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一個孤兒的焦慮
下一個接受詢問的人就是鄰居的表妹。
女孩子長相普通,屬於看一眼后不會留下印象的那一類人,但心直口快。
“陳博驕一直怪文匯花錢大手大腳,其實文匯根本就沒有亂花錢,她以前就跟我說過她的擔心,她八歲時就成了孤兒,受趙叔趙嬸的監護,雖然趙叔趙嬸對她很好,可再怎麼好也不能把她當親生女兒,江玫貪玩逃課,趙嬸能讓江玫罰跪,但不會責罰文匯,文匯那時候早戀,趙嬸也沒阻止,文匯後來沒考上表演學府的專行錄用,江玫卻考上了,她因此才有些埋怨趙嬸。
我還說文匯呢,畢竟監護人如果體罰被監護人是違法的,江玫是趙嬸的親生女兒,總不能舉報趙嬸虐待她,但文匯畢竟不是趙嬸親生的,法律上更維護文匯的利益,而且輿論也會偏向弱者,趙嬸有顧慮是正常的,總之有些事就怨不着趙嬸。經我這一勸,文匯也明白過來,就是她這人啊,的確有些小心眼,生活遇到困境就會埋怨別人,不過也只是口頭上埋怨幾句,她心裏是記好的。
她的興趣就在演藝圈,畢竟她是和江玫一塊長大的,兩個人興趣愛好差不多,文匯找陳博驕要錢,是她覺得陳博驕花錢沒節制,她是打算和陳博驕結婚的,所以其實那些錢文匯都存着的。
就連討好劉臘,文匯也是想着真成了旅遊主播就不用憂愁日後子女的學業前途了,她根本就沒想到陳博驕已經打定主意要和她分手!”
“這些話你沒跟別人說過嗎?比如你表哥?”許卿生問。
“表妹”顯然愣了一下:“我幹嘛把文匯的事到處說?這……文匯埋怨趙嬸,我要說出去了鄰居們肯定會說文匯恩將仇報的啊?!後來陳博驕不做人,我知道我哥和陳博驕玩得好,跟他說了他能偏心文匯?”
“但你表哥知道文匯跟你說過她和劉臘的事,彷彿她是為了傍上劉臘才故作矜持。”許卿生的話很有指向性,她都能感覺到沈嘉木看了她一眼,是表示贊詡的一眼。
“我沒跟人說過這些話,肯定是我哥偷聽的!”“表妹”很氣憤:“文匯是真的喜歡陳博驕,後來對沈警官……唉,她其實一直覺得配不上沈警官,劉臘那些畜牲的行為本來就讓文匯自責自卑,還被陳博驕拋棄了,那段時間她是真的想死。
她跟我說過她做過偏激的事,就是跳河,她是真想死,還想死在阿薇的眼前,她跳河前是吃了葯的,就是讓心臟麻痹的葯,結果她被吳小楠救上來,後來送院,還檢察出來有了孩子……我是事後去醫院看望她,文匯才跟我說的實情,我都快被她氣死了,想自殺傻,想把孩子生下來更傻……反正如果換成我,我是不會留下孩子的。”
“心臟麻痹的葯?”沈嘉木問:“文匯為什麼有這種葯?”
“我也問她了,她說她是通過暗網買的。”
暗網!!!
徐文匯竟然可以在暗網交易?!
“沈警官,我當時根本不信文匯的話,但她死活不肯告訴我葯是從哪裏來的。”
“她跟你說她為什麼要生下莎莎?”許卿生問。
劉臘一伙人帶給徐文匯的一定是痛苦的記憶,徐文匯還年輕,如果生下莎莎,她會一直深陷在噩夢裏,許卿生根本不相信徐文匯生下莎莎只是為了利用一個“母愛偉大”的名義博得社會的同情,因為她相信無論多少金錢都買不到如此巨大的創可帖,能讓心裏的傷口不再作痛和流血。
“文匯是孤兒,當時連陳博驕她都失去了,她太需要一個親人,這就是她生下莎莎的原因。沈警官,你很優秀,但文匯在你面前她是自卑的,她根本無法梳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她只想給莎莎一個穩定的生活,讓莎莎不受他人的議論和嘲笑,你的出現,她覺得像上天終於賜給了她幸運,她不想失去這個幸運,她千方百計的取悅你,不過後來的結果還是讓她失望了。
她不怪你,任何人都不會怪你,可是文匯糾纏陳博驕不是因為陳博驕不具備你的社會地位,認為陳博驕是她惹得起的人,她一直放不下陳博驕,陳博驕單方面宣佈離開了,但在文匯心目中,陳博驕依然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所有的錢都存着,為莎莎存着,沒有揮霍一分一毫,她知道借錢不還甚至訛騙別人的錢很無恥,但她忍不住……我勸她看過心理醫生,她拒絕了,我甚至騙她看過心理醫生,但她的病情不能用藥物治療,醫生的看法是她必須自立,嘗試靠自己的能力創造一個優渥的生活環境,文匯卻哭着問我,如果她連夢想都失去了,她還能留下什麼?”
