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玉扇糕

第二十三章 玉扇糕

秋府。

鞦韆兒細細地端詳着屋內掛在牆壁上的那一幅《太杭宮夜景圖》,身後穿着蓑衣的白髯老人跪在地間,雙手捧着一把掛有一片紅楓的長劍。

“奴才老了……紅葉該有新的歸宿了。”

“娘親做的玉扇糕我很想念,可是……再也吃不到了。”鞦韆兒轉過身,看着那老人說道,“阿叔,您說外祖父也很愛吃娘親的玉扇糕,是真的么?”

老人老淚縱橫,他不斷頷首,說道:“當年,陛下最愛吃的便是夫人做的玉扇糕。”

鞦韆兒接過了長劍,她瞅着那片風乾了的紅楓,細碎的紋路依舊清晰可見,她彷彿又看見了娘親。

五年前。鞦韆兒發現,自從爹爹走了之後,娘親便經常認不得人,有時候甚至連自己都忘了是誰。蘇芸認得女兒時,便會教她如何做好一位大家閨秀,教她如何刺繡,教她琴棋書畫,還教她如何行商。鞦韆兒有時哭着不想學,蘇芸便跟着哭,鞦韆兒也就不哭了。

她唯一的樂子,便是時常能去找揚安鏢局的楊西一起玩兒。

有一天,她隨着娘親去江城外幾里的茶農家取茶,卻在路途中看到一位道人被眾人圍着賣畫。那道人對着那些人說:“這《太杭宮夜景》可是當今太子殿下親手所畫,此番與各位有緣便標個價位賣於各位,現只需一萬兩!”

周遭頓時噓聲不斷,有人說:“這老道實會唬人,這太子殿下畫的名畫怎會落到了你一道人的手中呢?還如此標價一萬兩,我看一百兩都沒人要!”

許多人在一旁搖了搖頭,都認為這老道騙人的手段並不高明,但好歹都沒離去,正想看看到底會不會有傻人會買下這幅畫。

老道不顧他人言語,只顧坐在地間,他將畫掛在一旁的土牆上,微閉着眼對着眾人說道:“畫,自有有緣人買。”

蘇芸走過人群,僅瞄到一眼那畫,便發了瘋似的衝進人群里,鞦韆兒在後急呼一聲:“娘!”蘇芸卻已越過那行坐在地間的道人,痴痴地看着《太杭宮夜景》中的女子,好像曾經才出閣時的自己,也是這般花容月貌……

“娘!”鞦韆兒追了過來,想將娘親拉走,卻聽娘親扶着自己的臉對她柔聲說道:“千兒,她像不像娘?”

鞦韆兒轉頭看向那幅畫,又看了看娘,卻發現分明一點都不相似。她對娘親急忙喊道:“娘親,我們快走吧,這很多人的!”

蘇芸用一隻手捧起自己已長有了些皺紋的臉,痴痴的笑,她拿下畫來,跑到道人身前,彎身對道人輕聲道:“需多少銀錢?”

道人抿了抿長須,緩緩而道:“一萬兩。”

“我買我買!”蘇芸將懷裏正要買茶的銀票都取了出來,恰好是一萬兩,給了道人,便似小姑娘似的歡歡跳跳出了人群。

“還真有傻子!”

“這婦人莫不是失心瘋?”

原處的人看着蹦跳遠了的女子議論道。

“娘!娘親!”鞦韆兒急忙衝出人群追了前去。

眾人回過頭來時,卻驚訝得發現那坐在地上的道人已不見了。

鞦韆兒追到娘親的時候,發現娘親倒在一片綠草間奄奄一息,她抱起娘抽泣着說:“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啊!”

蘇芸把手抬到半空,似乎是想伸手觸摸什麼,可一下垂落到青草間,滾開一面畫紙,一張足矣驚艷世間的女子樣貌顯在嚎啕大哭的鞦韆兒面前來。

此時,老道不知何時站到鞦韆兒的身旁說道:“女子愛惜的容貌是少年時最憧憬的畫,一份想念一份痴情,都道世間因果輪迴,卻絕無它碎去之時。”

