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夏洲武城(二)
“郎君。”小禾站在城門口喚了句。
傅煙雨看到小禾一身青蘿裙站得筆直,春風吹的她裙袖微微飛揚。
“安排好了?”溫昱寧下了馬,小禾身邊的小廝立馬上前牽住了馬。
“回郎君,一切安排妥當。”小禾上來施禮。
武晞也下了馬車,對溫昱寧身邊的小禾細細打量,作為門閥二代,武晞一眼就看出這小小丫鬟身上的衣着錦緞都價值不菲。
“二公子,我們一道入城吧。”溫昱寧轉頭對武晞說道。
“好。”武晞點了點頭,讓小廝們去遞了路引。
而此刻的南城,一隻鷹隼飛入東宮。
“入北山了。”顧清和燒掉手中的紙喃喃道。
“太子殿下,宮裏衣司局來人了,要給您量下納側妃用的喜袍。”內侍在外面稟報。
“這麼晚?”顧清和起身開了門。
“本應早些來的,但是皇後娘娘說太子殿下白日在和聖上議事,但婚禮在即,不能誤了制衣工時,所以奴婢來叨擾太子殿下了。”衣司局的人笑着說道。
顧清和笑得溫和,“不妨事。”
整個宮裏都知道,他們這個太子殿下,最是宅心仁厚,平日裏從未捨得打罵下人,卻在那天知道自己要娶李家女兒摔了杯子,可見這事情另有所因。下人們背後議論起,都頗有些看不起李然之。
眼下衣司局的人看顧清和並未不快,也笑着上前量着身量。
“太子殿下倒是比過去長開了不少。”衣司局的人笑着說道。
“秦嬤嬤說笑了,秦嬤嬤能親自來給孤操心這婚袍之事,也是辛苦了。”顧清和十分配合的轉了個身,出塵不染。
“咱們殿下謫仙般的人物,是太子把老身的衣服襯得好看了。”
顧清和聽到笑了。
“李家………可派人去量身了?”顧清和淡淡問道。
“回殿下,去了,李家……李家姑娘的確是標誌的人物。”秦嬤嬤還沒猜出這太子殿下對李家姑娘的態度,中肯的說了句。
“嗯。”顧清和沒再多話,點了點頭,看不出什麼情緒,
量裁完畢,衣司局眾人準備告退。
“嬤嬤。”顧清和說了句。
“是,殿下還有何吩咐?”
“母妃說了,只是個側妃,終究不能過了度,大過了太子妃的禮儀。”顧清和端坐在梨花木案前,抬手慢慢倒了杯茶。
“是,皇後娘娘言之有理。”秦嬤嬤看了一眼顧清和,這雖說是個小妃生的孩子,可在皇后膝下長到現在,這身姿倒是超出年齡的沉穩。
“李家終歸也是父皇的鴻鵠之臣,也不要怠慢了。”顧清和話鋒一轉,秦嬤嬤心道,這太子殿下對這李家姑娘,難道真有些情意?
眾人道了一聲是,退了下去,顧清和的寢殿歸於一片寧靜。
“主子,夏洲來的密信。”黑影將一封密函放置於桌案上。
顧清和打開看了一會,冷笑一聲。
“告訴他,孤會幫他,但他也別忘了允了孤的承諾。”
“是。”
月上樹梢,北山鎮卻因是交際之地,夜晚十分熱鬧。
“哦豁,溫大哥找的地方真是豪華啊,沒想到這小小北山鎮還有如此別緻的客棧。”此時武晞正坐在溫昱寧面前感嘆。
“行腳商的落腳之處罷了,哪比得上武城的繁茂呢。”溫昱寧正在一紫砂爐上溫着酒。
“那自然是,等你們入了武城地界,二爺給你們好吃好喝全安排了。”武晞拍着胸脯道,溫昱寧悄然笑了笑,武晞年歲不大,但總一副老江湖的樣子,活脫脫少年郎裝大人的模樣,反倒孩子氣。
“所以這位英雄,之前趕路匆忙,還未正式向你答謝救命之恩,敢問兄台如何稱呼?”武晞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轉頭向另一邊正在夾菜的傅煙雨說道。
“我姓傅,家中也是排第二。這位是我的小妹,名為若書。”傅煙雨給若書夾了些菜。
武晞內心狂喜,沒錯了,姓傅,又輕而易舉擊退進入分神之境已久的書客,肯定是傅煙雨沒錯了。
“二公子。”傅煙雨突然喚了句。
“傅小……額,大哥請說。”武晞忍住了幾個字回道。
“今夜你與阿寧還有若書在一塊,我去你房間。”傅煙雨輕聲說道。
“為何……那些賊人不是看清我們的實力,都跑了么?”武晞愣了愣神。
“二公子真是心大啊。”溫昱寧搖了搖頭,“從流芳閣書客來看,是想置你死地,讓你交出畫似乎是臨時起意,目的在於殺了你。前頭遇襲,對方自知沒機會便立馬撤退,目的在於阻礙你進城卻不想你發現蛛絲馬跡,對方的目的,不是殺了你,就是拖慢你的腳步,你說今夜北山鎮這麼好的地段,會不動手么?”
