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的危險人物的祁歡躺在壘得高高的袋子上，看着師烏出了帳篷，翻了個白眼，翻了個身，把那匣子新得的元石掏了出來。
若是個識貨的，就會把這奪樟木做的匣子好好收起來。可惜祁歡雖然不認幾個人族的字，但她見慣了好東西，現在還是更關心自己新得的亮晶晶的元石。至於那匣子藥丸早就被她扔到儲物袋裏（祁歡指骨里那兩個陣法）吃灰去了。
這匣子不算太大，塞得倒是滿，祁歡受了老大的氣，就開始數這亮晶晶的石頭，任人族的誰瞧見了都覺得這人是在金山裡打滾，偏祁歡只把這東西看成亮晶晶的解悶的、能換成東西的石頭。
也沒有妖精教過祁歡算數，但她好歹在嵐西的元石礦坑裏數了這麼多年的元石，數數已經數出來經驗了。鑒於她也沒什麼正事，把希望全都放在師烏說話算話上，所以祁歡把一匣子的元石倒了出來，拿手抓了一把元石，扒拉了兩下，看清了這一把是八個。祁歡把這把元石稀稀拉拉地漏進了匣子裏，接着她就這麼一把一把地抓。
祁歡心不在焉地抓着元石，心裏煩着自己找黃鉞的事情，妖識翻騰，妖力在身邊翻湧，商隊裏忙忙碌碌的的半妖們都繞着這個活閻王走。
不知怎麼，祁歡就想起來三聚齋里姓么的青年了，他應該就是領隊的，留下他那個宵弟在十一站，現在人家兩兄弟都好好的在這諜北港，自己卻連黃鉞的尾巴毛都沒看見。想到這，祁歡手一下就鬆開了，元石陡然砸了下來，和它們的難兄難弟來了個硬碰硬，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祁歡又抓了一把，力氣用得有些大，打磨得有稜有角的元石扎在她掌心肉里。不過，祁歡抿了抿嘴角，這個姓么的青年長得蠻好看的，比他那個一臉傻樣的弟弟好多了。
嚴格意義上，么初宿和么初宵兄弟站在一起，大家都會說么初宵長得俊俏。且不說么初宵五官較之兄長精緻些，就么初宿身上隱隱約約的殺氣就足以讓人忽略了他長相。但祁歡這種涉世未深的半妖就喜歡這種強悍的，么初宵這樣有些文氣的，祁歡這頭半蛟反而不喜歡。
祁歡最後抓了十二把，知道這匣子元石大概有九十六塊，她也不想細數，正好天氣不錯，陽光暖洋洋地罩着趴在袋子上的半蛟，不算太熱，還有一股一股帶着鹹味的小風。祁歡枕着裝着元石的匣子睡著了，最近不知怎麼，她總喜歡睡覺。
再醒來就看見三葉白嫩嫩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祁歡還覺得奇怪，自己怎麼沒醒過來，就這麼任由三葉靠近了，不過想想三葉的古怪，她就釋然了。
“在這睡什麼？飯都吃不上熱乎的。”三葉倒打一耙，祁歡懶得理她，作勢往下爬，三葉卻攔了一下，祁歡把伸出去的腿收了回來，三葉幾下就爬了上來，邊爬邊說，“可累死我了，忙到現在才忙完。”
祁歡挪了挪她尊貴的屁股，三葉順勢坐了下來。“諾，給你吃的。”三葉掏出來兩個饅頭，她再傻這些天也猜出來了，祁歡在提防她和哥哥，就拿了兩個饅頭，這東西能填飽肚子，味道又簡單，真動了手腳，祁歡的黑蛟鼻子一聞就能聞出來。祁歡知道饅頭這種東西不好動手腳，她人身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會兒，星星已經撒滿了夜幕，碼頭這裏點着燈火，像是星星順着天幕滑了下來，祁歡的肚子餓得緊，接過那兩個微黃的饅頭，三葉好像是把它們揣過來的，祁歡接過來的時候還帶着溫度。
三葉錘着腿，祁歡一口一口地吃着饅頭。“歡歡，冼州城是什麼樣的呀？”祁歡嘴裏都是小麥的味道，來自父親的血脈讓她不像嵐西的妖精一樣接受不了人族的食物，“不知道，我沒在冼州城裏待過。”
