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棄與爭
一轉眼一個月過去了,除了村間的閑漢偶爾提及外,人們早就忘了之前龍興觀和普陀寺之間小孩子打架一般的爭執。對於這場釋道之爭,很多人都說是龍興觀輸了,理由就是龍興觀的小道長自上次牆檐全部被敲碎后一直就沒有再出過觀。
其實,對於輸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不過現實是,鄭值出不的觀,也就沒有人撐得跑去對普陀寺報復,再加上陳守瑄收回了一合米的獎勵,之前打了雞血的佃戶們也就沒了動力,不再對前往普陀寺的香客們阻攔,遊說。廿子和另一個佃戶,兩人如今只是專門賣樹蔭還有看門,其他一切不管。普陀寺也見好就收,不再興風作浪,一切又恢復了原樣。雖然每天依舊還有不少人習慣性的來龍興觀外逛逛,可是卻沒了之前的那般喧囂。
這當然不是鄭值慫了,而是他遇到了瓶頸。原本他以為《武經七書》不過十本書,一共七萬來字,自己掐頭去尾,一旬就能粗通。然後就可以根據自己的體會去使用裏邊的計策好好收拾一下那幫子賊禿。卻沒想到,實際讀起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首先光是讀通順,他就整整讀了一旬,這還是不求甚解的讀。沒辦法,對於只讀過一些淺顯的唐詩宋詞的鄭直來說,這裏邊的每一個字他都認識,甚至閉着眼都能寫下來,可是連起來他卻不知道究竟什麼意思。於是不得不每天去後院瞅那個先生有空向其請教。
如同以往,開始陳守瑄等人樂的鄭值轉移注意力,一一給與解答,只是時間一長,又舊態復蒙,以至於開始躲着鄭值。可是龍興觀就這麼大,鄭值又掌握觀中大局,四位先生又能躲去哪裏。於是實在躲不過的張日慶索性給了鄭值一本掉了封皮的《說文解字》。鄭值倒是安靜了幾天,可是很快,又找了過來,沒辦法,那上邊解釋的是每一個字,可是並不能對這些字組成的詞語進行解讀。最終還是陳守瑄有辦法,告訴鄭值,一個“不求甚解”的典故,讓鄭值不必死摳章句,而是“讀書萬卷其意自明”。
鄭值也明白自己掉坑裏了,可是半途而廢又不甘心,只得看着自己日甚一日的往坑裏滑。如今有了陳守瑄的指點,只好死馬當活馬醫,開始了讀書,以求儘快的達到粗通,這才耽誤至今。
“小道長”鄭值正讀着《吳子》,廿子的聲音就傳了進來。雖然鄭值不出龍興觀,可是廿子還是會將林濟州地面上的新鮮事掃聽回來說給他聽,尤其是關於普陀寺的一切,為的就是將來的某一日自己報復普陀寺時不會出了偏差“進來”
只是今天廿子卻不是來販賣消息的,樂呵呵的進來“小道長,門外來了一隊人,說是藁城四公鋪的,騎的都是五尺馬。”
“請善人們在十方堂稍候,俺去請師傅”鄭值不以為意,這種事他早就駕輕就熟,不過對方既然能夠騎馬,騎的還都是五尺高的馬,一定不差錢,那就必須嘴皮子利索的陳守瑄親自出場了。
“得蘭”廿子趕緊出去了。
四公鋪說是在藁城,可是卻和林濟州只隔着一條滹沱河,待陳守瑄師徒來到十方堂之後,鄭值才發現,自己可能想左了。
對方為首之人體型富態,面相慈善,自稱姓張,雖然是藁城人,可是自太宗時就已
(本章未完,請翻頁)
經在京師錦衣衛當差了,年初剛剛升了掌印千戶。三月時其叔祖病逝,藉著回來奔喪的時機,重修了祖墳。此次前來就是想請本地久負盛名的龍興觀給重修的墳塋做場法事。並且特意說明,所需費用和之後供養全不是問題。
這是個好活,可是讓鄭值意外的是,一向熱衷於前往善人家宅,宣揚道情的陳守瑄婉拒了。張千戶好說歹說,陳守瑄就是不接,不過也向張千戶推薦了真定城白衣庵的幾位全真女先生。好在這在張千戶相由心生,雖然不滿,卻也沒有以權壓人。儘管鄭值覺得可惜,但是也不會給自己師傅拆台,忽略了廿子的嘀咕,禮貌的將對方送出了山門。
卻不想第二天,廿子掃聽回來消息,張家出了龍興觀,並沒有去真定城,而是去了普陀寺,那些賊禿已經答應了為張千戶做法事。
這可把鄭值難受壞了,他如今悶在觀里,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普陀寺。如今普陀寺竟然敢把自家不要的活,接了。
豈有此理?