這似乎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許卿生看沈嘉木一直不說話,她只好繼續提問:“你知道蔣家玉要買文匯在昌延那間老屋的事嗎?”
“我知道,文匯不僅跟我說過,還托我打聽過,她在昌延的老屋已經被規劃為商業徵收地,但現在還沒有公佈,蔣阿姨出的價格太低了,文匯卻不願拆穿蔣阿姨的用心,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好像做了很多不守信用甚至缺德的事,但她其實很善良……”
“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文匯在申義論台上發的帖子是有意中傷陳博驕,讓陳博驕遭受網絡輿論的譴責,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善良的人能做出來的事。”許卿生說。
如果徐文匯能顧及蔣家玉的名聲,為什麼對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陳博驕,又是另一種作為?
“那篇帖子是我發的。”“表妹”道:“我用文匯的電腦,用她的賬號發的,文匯根本不知道。我是太生氣了。因為吳小薇居然把譚潭的死歸咎於文匯,文匯的心理壓力已經夠重了,我是真氣吳小薇說的那些惡毒話……是,吳小薇是和陳博驕結婚了,但這兩個人早在陳博驕和文匯分手之前就已經勾勾勾搭搭,吳小薇一直喜歡陳博驕,被陳博驕當面拒絕過很多次,她當時甚至沒臉在升康上學府,去了華亭上學。
後來吳小薇和陳博驕勾搭上了,陳博驕才介紹劉臘給文匯認識,如果不是吳小薇,文匯也不會遭這麼多罪,總之我就是替文匯氣不過,才想利用輿論為她出口氣,那天文匯情緒很不好,我在她家陪她,她睡著了,我就用她的電腦發了那篇帖子。”
“我聽吳小薇說,文匯經常欺負譚潭,譚潭自殺前,文匯往譚潭臉上吐了口痰?”
“沒錯。”
“表妹”冷笑:“可文匯為什麼這樣啊?都是被逼的,當時所有人都在欺負疏遠譚潭,因為譚潭的爸爸是強姦犯!沒有人願意和譚潭同桌,只有文匯不能拒絕,所以她只能和譚潭同桌,又因為她和譚潭同桌,就一定要欺負譚潭,要不然文匯也會被欺負被排擠,真正排擠譚潭的是吳小薇為首的那群人,但他們不用做什麼,他們只需要給譚潭一個冷眼,告訴我們譚潭被他們‘開除’了,我們就必須往譚潭身上吐痰、扇耳光……”
“表妹”抱着頭,哽噎聲更明顯了:“譚潭死的時候,我們正在上體育課,她從樓上跳下來,摔死在我們面前,她的血都濺在我們身上了!可是誰能想到她會跳樓啊?如果我們能想到,就不會那樣做了,絕對不會……”
許卿生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冷意,她沒有再提問。
告別“表妹”之後,他們來到了趙叔的餐館。
許卿生這才知道趙叔開着一家“小眼私廚”,鎮街上的鋪面其實是和住宅相連的,沈嘉木從前就常來光顧,趙江玫一家,是沈嘉木在九曲鎮上最先交熟的人。
沈嘉木來這裏並不是有什麼需要特別詢問的,而是已經近午,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當然,沈嘉木今天光顧肯定也與偵辦案子有關係,無論世界多發達,吃瓜的人性是永恆不變的,沈警官剛一落座,立馬就有很多人圍了上來。
在受到枕嘉木的目光許可后,許卿生先找了趙嬸聊天。
她知道了原來趙叔是廚藝“世家”的出身,以前在市裡某個知名酒樓做過主廚,沒幹兩年就辭職了,九曲鎮的“小眼私廚”其實已經存在了很些年份,趙嬸話不多,倒是趙江玫在旁邊解釋——雖然家家戶戶都有器佣,可器佣都是經統一程序設定,烹飪的食物不可能貼合不同主人的口味,所以酒樓餐館私房菜的生意還是挺火爆的。
