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林家泰和林濤下了車。
“上樓吧。”林濤說。
林家泰遲疑着。
林濤走了幾步,發現林家泰沒有跟上,他回頭看林家泰,催促說:“回家吧爸,怎麼了?”
“我想先上趟廁所。”
林濤不解,“回家上啊。”
“那不行。”林家泰說:“從那種地方回來,得在外面方便了才能進家門。”
“這都什麼講究呀?”林濤想笑,“窮講究,隨你。”
林家泰朝馬路西邊的公共衛生間去了。
林濤搖搖頭,老頭毛病真多。
路過垃圾桶的時候,林濤掏出了兜里的辟邪法寶丟了進去,法寶其實只是三十六粒糯米,這是林家泰提前準備的,爺倆一人一包,裝在兜里辟邪用。早上出發去公墓前,林濤問林家泰這是哪個法師給的法子,林家泰說從網上學的。林濤說他不要,林家泰說不行,去那種地方必須帶上辟邪法寶。林濤苦笑,這算什麼辟邪法寶,又不是法師開過光老道念過咒的,隨便從網上查來個旁門小道就視為法寶,唉,讓人哭笑不得。
林濤上樓回了家,愛人劉靜、兒子小宇和老媽鄭麗都在等他。
“你爸呢?”鄭麗問。
“上廁所去了,非得上公廁。”
鄭麗聽了愣了愣,劉靜也很好奇。
“您還不知道他嗎?就他毛病多。”
劉靜朝林濤使使眼色,示意他別說老頭壞話。
“我爺爺肯定是憋不住了,不趕快去就要尿褲子了。”
孫子小宇的話讓鄭麗微微一笑。
劉靜拍拍小宇的小屁股,“你去那屋玩兒吧。”
小宇跑開了。
“都辦完了?”劉靜問。
“啊,辦完了。明天他們去二姑那兒再佈置一下,後天頭七再去拜一拜。”
“哦,今天都誰去了?”劉靜問。
“小朋友們都沒去,還有你,我媽,還有關晨。”
關晨是林英的女兒,林濤的表妹。
“關晨怎麼沒去?”
“說是出差了。”
鄭麗說:“後天,我也去祭奠一下二姑吧。”
“你還是別去了。”林濤說:“今天說起過頭七的事兒,他們一致決定不讓你去,怕你身子骨受不了。”
“今天我也沒能去送送二姑,後天應該去一下。”
“還是別去了。”林濤說:“你太太平平的比什麼都好。剛才我三姑還說呢,我爺爺去世的時候,你忙着趕回來奔喪,結果我就早產了,那時候就把她嚇壞了,大家也都說了,不讓你去,你乖乖在家待着吧。”
鄭麗說:“沒事兒。”
“別沒事兒,一有事都是大事,你身子本來就弱,再傷心過度,暈那兒可就麻煩了,你這好不容易才剛好點兒了,可不能再出事兒了。”
劉靜說:“我也同意大家的,媽就別去了。”
鄭麗還想說什麼,林家泰開門回來了。
鄭麗看看林家泰,說:“我說後天想去拜祭一下二姑,他們都不讓我去。”
林家泰邊換鞋邊說:“你還是別去了,你的身體不適合參加那種活動,今天你沒去就對了,那地方不適合你去。”
看鄭麗不作聲,林家泰勸道:“你聽話,大家也都是關心你,為你的身體健康着想,你的身體才是第一位的。”
劉靜也說:“媽,後天您就別去了,以後還有的是機會祭奠二姑。”
鄭麗抿着嘴角嘆了口氣,輕輕點點頭。
林家泰凈了三遍手,“我先換衣服洗個澡,去晦氣。”
小宇聽見爺爺回來了,跑過來找爺爺玩兒,林家泰抬手攔住孫子,說:“寶貝別碰爺爺身上,爺爺身上不幹凈,等爺爺洗完澡再跟你玩兒啊。”
小宇愣了愣,看着爺爺進了裏屋關上了門。
林濤白了林家泰一眼,心說:窮講究。
小寶跑到爸爸面前不解地問:“爺爺怎麼不幹凈了?”
林濤說:“沒事兒,你爺爺就是想洗個澡。”
小宇“哦”了一聲,自己跑一邊玩兒去了。
沐浴是林家泰今天回到家的頭等大事,他確定把身上的晦氣全部洗掉之後,又把衣服都放進洗衣機里清洗消毒,之後才單獨跟老伴兒鄭麗細細道來今天發生的事兒。
“我其實挺想去送送家寧的。”鄭麗說。
“你哪能去那種地方呢?那地方多少陰魂呀,身子骨弱的人去不得。”
“我連家寧最後一面都沒見上。”鄭麗傷感起來,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
“見了又能怎麼樣?她什麼也不知道了,唉——”林家泰低頭沉沉嘆息。
“家寧以前每年都跟我一起過生日,唉。”
“走了,走了,唉。”林家泰心底泛起一陣難受。
“爸,茶煮好了,來喝吧。”林濤在屋門口喊了一句。
“哎。”林家泰順口誇獎:“真是我的好兒子。”
林家泰換好衣服開門出來,林濤已經把茶倒好了。
林家泰坐定,飲下一杯他最愛的滇紅,“嗯,好茶。”
“這還是上次老姑給的茶呢。”林濤又給林家泰倒了一杯。
老姑?林家泰嘆了口氣,想起今天飯桌上林茹的表情,那小眼睛一翻一翻的,也不知道心裏琢磨什麼呢,哼,管它呢,反正我是跟她說過了。
小宇跑進奶奶那屋玩兒了,鄭麗慈愛地看着孫子在書架上爬上爬下。
劉靜坐在林濤身邊,看了看林家泰,問:“爸,那後天,我是不是應該去一下?”
