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西裏海的美麗傳說
晚風在耳畔低語,海染上霞彩,水天相接的地方映着粼粼波光,雲捲雲舒,安寧而祥和。
一條藍鯨躍出海面,騰空翻起白浪,身軀半掩起即將墜落的夕陽,巨尾拍碎了一海的絢爛。
風裏傳來空靈的歌聲,似囈語,似呢喃。
藍鯨化作凌空的美人,在雲霞暮色里朝海平線那僅剩半邊的落日走去,晚風吹動她耳畔的青絲,回眸間,眼裏彷彿藏着整片大海的溫柔。
一眼驚鴻。
那是一種只可遠觀的美,純粹得令人無法心生褻瀆之意。
洛懿望着美人置身於霞光里的背影,不知為何,這樣的美卻讓他感到悲涼。
從夢中醒來,外面的天色半昏半明。
時候還早,而睡意已經蕩然無存,尚未平靜下來的心緒提醒着洛懿夢境裏那場旖旎的邂逅。
披衣起身向外走去,迎面拂來的風微涼,使得他還有些許茫然的腦子清醒過來。
營帳外的護衛聽見動靜,扭頭看向洛懿:“殿下,時候還早,您不休息嗎?”
洛懿擺擺手,忽然想到一些事,開口詢問道;“少司現在在何處?”
“啟稟殿下,少司現在應該還在斷月崖觀測星象。”護衛想了想,語氣並不是很確定。
洛懿點點頭,越過護衛,看似慢條斯理的步伐,卻在眨眼間消失在護衛的視野中。
斷月崖的邊上,天司部少司梁丘年手持羅盤,長身而立,他的神色凝重,望着漫天繁星若有所思。
凌晨的風帶着濕潤的海的氣息,與之而來的是清冷的聲音:“少司,情況如何?”
梁丘年長長呼出一口氣,只是臉上的凝重之色不改:“能怎樣?若是真能發現什麼,那也不是僅靠你我能輕鬆解決的。”
洛懿悄然出現在梁丘年的身旁,放眼眺望面前一望無際的平靜的汪洋。
“殿下可是有什麼心事?”雖然沒看到來者的表情,但他從語氣中察覺到了與平時的細微差別。
“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聽到這番話,梁丘年將視線轉移到洛懿身上,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怪異起來:“不知殿下做了什麼夢?”
梁丘年沒有明說,但洛懿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意味着什麼:“少司看出了什麼?”
“我通過羅盤推演,發現殿下的紅鸞星有細微的走向,而殿下現在的面相也隨之變化。”梁丘年注視着洛懿,頓了頓繼續說道,“只不過現在的情況並不明朗,還沒有辦法判斷日後的走向。”
“無礙。”
短短兩個字表明了洛懿的立場和態度,只是梁丘年沒辦法順着他拋下的竿往下爬:“殿下貴為儲君,一舉一動皆為天下矚目。或許殿下覺得煩,但是娘娘和陛下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
洛懿望着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眼神堅定:“吾為儲君,肩負的是天下的責任,是黎民百姓,是這延續了千年的盛世太平。大丈夫先立業而後成家,一個庸人生了一群庸人,也不過是添了點彩頭的庸人自擾。”
梁丘年嘆了口氣,抬頭看向天空,漫天的星光倒映入那雙眼睛裏:“人生不過匆匆百年,縱使修道者得天道青睞而延年益壽,也不過是比普通人多幾十載歲月,殿下這樣子不累嗎?”
洛懿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幽幽開口:“少司今日的話似乎有些太多了。”
“說句實在話,我不過是個偶得上天眷顧的普通人,很遺憾沒有辦法感同身受殿下的想法。
不過作為殿下的輔佐官,不管是出於君臣的立場,或是您或許並不認可的朋友的立場,我都希望殿下偶爾能把心裏的事說出來。”
從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洛懿心裏的想法,不清楚他有沒有把梁丘年的話聽進去一星半點,就這樣在緘默中過了許久,直至天際開始露出魚肚白。
“是落日下的海和藍鯨,那是個很悲傷的夢。”夢境裏的場景在腦海中浮現,悲涼的意味在黃昏霞光里揮之不去。
“海和藍鯨嗎?”梁丘年沒有看到他眼裏一閃而過的茫然,就着提出的字眼若有所思,“不知殿下是否聽過,一個有關於西裏海的,一個很久遠的傳說?”
“與吾的夢有關?”
“不是,只是突然間想起那個有關於西裏海的美麗傳說。”
“哦?”