“哦，我還以為你知道冼州城是什麼樣子吶。”三葉的語氣里是掩蓋不了的失望。這倒是三葉第一次問祁歡關於嵐野道的情況，祁歡今夜格外敏感，可能是睡了太多的緣故。“師烏去過。”
“我哥呀……”三葉感嘆了一聲，改錘自己的肩膀。“師烏沒長嘴嗎？”“哪有！”三葉被祁歡逗笑了，緊接着又嘆了一口氣，“我哥總是想保護我，從小到大都是。”
“幾句話，不危險。”祁歡已經向第二個饅頭髮起進攻了。“你慢點吃，也不怕噎住。”三葉看着祁歡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錘着僵硬的肩膀，“以前大家都說冼州城裏都是半妖，小時候我和哥被欺負的時候，我就想着跟哥哥渡過那一圈毒藏海，這樣就沒有人族欺負我們了，後來才知道不止是人族，半妖也欺負我們，”三葉視線凝在點點燈火上，臉上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被吃饅頭的祁歡捕捉到，“那時候我才明白半妖就是半妖，誰都不待見罷了。”
祁歡手裏捏着半拉饅頭，夜風裹着鹽味吹的人愈發清醒。“師烏會擺弄陣法，他不會讓你被欺負的。”“他那都是後學的，大家都說他聰明，我有時候也感覺自己拖累了他。”
這種感情的事，祁歡是有些遲鈍的。
世間的關係太多了，衍生出來的情感複雜到讓人疲於分辨，夾雜着陳年舊事沉澱在局中人心底，久而久之，融進了骨血，就這麼不清不楚，誰也斷不明白。
屈指算盡，祁歡也只體味過友情，這麼一段自然不是萬能的示例。
“……總歸，現在可以打回去。”祁歡憋出了這麼一句，這是她的萬妙之門，倒也不辜負她半身黑蛟的血肉。
“歡歡，你可真是，”三葉也不錘肩膀了，她撐着腦袋，漂亮的眼睛看着祁歡，“欺負我們的妖精早就不知到哪裏修鍊了，半妖殺過一些。但是人族喲，和咱們的壽命不一樣，他們活到六十都算是長壽了，我哥長大后，那幫拿石頭砸我們的人族小崽子骨頭都成渣子了。”
“真的嗎？”祁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問出這個問題，像是為了掩蓋自己的笨拙，她補上了一句，“我都長了五十多年了，他們真沒用。”
三葉憋不住笑了，這個傻半蛟，三葉站了起來，“他們可不是沒用的，”三葉伸了個懶腰，盯着海港那邊的燈火。
“一個人，哪怕是最善戰的魔族，放在你面前都是你想讓他活過一招和兩招的問題。可是，他們是一群人在一起，他們不像妖精和半妖，只想着自己，他們自己柔弱，卻用這裏，”三葉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想辦法活下去，水多了，就俢運河排澇；這裏只長草不長穀子，就用草養大的牛羊和種穀子的人做生意；打不過妖精就組成軍隊和部落，一隻一隻的打死，……”三葉突然扭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們甚至想出來半妖這種弱化妖精的血統的方法，歡歡，他們都說我哥哥聰明，可是我覺得他才是最笨的，總是與虎謀皮。”
祁歡咽下最後最後一口饅頭，她嘴裏嚼的好像不是饅頭，而是齊老闆做的飯菜，都充滿了教育意義。三葉或許是真的對自己好，祁歡冷酷的想到，她也是真的擔心師烏，可是她的好哥哥可能根本就沒告訴她，自己和他的交易，所以她說再多，自己對師烏也不會有什麼體恤的心。
三葉就這麼看着祁歡回復到漠不關心的狀態。風吹了一會兒，三葉攏了攏衣襟，這時候她看見營地門口三個熟悉的身影，她哥哥回來了，於是她匆匆扔下了句，“我去迎迎我哥。”就離了祁歡。
祁歡一個人又躺了下來，閉上眼睛她得到了答案—自己的人族父親可能不在了。
【作者題外話】：鬧心，太鬧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