鄭值也顧不得自己如今學藝未成,斷然決定出山門去搶普陀寺的買賣。不過在此之前,熟讀兵書的鄭值還要先內部統一意見。
怎麼統一,明說當然不行,四位先生本來就不同意自己與普陀寺爭鬥,況且張家的活還是他們拒絕的。只有用四人都最在意的事情逼迫,這四位邋遢先生才會同意。
“不過兩貫錢,如何就拿不出來了?”陳守瑄覺得匪夷所思,不說別的,據他所知,單單這一陣賣樹蔭可是收了不少錢。
“師父有所不知”鄭值苦着臉,卻不慌不忙的把賬冊雙手捧到陳守瑄面前“俺們的瓦檐不是都被打碎了嗎,這就要全部換下。再有觀中已經多處出現漏水,朽壞,正好趁此一起修繕。”鄭值一邊說一邊偷窺陳守瑄,見對方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手捏賬冊頁腳一頁一頁的翻看“如此光是用料就花了整整十六萬三千四百錢,這還不算。平日人工,大工一天二十個錢,小工一天八個錢,力工一天十二個錢。眼看就要到端陽,人工整整翻了一倍。這還是俺們提供飯食,要不然更貴。如此林林總總,前前後後一共用了二十萬錢。換成銀子就是二百八十五兩七錢一厘四毫二絲八忽。還有十方堂最近來了幾位行者,俺想,俺們再苦,總也能勻口吃的,攏共也住不了幾天。卻不想這幾個行者好生無賴,如今依然住了十幾天,也不見要走……”
“停,停,停”陳守瑄聽得頭疼,把面前的賬冊合上“你就說吧,觀里還有多少錢?”
“一千五百錢還是有的。”鄭值可不上當,就是不給準話,看到陳守瑄的神情,趕緊說“不過也是有了去處。按則例,後天端陽,俺們要對周圍善人進行布施,這些是用來購買膳食還有給幫辦們的賞錢。”
陳守瑄張着嘴,盯着鄭值看了半天才說“好好好,好徒兒。”卻不等鄭值開口,又說“你打的什麼注意,說出來吧。”
鄭值的本事大部分都是從四位先生身上學的,也從沒有指望能夠鬥倒三人,如今話一說開,趕緊討好的湊到對自己橫眉冷對的陳守瑄旁“俺聽說四公鋪張家這次辦法事,可是應承給普陀寺六十兩金花銀……”
“你是說……?”陳守
(本章未完,請翻頁)
瑄皺着眉頭,搖搖頭“外人只曉得錦衣衛的風光,可是那是憲廟時。如今的錦衣衛,太半沒有個差事,就是靠着鐵杆莊稼過活。剩下的又分兩類一類不過是有品級的京師皂役,另一類則是些權貴子弟寄職食祿。這張千戶面白,體寬,腳下輕浮,言辭間多是敬語,別說東廠,就是東西司房還有北鎮撫司都不會留用。最多就是在南鎮撫司周轉,管些軍匠。俺們在都中時見慣了這種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多是在家中落下虧空,藉著由頭躥到窮鄉僻壤,拉虎皮扯大旗,坑蒙拐騙,無惡不作。你就不怕最後反被姓張的訛上?”
鄭值知道陳守瑄等人曾經在京師神樂觀有好大的前程。奈何今上繼位,振興超綱,先前的體面一改革除,這才入駐龍興觀,卻從沒有了解詳情。如今聽到在他心中高大上的錦衣衛的些許內情,才曉得還有這種說道,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奈何為了逼迫四位先生,鄭值昨天將觀中積蓄突擊散了出去,如今再要回頭,已經不可能了。只好硬着頭皮說“如今說這些都晚了,要是沒有這筆進項,俺們過了端陽就揭不開鍋了。師父說的這些確實不可不防,不過也是五五開。張千戶事後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四公鋪的張家族人呢?張千戶就算要算計俺們,他本家這些人就真的應了?他張家就不怕周圍十里八鄉的人唾沫星子淹死他們?如此五分裏面又去了二分。再說,不是還有知府大娘子……”話沒說完,鄭值趕緊連滾帶爬的躲開了飛來的木簡“師父饒命,師父饒命。”
陳守瑄怒視鄭值半晌,鄭值卻一改往日見好就收,嘴上雖然不停求饒,可是腳跟卻定在了地上。
“也罷”過了良久,陳守瑄嘆口氣“你待如何?”
鄭值一聽,心中得意,厚着臉皮再次湊了過來,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陳守瑄的反應“再去求他張家……”看陳守瑄眉頭微皺,鄭值趕緊接著說“……那是萬萬不可,要是挑明了向普陀寺討要……”陳守瑄剛剛放鬆的眉頭再次微動“……沒得埋汰了俺們龍興觀,為今之計,俺們給它普陀寺下戰書,打擂。”
“打擂?”陳守瑄聽的新鮮,略帶嘲諷的問“那樣張千戶就會回來?”
“自然”這當然不是鄭值最初的設想,只是為了儘快達成目的,鄭值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是周圍的人都曉得俺們比那些賊禿厲害,張千戶自然不敢請些沒本事的賊禿憑的埋汰了祖宗。到時候俺再找人與張氏族人勾兌一下,這買賣不就回來了。”
“值哥莫忘了,俺可是親口回了他的。”陳守瑄哭笑不得說“你就不怕張千戶既不去普陀寺,也不來俺們這?”
“不會,不會”鄭值得意一笑“左右缺的就是個牙人,俺昨個給平寡婦送了七百……”說著抱起賬冊,扭頭往外跑“徒弟去張羅了。”
陳守瑄再次失手,卻不着惱,仔細琢磨鄭值說的,似乎還真有可能把事辦成。作為專門在這一帶說媒拉縴的平寡婦,死的都能說成活的,與自己不分伯仲,那張嘴還是有保證的。順利的話,很快就有六十兩的進項了,到時候別說布施幾個村婦,就是城裏白衣庵的法會也能多去幾回了。想到這陳守瑄心頭一熱,趕緊默念清心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