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一夢,年年知為誰生

秦淮一夢,年年知為誰生

人去也,人去夢偏多。

憶昔見時多不語,而今偷悔更生疏。

夢裏自歡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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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兒,住在南京城秦淮河南岸,三十好幾的姑娘,至今沒有對象。

凝兒的終身大事,已經從“爹趕媽催”過渡到了“爹不聞媽不問”的境界,足見其內心之強大。

凝兒常說,我一點兒都不着急,因為我知道那個人,正在朝我這兒來的路上。走啊走啊,一不小心,就走了好多年。

沒辦法,誰讓路太遠。

自凝兒17歲起,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會做相似的一個夢。

夢裏有個身着漢服的俊朗男子,疾步向她走來。每每眼看着要走近了,卻又生生被各種障礙隔出老遠。於是這男子便夜夜在凝兒的夢裏趕路,翻山越嶺,滄海桑田。

好容易有一次,這男子終於置身金陵城中,凝兒看着他,都要忍不住主動伸手去拉了,只聽“嘩啦”一聲,秦淮河彷彿從天而降,隔在了他倆中間。

男子立在原地,向著河對岸的凝兒喊,“姑娘,且再等等在下。”

河邊開始起霧,男子的臉漸漸變得模糊,憑着十多年的經驗,凝兒知道自己就快醒了,只得用力大聲回應,你倒是加把勁兒啊!

說起來,凝兒跟這位公子相識的這十幾年,兩個人正兒八經也沒說過幾句話,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只曉得他一遍遍地叮囑自己,

“姑娘,且再等等在下。”

想來,一定是有什麼非等不可的理由吧,不然也沒必要在夢裏追着我跑了十幾年那麼執着。

凝兒這麼想着,日子長了,也便信了。

關於這個反反覆復的夢,以及夢裏這位跋山涉水的公子,凝兒從不曾對別人提起。堂堂新時代的知識女性,卻戀着夢中不斷出現的漢服公子,誰會信呢?

多半以為她瘋了吧。

也罷,正如這公子十幾年在夢裏追逐着凝兒的執着,凝兒本身,也是個十分執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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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金陵城秦淮河北岸的王家哭聲一片。

這一日,本是王家公子與南岸謝家小姐成親的大喜日子。不料花轎進門,喜事卻變了喪事。

仵作查驗,謝小姐由喜婆攙扶着走上花轎后,服毒自盡身亡。

王家老爺夫人大怒,不論是何緣由,必要將謝小姐的屍身並一行送親人等轟出家門,卻被新郎官出聲制止。

“爹,孩兒是真心喜歡謝家小姐,既已進了我王家大門,便生是我王家的人,死是我王家的鬼。”

王夫人在一旁泣不成聲,“傻孩子,你跟這謝小姐尚未拜過天地高堂,她還算不得我王家的媳婦兒。出了這種事,你還留着她個牌位作甚啊!”

王公子雙膝跪地,伏在父母面前,“娘,即便只有一個牌位,謝小姐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孩兒今日立誓,此生不再娶,青燈相伴,侍奉雙親。”

王老爺聞言,一口悶氣沒提上來,直挺挺地暈了過去。王夫人着急張羅着下人扶老爺進屋,甩一甩衣袖,“罷了,你要如何便如何,我管不了你。”

入夜,喜堂變成了靈堂,白色經幡高掛,謝小姐娘家的送親人全數跪倒在棺木前。

幾個侍女小聲議論,“誒,你知道么,昨兒個夜裏小姐與那俠客私奔,被老爺抓了回來,小姐哭了一夜,今天一早被逼着上了花轎呢。”

“我也聽說了,都怪老爺不分青紅皂白棒打鴛鴦,害苦了小姐。若是放了她與那俠客一起,小姐也不會服毒自盡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們看王公子,小姐沒了,哭成這般模樣,即便是個牌位也要立了守在家裏。他何苦來的?大可以把我們一干人等推出門去擇個良辰吉日另娶啊!他必是真心愛慕我家小姐的,你們都說那俠客好,小姐出了事,他在哪兒?”

跪在一旁的老嬤嬤輕咳一聲,窸窸窣窣的議論戛然而止。

王公子背身負手,立在謝小姐的棺木旁。本是洞房花燭的好時辰,如今一襲白衣長身玉立的悲戚模樣,看着讓人心酸。

子時,王公子遣散了所有守靈的下人,獨自悶坐在靈堂里。一個身着夜行衣的男子飛檐走壁,輕巧地落於王家大院中。

黑衣人身輕如燕,一路小跑至靈堂,絲毫沒有驚動守衛。他伏在謝家小姐的棺木上,眼眶中噙着淚水,“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棺木中的謝小姐一動不動,坐在角落裏的王公子卻緩緩起身,“李兄,你來了。”

男子擦了擦眼淚,向著王公子拱一拱手,“賢弟,有勞。”

只見這李姓少俠從懷中掏出個羊脂小瓶,倒出一粒丹藥,一手輕掰開謝小姐的嘴,一手就要將那丹藥送入。

忽得背後一涼,只聽得利刃出鞘之聲,一把鋒利的匕首從他背後扎進身體,夜行衣很快就被汩汩而出的鮮血染透。

少時,王公子一揮衣袖,七八個侍衛衝進來,將李姓少俠抬出靈堂,順便清理了地上的血跡。

王公子的手輕輕拂過謝小姐的眼眉,一滴淚珠不偏不倚,恰巧落在她的臉頰上。

子時已過,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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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眼,住在南京城秦淮河南岸的凝兒,已是79歲高齡。

凝兒終身未嫁,到老都守着一個夢境,等着那位相思相見,卻不能相親的漢服公子。

自覺大限將至,凝兒婆婆將依着夢中印象仿製的那套漢服放在枕邊,口中輕輕念叨,

“你總說,讓我再等一等你。我等了你一輩子,卻連你是誰都不知道。那我又為什麼要等你呢……”

臨去前,凝兒婆婆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一身漢服的自己站在水邊,輕笑看着一身黑衣的男子舞劍。彼岸立着個白衣公子,笑着沖他們揮手。

他喊,“李兄,我想到了,就算謝家老爺不同意,我也有法子讓你們在一起。”

黑衣男子高興地跳起來,全沒了方才舞劍的風姿綽綽,他握住凝兒的手說,“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永遠在一起。”

……

花轎中,一身紅嫁衣的凝兒,仰頭飲下白玉瓶中的毒藥,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們,就要能夠永遠在一起了。

……

靈堂里,白衣男子的一滴淚,落在棺木中沉睡的凝兒臉上。

他說,且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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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秦淮河南岸的凝兒婆婆,在夢裏去世了。

無兒無女,無人送終。鄰居小夫妻見她可憐,便為她斂了屍身,設了靈堂。

隔日便要火化,懷着身孕的妻子看着凝兒婆婆滄桑的面容,一時傷感,眼裏噙着淚水,就要落下來。

“快把眼淚擦了,別掉在婆婆身上!”一旁的丈夫趕緊上前扶住妻子,替她擦去眼淚。

“你知道么,對故去的人而言,未亡人的眼淚是一種詛咒,能把她的靈魂困住,即便投生轉世,也擺脫不了。

老婆婆苦了一輩子,去了便去了,別再讓她受苦。”

------題外話------

很多時候,很怕一等就是一輩子。

願我們,都不用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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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前世的一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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