……

南邊,明湖學堂后的竹屋外。

有一女子正吃着一塊玉扇糕,她輕輕地抿着唇,將糕粉送入嘴裏細嚼慢咽,可無論多久,都好像失了甜味的冰糖般食之無味。

小燕與安叔叔還未回來,不知發生了何事。

她開始回想,回想很久很久之前。

太杭宮內的少女懷抱着鐵劍,下巴貼着木質的劍鞘。她看向窗外,一重又一重的宮牆之外有許許多多的琉璃屋瓦,直到望見高聳的城牆。

她便眼巴巴的看着,瞧着。

想起一位少年牽着她的手一層又一層爬上蒼樓的頂端時,僅有遙遠的一片模糊才有些山的輪廓。

北方,牧梁,她該如何回去?她只不過是喜歡彈奏瑟樂愛打扮的一位普通的公主,更不知前線戰報,只聽得丫鬟下人說蒼樓攻到了哪,哪又被攻破了。

忽一日,風雪大作。

蒼樓軍隊緊接着便打進了牧梁皇城。

牧梁皇被迫獻出樓蘭國土,正式劃歸蒼樓所有,並向蒼樓國俯首稱臣。

牧梁皇降為藩王,是為牧梁王。

當時,為確保牧梁國能夠不再興兵南下作亂,又因牧梁王膝下無子,卻僅有趙寒煙一位公主,於是便以牧梁公主為質子前往蒼樓作押,才換得蒼樓退兵。

趙寒煙依稀記得,父皇在她臨走前的夜晚要她牢記:“煙兒,只有你伺機刺殺蒼樓皇帝,殺了他!才能為牧梁戰死的無數英魂報仇雪恨,以及奪回那些我牧梁子民世居繁衍的無數國土!”

可她不想去,不想去蒼樓,更不想離開牧梁。

她如何哭泣都無用,一樣被壓進似鐵籠一般的轎子裏,被送往蒼樓。

她知道,入了蒼樓恐怕此生此世便永遠回不到牧梁,回不了家。

如今,趙寒煙不會哭了。

她只痴痴的望着外頭。

宮牆之外,北方的牧梁啊。

趙寒煙不過是一位年幼的少女,卻要逼着自己學着練劍。不再彈琴鼓瑟,晨起便練,沒有會劍的師傅指教,僅是按着小憐偷來的劍譜日復一日,趙寒煙前些天好不容易才混進前往冬圍的人流中,卻連蒼樓皇帝的大帳都靠近不得半步,後來又丟了長劍,如今再練劍法卻還有何用?

她有些灰心喪氣,此刻她瞧見外頭宮牆的有些地方都已掛起來不少的紅燈籠,想來是要過除夕了。

“竟有一年了。”她輕輕嘆道,日子一天天數過來,她來蒼樓這些時日卻已有一載之久,趙寒煙瞧着窗外飄下的風雪又道:“當年也是這樣一場雪,忽大忽小,只是風勢稍微弱了些。”

“殿下,不必難過。”小憐在一旁出聲安慰她道。

小憐是她一起從牧梁而來的丫鬟,也離了家許久竟還安慰她。她本不想害了小憐,可小憐執意要陪公主殿下前往蒼樓,那時小憐斬釘截鐵的對她說:“我要照顧公主殿下。”

“我不難過,小憐。其實相比較熊寶寶,我們過的日子已好上許多。”趙寒煙還藏了一句在心裏,“只不過我們回不了家,見不到父皇母后罷了。”

她忽然又想起前些天的少年,那個被她用劍牽引回去的銀箭傷了右臂的蒼樓太子。其實她的心裏覺得蒼樓太子並不是跟他父皇一般那麼壞,雖然那熊寶寶還是死了,但不怪他,他後來又中了箭,一群人圍在他身旁,沒有人管她和躺在地上的熊寶寶。

她獨自一人將熊寶寶埋進了雪地里。

後來,中箭的少年傷愈之後來尋她,帶着她玩遍了京都。

他們一齊去過京都最高的樓宇蒼樓,也去過美景最負盛名的摘星閣,一齊走過京都外小雨後也江上的是濕漉漉的渡絮橋,瞧見過也江大勢磅礴的潮起潮落,也撐着竹竿坐着竹筏一齊賞那也江邊的形形色色。

聽過江滿樓的婉轉悠揚的小曲與說書人嘴間的悲歡離合,看過婺戲裏的霓裳彩服與其中故事的感人肺腑。

她跟着少年,品嘗了玉扇糕、串栗子、八仙果、水如意、糖葫蘆……

那時的趙寒煙心想:“如今他正在做何事呢?”

小憐聽公主說過她前些天冬圍所發生的事情,小憐只覺得懊惱,她深覺可惜,為何公主殿下未有碰到那個可惡的蒼樓皇帝,未有殺掉那個中了箭的蒼樓太子呢?

小憐嘆道:“可是終究還是不及在我們牧梁啊!”她的語氣突然加重,眼底間閃現異常自信的目光,說道:“但是殿下,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回到牧梁的!”

“嗯。”趙寒煙笑着點着頭說道:“那小憐,你快去找些紅燈籠掛起來,我們即使在蒼樓也要過好我們自己的除夕!”

“好。”小憐連忙應道,正準備起身便聽到宮門外似乎有人在敲門,趙寒煙便示意她前去看看,小憐便起了身前去。

開了太杭宮的大門,原是那位太子府常來傳喚的護衛,他結巴說:“姑,姑……姑娘,我家殿下想邀請他的朋友明日前往太子府一起過除夕,不知這位姑,姑……姑娘可否傳達一聲?”

“曉,曉,曉……得了。還結巴呢!”小憐學着他的口氣道。

她合上大門,回到公主殿下身旁,說道:“殿下,那個蒼樓太子真是煩死人了,竟然還敢邀你明日前往太子府一起過除夕,我們去嗎?”

趙寒煙脫口而出:“去呀去呀!”

憐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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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簫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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