倆正悄聲議論,車隊的領頭人已經到了跟前,他一看到太叔髦和嵇昀師徒,即向二人抱拳行禮,點頭問好,簡直就像故友一般熟識。

“有禮。”

嵇昀正感到一頭霧水的時候,太叔髦竟也拱手回笑,於是湊到師父耳旁。

“你認識他嗎?”

太叔髦嘴角露笑:“這是江湖人之間常見的客套而已。”

“客套?我不懂。”

“走鏢的人講究交友遍天下,最忌諱與人結怨,所以無論走到哪裏,能相安無事就不招惹麻煩,這叫禮在人前,禮多人不怪。”

聽太叔髦講了,嵇昀這才發覺每輛馬車上都插着鏢旗,原來這陣仗就是所謂的押鏢,嵇昀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到。

“奇怪...”

太叔髦這時候又眯起三角眼,若有所疑。

“怎麼了師父?”

“按說,每家鏢局驃旗都是清一色的制式,可這裏怎麼會有三種?”

鏢頭聽見太叔髦的話,哈哈一笑,爽快答道:“你老有所不知,這位東家出手闊綽,請了我們三家同保這一趟鏢。”說到“東家”二字時,抬動下巴朝女孩指了指。

太叔髦驚道:“那不得花不少錢?”

漢子聽到滿臉得意。

“可惜長安的鏢局只有他們三家,否則我家小主才不肯湊合。閑話少說,小主交代,這些車上拉的東西,你們可以隨意挑,撿着合適的拿來交換。”

太叔髦越發疑惑,忍不住問道:“實話講,光你這錠金子,買十頭驢都不在話下,你家小姐為何偏要買我坐下這頭?”

“我家小主喜歡的東西,從來不問貴賤。車上載的都是我們從長安採買來的寶貝,隨便拿一樣出來,夠你們老少三年的花銷。”

嵇昀聽他口氣甚大,心裏蔑然不爽。

此時女孩走近前,叫人揭開苫布,嵇昀打眼一瞧,每輛車都裝的滿滿當當,可除了錦緞花布、胭脂水粉有些價值外,其餘許多竹藝籮筐等普通人家生活勞作的玩意,無論如何也談不上貴重。

“這就是他們花大價錢買的‘寶貝’?”嵇昀心中暗笑,料想這女孩儘管財大氣粗,卻是個沒見識的冤大頭,指驢為馬不說,花錢上面也無盤算計較。

“那又是什麼?”

忽然,嵇昀眼前一亮,被一宗花花綠綠的物什吸引過去,定睛細看,足足三輛馬車滿載的竟都是紙人紙馬,這場面着實讓人脊背發涼。他萬沒想到有人會大老遠地把這些喪氣東西搬上山來,而且還花費重金聘請這麼多的鏢師來押送。

“怎麼樣?喜不喜歡?”

少女見嵇昀圍着紙人紙馬看了半天,以為他心生羨慕,故有意向他賣弄。

殊不知嵇昀早已忍俊不禁,捧腹笑了一陣,說道:“這種紙玩意是給死人用的,你卻拿來當寶。”

“啊?”少女瞠目怔忡,回過神時臉上就掛滿了怒氣,而身邊的漢子和鏢師們則像是做錯事擔心父母責罰的孩子,一個個恨不得逃離少女的視線越遠越好。

太叔髦畢竟年紀大見識多,一眼瞧懂事情本末,忍不住朝男人們嘮叨起來。

“你們也真是的,她年紀小不懂這些,你們做大人的,怎麼不勸勸她?買這些沒用的東西回去,東家知道不是一樣要責備你們。”

漢子們面面相覷,心說哪個敢管這位大小姐,她要什麼便是什麼,誰說出半個不字,便是嫌日子寡淡,想找些苦頭來吃吃。

“用不着你教訓我!”少女的音色恍如玲瓏,但語氣極其蠻橫,尤其分不清善惡,見太叔髦嘴裏啰嗦,便先發起飈來。

“我知道了,你倆賊眉鼠眼的,馬大概是偷來的,既然不肯賣,那我們就只好動手搶了!”

微風吹拂少女額前的薄紗,恰好露出一副悻悻然的眼色。嵇昀想不到,長相如此恬靜的女孩,竟是這樣一副尖刻的口舌與心腸,討不來想要的東西,就要出言污衊、藉機明搶。

有小主發號施令,漢子們不管什麼顧忌,七手八腳地就來牽驢。鏢師們受人僱用,都不敢管,悄然閃到了一旁去。

明搶哪裏能忍?嵇昀急忙抽出寶劍,一抹青光電掃,將五人逼退回去,待他們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這柄利劍青光瀲灧、鋒刃凝雪。通長三尺、刃寬二指,出鞘如凰鳴,寒芒似月瑩。

“保護小主!”

漢子們見了利器,急把黃衣女緊緊擋在身後。

“他還沒馬胯高,你們怕什麼!”女孩氣沖沖地催喝漢子們上去抓人。五人於是拔出佩刀,一窩蜂地朝嵇昀撲殺過來。

嵇昀護在太叔髦身前,持劍橫掃直撩,隔開五人兵器,繼而舞出一簇劍花,如同漫天飄來的雨點令人難防。

“咱們海昏派的劍法講究后發先至、以攻為守,昀兒,這招‘淫淫裔裔’你用得還算七七八八。”

太叔髦面色得意,仰脖灌了一口老酒。他原是桑丘海昏派第三代掌門人葉千揚的大弟子,葉千揚棄世前,將掌門之位傳給了二弟子周道然。此後他便脫離門派,遠遁他鄉。經過遼東時收養了一孤兒,取名嵇昀,撫養至今並傳授海昏派武藝。

不多時,漢子們一個個敗下陣來。少女仍不死心,連番催促無果,對他們又是腳踢又是責罵。鏢師們看不過去,上前勸阻,卻被少女用馬鞭抽地抱頭鼠竄。

嵇昀瞧地心裏不忿,他一向心思秉正,看不得惡人壞事,哪怕對方是個年紀尚輕的女孩兒。

“這個女孩子討厭的很,非嚇嚇你不可...”

說時遲那時快,他腳下生風,提劍向黃衣少女簌簌地沖了來,長劍飄飄而過,眾人眼中只瞥見一道銀色劍光,隨即少女臉上的薄紗便順勢而落。露出一張柳眉杏目、青澀可憐的面龐,伴着她驚訝失口的叫聲,眉目間流出嬌嗔輕怨的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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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征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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