武晞愣了愣神。
“今夜對方佈局那麼多次,怕是斷定你以為不會再來,放下懈備,更易得手,再送二公子個禮,這背後之人,看是對二公子的性子很了解,二公子不妨想想有誰。”溫昱寧把溫好的酒慢慢倒入小盞里,推給了武晞。
“那……那傅大哥一個人在那邊,應付的來么?”武晞接過酒喝了一口,定了定心。
“若是應付不來,那今晚所有人可就危險了。”溫昱寧笑着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武晞看了看傅煙雨,她的神情似乎絲毫沒有把這些事情放心上。
“阿童,你家公子酒飲得多了些,我們將他扶回房裏休息吧。”溫昱寧拉開房門,對阿童吩咐道。
阿童扶着披着外袍的武晞,嗯?怎的公子醉酒了,身子還輕了。
“阿童,你是你家公子趕路多日,今夜也好好去休息吧。”溫昱寧將武晞放到床上,對阿童說道。
阿童看了看面前這公子,一身貴氣,說話也溫和客氣,實在不像是什麼歹人。
“多謝溫郎君了,我家公子自小受盡寵愛,所以脾氣秉性囂張跋扈了些,不太懂他人情事故,但是他心地最是善良,所以驛站之事,還希望溫郎君不要介懷。”阿童是跟隨武晞一起長大的,想起自己家公子搶了人家的客房,一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無妨,我認識的一個人,也是如此。”溫昱寧笑了笑,拍了拍阿童的肩膀,一起出去了。
床上的武晞起身,外袍脫落,露出清瘦的臉龐,月光透過窗欄,傅煙雨嘴角微微笑着,在陰影下若隱若現。
“好了,二公子今夜安心歇息吧。”溫昱寧替若書掩了掩被子。
“溫大哥說笑了,我今夜可睡不着。”武晞皺着眉頭說道。
溫昱寧熄滅了一盞燭火,坐在了几案前看着武晞。
“既然二公子都加價一萬兩了,這保你安全我們必然會做到。”溫昱寧拿出一本遊記翻看着。
“欸長夜漫漫。”武晞倒在了席榻上,以手為枕。
“溫大哥你不知道,我自小雖錦衣玉食,不曾吃過什麼苦,但是我上頭有個大哥,自小父親便器重大哥,大哥跟着父親征戰功勞顯赫,而我三弟雖然身體不好,但是樂於讀書,文採在夏洲也是頗有名氣,欸,除了我,文不成武不就,母親看不下去,把我丟去給了舅舅教授武藝,不過我嘛,不用再待在那王府里憋着,江湖之大,二爺我最是嚮往自在。”武晞估計覺得自己實在無聊,和溫昱寧搭起了話。
“裕祿山莊在江湖上也頗有聲望,二公子的舅父的董元明乃大乘榜上排名第七的高手,二公子的起點不低。”溫昱寧合上書,給自己續了點酒。
“溫大哥你竟然知道這麼多?”武晞坐了起來。
“行商之人,半隻腳在江湖,知道這些事情,也不過方便在江湖上走動罷了。”溫昱寧飲了一口。
“可溫大哥雖然自稱自己是行商之人,可剛在城外上坡為我擋下那批箭矢,那身法可不低,溫大哥的境界可在天元了?”武晞一手搭在膝蓋上問道。
“小孩子眼神倒不錯。”溫昱寧放下手中酒盞。
“我可真羨慕溫大哥。”武晞拿過酒壺自己倒了一杯。
“我自小跟在舅父身邊學藝,到現在也不過勉強入了小天之境,溫大哥看着也沒有年長我幾歲,卻已經是天元之境了。”
“可我並未在青龍榜上見過有溫大哥這樣名號的人啊?”武晞皺了皺眉。
“青龍榜上記得多是在江湖上展露頭角或威名遠揚的人,九州之大,若是有人不想涉入這江湖裏,也不會出現在青龍榜上,何況每個榜只評定前十名,我終不過天元之境裏資歷平平之人,沒上榜也是正常。”溫昱寧耐心說道。
“可那傅煙雨,她竟不到二十直入大宗之境,且排在大宗榜前三甲,你可知我們那些師兄師姐,嚮往不已。”武晞就差沒撲過來了。
得,又多一個。溫昱寧笑了笑,難怪傅煙雨出山的時候就來尋他,搶了他的崑崙玉,看來他為了引她出山,着實給她多了許多麻煩。
“所以,溫大哥,傅大哥就是傅煙雨對吧。”武晞壓低聲線說道。
“能用和風訣瞬間解了書客的毒的人,你早該猜到的。”溫昱寧垂了垂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傅煙雨!傅煙雨竟然讓我遇上了!我這是什麼運氣。”武晞又想大笑,又怕出聲,按耐不住的發抖。
“什麼運氣?讓人追殺的運氣?”溫昱寧損了一句,這小子是不是腦子不好?