“不去!”林家泰搖頭,回復得很乾脆,“你在家陪你媽吧,她身邊需要有人照顧,你還得看孩子呢。”
劉靜說:“我今天也沒能去送送二姑,所以我想着後天去一趟。”
“沒事兒,再說了,後天是星期二,你們都上班,哪兒有時間?我們幾個老的去一下就行了,小的們估計都去不了,所以你也不用去,也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劉靜看了看林濤,總覺得自己不去一趟不合適。
林家泰看出了兒媳婦的心事,“心到了就可以了,清明節的時候去給二姑掃掃墓就行了。”
劉靜輕輕點點頭,就按公公說的辦吧。
“你們幾個老的去不正好嗎?商量商量後面的事兒。”林濤說。
“是,就是這意思。”林家泰說:“有些事兒是得說說了,趁我和林茹都回來了,大家把該商量的事都商量好,就行了。”
“你跟他們說了?”林濤問。
“說了,我單獨跟你老姑和小叔都打過招呼了,還沒跟你大姑說,我想,後天見了面跟她說說。我覺得他們不會不同意。”
“那有什麼不同意的,反正房子放着也是放着嘛。”林濤說。
“說的是呢。”林家泰說:“但願她別整什麼事。”
她,指的是林英。
劉靜給林家泰續了一杯茶,“爸媽要是能回來住那最好了,離我們也近,我們能照顧到你們,小宇也能經常去看看爺爺奶奶。”
“就是啊,我也想我大孫子啊。”林家泰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能看見孫子,孫子是他的掌上寶心頭肉,可兒子家太小,根本住不開,要不然他住那家寧的房子幹嗎,住兒子家就完了。
“我老叔什麼時候回來?”林濤問。
“他說儘快,但現在的疫情期間,都不好說。”林家泰說:“家佑就回來就好了。”
林濤點點頭,老爸一來是想老叔了,二來老叔回來了,會多一個人支持他。
“你老叔原來還想着,能趕上今天送送你二姑呢,唉,回不來呀。”
“沒辦法的事兒。”林濤說。
林家泰輕輕搖頭,“說的是呢,沒辦法,他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算吧。”
林濤點點頭,“過了頭七,是不是就沒什麼事兒了?”
林家泰抿了一口茶,“嗯,應該是,墓地的事交待給小鍾了,應該就沒什麼事兒了。其實今天該去祭奠的都去過了,在家寧那兒設靈堂,我看無非就是為了讓關晨回來拜祭一下。”
劉靜和林濤都看向林家泰。
“關晨出差,今天沒去,你大姑說關晨心裏可難過了。”林家泰哼了一聲,“活着的時候對她好點兒不比什麼強,這會兒才知道難過了。”
林濤微微蹙眉看着林家泰,“傷心難過不是很正常嗎?遇到這種事兒誰能好受?那是她親二姨呀。”
“是是。”林家泰說:“這是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感情,這個時候她再不傷心難過,還算個人嗎?”
劉靜看了看林濤,便低眼看向自己面前的茶杯沉默了,自從她嫁進林家,就沒聽公公說過他大妹妹句好話,公公不光不喜歡他大妹妹,連同大妹妹的老公和女兒也一概看不順眼,這恐怕就應該叫做“恨屋及烏”了吧。至於公公和他大妹妹多年積怨的原因,劉靜後來也慢慢了解了,不過她畢竟只是兒媳婦,她姓劉不姓林,林家的事兒她也就是聽一聽,聽完就完了,盡量不插嘴不評論,實在需要她說話表態的時候,她當然是站在公公的立場上。
林家泰沉着臉,“哼,這麼多年,她一句大舅都沒叫過我,像個晚輩嗎?跟她媽一個德行。”
“行了行了。”林濤趕緊勸說:“行了,再說下去,你又要上火了。”
林家泰哼了一聲,“還是我兒子了解我。”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就別再瞎琢磨了。”
“好,聽我兒子的。”林家泰不情願地點點頭。
劉靜輕輕笑了笑,唯有林濤的教育,才能讓老頭暫時停止心中的怨憤。
林家泰想了想,說:“不過話說回來,家寧最後這段日子,都是他們在照顧,我這個當哥哥的沒盡到什麼義務。”林家泰說著又嘆:“唉,可憐的家寧。”
林濤看了林家泰一眼,勸道:“我二姑挺幸福的了,有那麼多兄弟姐妹照顧她陪着她,挺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