趙嬸卻顯然沒有心情細說自家的情況,她開始只是沉默,突然竟就哭了起來。
“文匯本就命苦,莎莎比文匯還要命苦,文匯這一出事,她就只能送福利院了,小玫,要不然你再勸勸你爸,我們還是應當申請正式收養莎莎。”
“媽!”趙江玫喊了一聲,卻扶着趙媽媽的肩膀,緊跟着又是一聲嘆氣:“爸哪裏就忍心把莎莎送福利院了?可莎莎沒滿七歲,我們要撫養她必須申辦手續,你和爸都已經過了五十,需得我也簽署認可收養的文件才行,可現在我從事這行業……爸爸也是為了我好才不答應的,媽,福利院就是監護機構而已,莎莎還是在小學託管,跟過去沒什麼差別,我們真不必一定要領養莎莎。”
“趙阿姨,小玫的顧慮大家都能理解,她畢竟是公眾人物,要是牽涉進這件事端就會引發輿論爭議,這件事情阿姨還是得聽叔叔和小玫的看法。”許卿生也規勸一句。
趙媽媽竟舉手把小玫捶了一拳,雖然只是輕輕落在小玫的肩膀上,但卿生能看出來趙媽媽的火氣。
“都怪你,你要是多謙讓着文匯些,別和她吵嘴,文匯就不會去昌延,不去昌延就不會出事……你們兩個一個屋檐下長大,跟親姐妹差不多,你怎麼能這麼硬的心腸。”
趙江玫很覺尷尬,瞅了卿生一眼,嘆了口氣。
她沒有辯解。
“阿姨知道文匯四處找人借錢的事嗎?”
“我聽說了,我還問過文匯,文匯說她是為了進修才欠的債……文匯願意進修我是巴不得的,給了文匯錢,她卻不收,說她欠我們的情已經夠多了,再不願白受我們的好處,要不然我為什麼非要等過年才給她衣用呢,這孩子臉皮薄,無緣無故的就不願受我的接濟。”
“我媽一直覺得文匯找陳博驕鬧是應該的,且不管文匯惹了多少非議,我媽都覺得是情有可原,我爸還有我都不這麼想。”趙江玫也很直接:“小許姐你說說,文匯四處說我家不是,說我爸我媽刻薄她,她這是不是恩將仇報過河拆橋?我爸本來也很照顧她,聽這些話多了,早把文匯看成白眼狼……”
“小玫快別說了!”
“我偏說,今天我還不吐不快了,文匯當年跟陳博驕鬧的時候,就打着我的旗號,我那時候才剛簽經紀公司,接了部電影還沒有開拍,就被她硬生生拉進和我一點干係都沒有的犯罪事件,我可因此被公司給雪藏了半年,好不容易熬出來,我還敢招惹她嗎?她當時堅持把莎莎生下來時我就覺得她有病,罵也罵不住勸也勸不住,憑什麼她固執己見,我要在後頭買單啊?我又不欠她什麼!
是,我和她一起長大,我當她是姐妹,但她當過我是姐妹嗎?她遇害了,我也難過,但一碼歸一碼,莎莎我今後是會照顧的,但不能讓我父母領養她,我現在剛有點小名氣,要傳出來我未婚生女的醜聞,這麼多年的努力我可都全白費,我容易嗎我,當年為考上專業入行,備考的三個月我都瘦得脫形了,住院都住了十多天,文匯那時候只顧和陳博驕戀愛,沒考上,她還眼紅我,她眼紅得着我嗎?”
說著說著,趙江玫竟然也哭起來。
“你們可聽文匯說過後嶺?”許卿生“冷酷無情”的提問。
“當然聽過,我小時候就去后嶺探過險,那時候不懂事,倒也沒真到迷魂谷。”趙媽媽說。
“人家問的是聽沒聽文匯說過。”趙江玫嘆了聲氣:“小許姐,文匯對昌延還不如我熟呢,后嶺的種種傳言我是聽我外公外婆說的,並沒有聽文匯說過,我媽就更不可能聽文匯說后嶺了,但我們肯定都知道后嶺。”
“趙阿姨知道文匯是在迷魂谷失蹤?”卿生冷不丁問。
“這……我是聽我老公說的……”
“是我跟我爸說的,嘉木哥開始被懷疑,我挺擔心的,就跟我外公打聽,外公說有警察問起有沒有人見到文匯進迷魂谷,又有幾個去迷魂谷露營的遊客也被調察,昌延好多人都曉得了文匯進過迷魂谷,而且是在迷魂谷失蹤的,現在他們把迷魂谷說得更邪門了,我順嘴跟我爸說了這事,我爸就告訴我媽了。”
“小玫你先別說話,我得問問阿姨是怎麼看待文匯的。”許卿生乾脆對趙江玫下了“封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