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狐狸精

我不知道你在哪裏，也不知道，到哪裏可以找到你。

我以為想念終會消亡，就像我，也終將消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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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妲己着一身茶色羅裙，撐着竹筏，獨自一人漂在江上。

連天的烽火已休，她的身邊，也再沒有了“紂王”帝辛。

曾經的酒池肉林，聲色犬馬，都已消失無蹤。武王的黃鉞架在妲己頭頂時，她只是微微閉了閉眼睛。

世人都說，妲己蛇蠍心腸，把一國之君迷得神魂顛倒，日漸暴虐，才致兵臨城下，朝歌化為一座哀城。

只是，他們都忘了，妲己，也不過是父親兵敗之後，被獻上的一枚戰利品而已。

一年多前，垂垂老矣的紂王帝辛出征有蘇氏，帶回了妲己。

有蘇氏，自古以九尾狐作為圖騰，於是在世人眼中，有蘇氏的妲己，讓商朝滅亡的妲己，與那禍國殃民的妖媚狐狸精，並無二致。

【貳】

武王的黃鉞落下時，身側有一柄青銅戟，奮力擋了一擋。

本來覺得不過是斬殺一名女子，無需費太多力氣的武王，不覺向後退了兩步。

妲己緩緩睜開眼，看到了已然將自己護在身後的少年。

武王亦定神看向少年，“你是何人？竟敢擋本王的黃鉞？”

少年不卑不亢，但依舊附身拜下，“末將只是摘星樓微不足道的一名護衛，賤名何足掛齒。但求陛下開恩，繞過娘娘。”

“饒了她？”武王冷笑一聲，“就為了這妖媚惑主的女子，你敢擋我的黃鉞？”

話音未落，妲己眼角冷光一閃，黃鉞劃過，少年應聲倒地。

武王上前，抬腳邁過少年的屍體，俯身下來，捏住了妲己的下顎。冰冷到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響起，“妖女，死到臨頭，又多害了一條人命。”

妲己的臉頰被他捏得生疼，卻始終不作聲。

武王有些無趣地甩開手，“用本王的黃鉞斬你，到底浪費。不如，讓你自己選個死法。”

妲己伏地一拜，“多謝陛下。就讓妲己立在摘星樓上，再望一次家鄉吧。”

武王聞言，拂袖轉身喝到，“來人，把這妖女從她的摘星樓上推下去！”

【叄】

妲己被兩個侍衛押着，立在了摘星樓上。

兩個方才還鐵面冷臉的侍衛，這會兒卻面面相覷，好像誰都不願意先出手似的。

妲己輕笑一聲，“不勞煩兩位小哥。”餘音仍在，她已翻身，一躍而下。

夜空中，有星在閃爍。

兩個小侍衛急匆匆趕至摘星樓下驗身，卻沒尋到妲己的屍首。

圍着摘星樓繞了一大圈，遍尋不着，終是隨意拉來一個宮女，從城樓上推下去一回，用刀毀了面相，混上泥污，交差了事。

國破，家仍在。

天亮之後，朝歌城中的百姓就都知道，紅顏禍國的妲己死了，死在了周武王的黃鉞下。

人死，氏族存。

有蘇氏獻給帝辛的小女兒死了，但是有什麼關係？

商滅，周起，依附着誰，又不是依附？

【肆】

像浮萍漂在水上，妲己成了無依無傍的平民女子。

其實，她從來都不在意酒池肉林的歡愉，也不喜歡山呼海嘯地擁躉，她最懷念的，不過是十六歲之前，布衣羅裙，走在鄉野無人識的自己。

但她記得那個為她擋下武王黃鉞的少年。

記得自己夜登摘星樓望月時，總是他執戟立在身側，目不斜視，安靜守護。

記得摘星樓夜宴時，他扶着醉倒的紂王從酒池裏起身時，仰頭看向她的目光。

記得兵臨城下，紂王瘋狂往身上披金戴銀引火自焚時，他曾伏在她腳下說，“我帶你走。”

當時，她沒有應他。

只一瞬間的愣神，武王的人馬便衝進了大殿。

大殿那一側，一國之君已經燒得面目全非，連慘叫聲都幾不可聞。

自己的頭頂，是武王就要斬落的黃鉞。

而耳邊，還響着少年最後的叮嚀，“若有機會，跳酒池！”

妲己想，生死有命，莫強求。

但那少年，卻偏要勉強。

【伍】

那一夜，妲己從摘星樓的西側一躍而下，落入酒池。

巨大的衝擊力讓她剎那間幾乎暈厥，但從口鼻不斷湧入的酒，又讓她瞬間清醒。

她以前從來都不知道，酒池的西壁有一方暗門，與朝歌城外的江水相連。

她也從來都不知道，那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是如何曉得，自己最愛茶色的羅裙。

許多的問題，都再不會有答案。

就好像當初被父親送上帝辛的馬車時，那些口口聲聲戀慕着自己的人，都不曾追出來看她一眼一樣。

人世蒼涼。

人世間的愛，都藏在涼涼的皮相下，偶有熱血，都教人不敢認真去想。

【尾聲】

妲己着一身茶色羅裙，撐着竹筏，獨自一人漂在江上。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狐狸精就好了。

哪怕只是多一點勇氣，對他，應一聲好。

－－－－－－題外話－－－－－－

妲己不是狐狸精，妲己也有生平。

亂世里的女子，哪一個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