“溫大哥,到了武城,你們一定來我家住下,哈哈哈哈大宗師傅煙雨護我到家,何等威風。”武晞已經陷入自己的想像呵呵呵呵呵直樂。
“這個容后再議吧,我們這趟出行只是帶小妹出來遊玩,不便聲張,還望二公子海涵。”溫昱寧客氣道,不錯不錯,我們就是要去王府,還要問你拿《山海鯤鵬》,溫昱寧內心笑得像只狐狸。
“了解了解,那些遊方話本里都是這麼說的。”武晞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溫昱寧實屬有些無奈。
突然一陣笛聲悠悠傳來,陣陣花香漫進。
“流芳閣?”武晞警覺地立起耳朵。
“吃下去。”溫昱寧掏出一瓶藥丸給了武晞。
“這是什麼?”
“清心丸。”溫昱寧起身熄了案上的燭火,走到了窗邊。
“看來不止流芳閣。”溫昱寧低聲說道。
而此時傅煙雨的面前站着一個黑影,傅煙雨在暗處嘴角微揚。
黑影沒有多話,一劍刺來,劍氣藉著月色閃着寒光,傅煙雨側身躲過。
這人………劍氣好熟悉,哪裏遇見過?
黑影再挽劍,帶着濃烈殺意劃破月色,沖向傅煙雨。傅煙雨向右再側,以指化力。只聽黑暗之中“嗆”地一聲,劍被擋了回去,化去了對方的劍勢。
黑影退了幾步,似乎遲疑了。
看來是猜到她不是武晞了,傅煙雨心道。
不過幾息之間,黑影便再度襲來,長劍帶起的殺意濃烈,傅煙雨也不禁被逼退幾步。好厲害的劍法,傅煙雨心嘆,這可不是流芳閣那幫騷包的招數,對方出手每一式都乾脆利落,絕對不是流芳閣那幫人的路數。
這人不容小覬,傅煙雨果斷抽出腰中軟劍,劍如游龍掃去,兩劍在空中撞擊不斷,劍招泠冽果斷,劍音貫空。
如果今天房中是武晞,怕不過一招便被取了性命。
“風松?”黑影突然發出一聲,“風松”便是傅煙雨手中的那把軟劍,青龍榜劍器排行第二,傳聞曾是百年前劍宗在一夜飲酒,配着山風高唱,打出的一把絕世名劍。而下山以來讓傅煙雨抽出這把劍的人,這人是第一個。
傅煙雨收回劍,這人在陰影下絲毫看不見面目。
黑衣人退了幾步,直接翻身出窗,傅煙雨抬腳便跟上,這個人的內力氣息,在哪裏見過。傅煙雨緊緊跟着黑影,落到了不遠的一處人家的園林里。
傅煙雨輕輕躍起,直接攔住了對方的去路。
黑衣人一劍刺去,想讓傅煙雨讓路。傅煙雨軟劍一抽,如蛇般纏住了對方的劍,傅煙雨運氣一拉,卻發現對方淡定握着手中的劍,宛若磐石,好強的內力,傅煙雨心道。
“今夜月色真好,前頭夫人說要取些露水明日煮茶喝。”不遠處的廊間走來幾個婢女。
此刻黑衣人另一隻手掌風襲來,傅煙雨急急避開。掌風直接打在了一顆樹上,那兩人粗的一棵槐樹直接被擊斷,不遠處的婢女們被嚇的驚叫。
傅煙雨站穩的時候,黑衣人翻上房頂,消失在月色中。
不遠處突然炸開了煙花,傅煙雨神色一緊,那是溫昱寧的信號。
傅煙雨趕回客棧的時候,只見兩個白衣飄飄的人站在房中,溫昱寧正護着武晞,摺扇中的精鋼刺已經鑽出。
“阿雨!”溫昱寧一叫。那兩人才注意他們背後多了個人。
“師姐,他們要帶走武家哥哥。”若書拿着九路立馬鑽到了傅煙雨身旁。
“流芳閣身在江湖也算制毒大家,為何追着武城王世子不放,你們流芳閣是不怕得罪武城王了?”傅煙雨抬頭問道。
“又是你?”書客上前悠悠說道,頗有文人墨客的樣子。似乎他們今夜不是來殺人,而是來談詩論道的。
“流芳閣只不過收人錢財替人辦事,這位小友莫插手了。”書客邊上的人手中持笛,青白衫交錯。