梁丘年想了想,將故事娓娓道來:“在那個時候,我們眼前這片平靜的西裏海的海域遠比現在要遼闊,它一直蔓延到據此千里之外的安平古城。而在這裏曾經生活着一尾藍鯨,它是這片海域的守護者。每逢海上月圓之時,藍鯨便會會躍出海面,化身成俏麗的美人。美人腳踏雲霞而來,於滿月之下起舞吟唱,屆時會引來百鳥。而它隕落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凈天之戰中,被血染紅的西裏海與落日黃昏的雲霞一樣艷麗無比。本是硝煙戰爭帶來的悲劇,但藍鯨以一己之身保住了西裏海的萬千生靈,它的血肉中的修為神念滋養了西裏海,可以說是藍鯨造就了西裏海的繁盛,鯨落而萬物生。”
“這便是西裏海的美麗傳說嗎?”洛懿忽然問道。
“不是嗎?”梁丘年反問。
“或許吧。”洛懿的眼神晦暗不明,只見他頓了頓之後,繼續問道,“藍鯨是怎麼死的?”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長久以來,關於這個傳說的揣測眾說紛紜,真正的原因或許只有回到那個時空才能知曉了。”說到這裏,梁丘年的語氣忽然變得感慨,“也許,藍鯨能為自己摯愛的信念獻上一切,也是一種圓滿吧。”
凈天之戰是王朝千年盛世的開端,那場大戰雖驚天動地,但時間相較於人族與妖族漫長的爭端歷史而言,可以說是異常短暫。那場大戰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僅僅兩年時間,而且史書上對於這段短暫的戰爭的記載亦是含糊其辭。
“凈天之戰最後的一戰,既是盛世之戰,亦是滅世之戰。”
梁丘年點點頭:“殿下說的沒錯。”
自這片大陸從混沌之初誕生開始,人族與妖族共同生存在這方天地中,彼此相互競爭,相互制約,這種相對平衡和諧的狀態持續了漫長的歲月。凈天之戰開始得突然,陣勢卻是異常猛烈。那時候山河破碎,戰死的生靈不計其數,他們的屍體堆積如山,而從屍山流出來的血也使乘江的水整整紅了兩年,此後的百年時間裏,當地的百姓也不敢取用乘江的水。當所有人都以為戰爭會持續很久的時候,卻在兩年之後,戛然而止。而在凈天之戰結束的第二天,出現了匪夷所思的詭異現象。妖族在一夜之間於世間蒸發,自此之後的千年時間裏,也不曾再有過妖族現世的記載,甚至連星象也無法推演出來分毫。
“事出皆有因果,浪費時間精力去探究已成定局的過去,那是愚者的行為。”洛懿閉上眼,只現在莫名感覺有些心煩。
“有些事殿下還是不要過早下定論,歷史既然存在,那便有它該存在的理由。”梁丘年聳聳肩,對洛懿的說法並不贊同,“雖說現在已經是千年之外的後世,但真正經歷過那段歲月的人又怎麼能忘記?”
“此次微服出行巡察已有一段時間,也該是時候返程了,少司可還有其他事?”洛懿無意繼續剛才的話題。
“難得出來一趟,我想去看望一位老朋友,殿下要不要也一起去散散心?”說到這裏,梁丘年的語氣都變得輕快起來。
朝中政事還算清明,加上有誠淵帝坐鎮,底下的人也不敢有大動作,此番提議,一方面有他想要探望朋友的意願,另一方面也有出於為洛懿的思量。
綳得太緊的弦易斷,為君分憂是他身為輔佐官的職能。
“隨意。”洛懿淡淡開口,視線始終停留在西裏海的海面上,總是不由自主想起那個悲傷的夢,或許偶爾放鬆一下,也無所謂吧?
梁丘年察覺到洛懿情緒的變化,但沒有再說什麼,轉過頭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
他們望着眼前的西裏海,等待日出,各懷心事。
彼此都明白,不管言語把事情描述得多麼壯美動人,一旦去掉粉飾的妝面,從本質去評論,用生命成全西裏海的繁榮,與其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倒不如說這是戰爭之下,生靈塗炭的縮影和無奈,是那個時代造就的一個悲劇。
一個故事,會讓人保持沉默,緘口不言,甚至潸然淚下,莫過於世間最美好的事物,如同泡影般破碎在陽光下,而到最後還會害怕被埋藏於骯髒的角落裏,被指責,被踐踏。
夜色逐漸褪去,朝陽在海平線灑下它的第一縷輝光。
目光所及之處,一切都開始變得明朗清晰起來,再過一會兒便能看到太陽金色的光刺破雲層,而那時的西裏海粼粼的浪波,將會因為陽光的折射而變得分外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