“流芳閣是有什麼把柄握在了那人手裏了么?竟然寧願得罪武城王府,也不敢拒了這人的託付?”傅煙雨一針見血,嘲諷一笑。
“無知小兒!”彷佛被踩到了痛處,那人喝道,手中玉笛轉出,直接沖傅煙雨而去。
傅煙雨的軟劍還未收回去,月色中一閃而過,直接將那玉笛擊出了裂痕。
“你們到底收了什麼好處,竟與流芳閣作對?”書客抓住身邊的人,往後推了幾步,避開了傅煙雨的劍意。
而溫昱寧此刻才覺得剛剛那威壓緩解了不少。天元和分神之間,終是有一條鴻溝。
“收人錢財,替人辦事。”傅煙雨笑着說了一句,挽了個劍花,輕柔如風。
“青玉,小心。”那如春風溫和的劍意突然如寒風刺骨,直擊而來。書客一揮袖,散出無數花瓣,美不勝收。
“這些傢伙的招數怎麼老是這麼風騷。”武晞被溫昱寧護在身後,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阿寧哥哥,師姐竟然拔劍了。”若書驚奇道。
溫昱寧眉頭一緊,看來把傅煙雨引走的人,武功不低,竟然讓傅煙雨抽劍應戰了。到底是什麼人,竟然一定要武晞死。
“二公子,還是把畫交出來吧。”青玉拿着玉笛的手微微發抖,好厲害的劍氣。
“二位!我都說了多少次了,你們說的那什麼破畫,真不在我身上,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武晞欲哭無淚,從剛剛笛聲起,他們發覺房間裏的不是他,便直接衝到了溫昱寧的房間裏來,好在溫昱寧早有防備,沒有中了書客的毒。
可那笛聲彷彿有魔力,令人倦意連連。
“看來是什麼價值連城的畫,讓流芳閣一些體面都不要了。”溫昱寧收起了扇子的鋼刺,站在了傅煙雨的身後。
“看來今日,你們是一定要保他了?”青玉壓着怒氣,他手中的玉笛陪伴多年,竟然被對方的劍意就打裂了。
“你們流芳閣是不是聽不懂?二爺我給了錢,給了錢的!”武晞一看傅煙雨回來了,立馬叫囂。
溫昱寧就差捂臉了,這傻小子看來真如他家阿童所說,是半點不通人情世故。
“砰!”青玉忍不住一揮玉笛,一道青光在武晞面前炸開。
“啊!溫大哥!溫大哥!”武晞被嚇了一跳。
“青玉,莫急躁。”書客按住了青玉。
“可是鳶兒還在他們手上。”青玉低聲說道。傅煙雨耳力好,還是聽到了。
“那少年功力不在我們之下。”書客仔細打量了一番,前頭用了和風訣只以為是什麼門外弟子,可剛剛那劍意,分明有着大宗之境的功力。
“我們現在腹背受敵,萬不可莽撞行事。”書客沉了沉氣,負手而立。
“兩位前輩,我可以證明那畫的確不在這位公子身上,你們得到的消息或許有誤,別說畫了,連銀錢他得到了武城兌給我。”溫昱寧恭敬有禮地說道。
“流芳閣看來是受人脅迫了。”傅煙雨收起了軟劍。
“你們怎知他不是誆騙你們?”書客冷笑,白面書生的臉上頭一次露出冷意。
“流芳閣善用毒法,但對我們無用,兩位還是速速離開吧,今日這位二公子的命,我確實是保了。”傅煙雨似乎懶得回答書客這些問題。
“小友就是南都傅煙雨吧。”書客雙手合到了袖中。“仙宗商陸之徒,果然名不虛傳。”
“前輩抬舉了。”傅煙雨語氣淡然。
“技不如人,沒什麼抬舉不抬舉的。我與你交手兩次,兩次都弱於下風,不得不認。”
“青玉,走吧。”書客拍了拍青玉都肩膀。
“可………”
“你又能如何呢?”書客眼神微冷,運氣從窗飛出。
青玉憤恨的看了一眼傅煙雨,跟着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