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袖無風
楊弦來此已經一月有餘。龍隱道長前rì便出門去拜訪老友,玉清觀中,只剩下一干弟子。
掌門不在,眾弟子就如花果山的猴兒一般,哪還顧及到清修。觀內弟子多數都是十幾歲的少年,平rì里龍隱道長在也不敢過分頑皮。這時龍隱道長外出,雖不敢太過放肆,但許多方面自也鬆懈許多。
剛做完早課,幾名弟子就相邀出門去了。大師兄雲岑與二師兄雲葉都隨師父出門了,現在玉清觀中只有三師兄雲書坐鎮。雲書師兄年方三十,在未入道門前,是位讀書人。後來也不知因何緣故,竟然拜於龍隱道長門下,入門雖不算太早,但為人聰慧靈活,深得龍隱道長喜歡。
雲書看見師弟們三三兩兩的往外走,心裏雖氣也是毫無辦法。玉清觀的門規不算太嚴,龍隱道長又是隨xìng之人,只要這些弟子不要在外面給他惹事,許多時候也是不了了之。rì近午時,觀內弟子只剩下幾個年長的在清除院子內的污穢之物,其餘的幾乎走光。雲書搖頭嘆氣,只想着這些師弟不要真的惹出事來,自己必定少不了師父的一頓訓斥。
楊弦與雲易最好,這小胖道士幹完手頭的活,也喚楊弦一起,到鎮中玩耍。楊弦也覺得興奮不已,就好像前世上學時,每逢周五學校放假,可以外出玩耍。想想自己一個多月,都還未走出過玉清觀的大門。他將那把古劍用布包裹好,系在背上,才隨雲易出門去。
楊弦身着一件寬大的厚袍,這種衣服他以前未穿過,起先還覺不適,但漸漸就習慣起來。玉清觀外是一片大松樹,前段時間連綿大雪,倒把枝頭壓斷了不少。三師兄雲書帶領觀中弟子,將地上的折枝拾回當做柴火,地上也顯得乾淨許多。玉清觀建在龍泉鎮以西五裡外的伏龍山上,此去龍泉鎮,自然要走上一段路。
好在下山的路還算寬敞,楊弦身體恢復如初,加上心情不錯,兩人邊走邊聊,不多時已到了山下。雖是放晴的天氣,但時而有風吹來,倒叫楊弦有些受不了。他不知是因為自己以往習慣了冬天穿着十分保暖羽絨服,還是雲易比自己耐寒,便去相問。雲易哈哈一笑,道:“冬末的寒風,對於普通人來說確實是偶感微冷。我是修行內功之人,自然不懼。”楊弦心中盤算,竟然還有這樣的好處,我也一定要學。
可想歸想,他不是玉清觀的弟子,龍隱道長不會傳他武功。要他做一名道士,他打死也不幹。
兩人走了半個時辰,見前面路邊有一處茶攤,雲易提議進去喝碗熱茶吃些點心。楊弦身上空空如也,也只能厚着臉皮跟去。兩人找了張桌子坐下,攤主是一位頭花白的老頭,姓李,與他老伴在這已經擺了大半輩子的茶攤。雲易時常和師兄下山去購買玉清觀rì常用物,李老頭也認得他這位玉清觀的小道士。
“這大冷天的還有人喝茶嗎?”楊弦看了一圈,這茶攤也就四張桌子,除了自己這一桌,也只有隔壁那桌有三個人。李老頭端了兩大碗熱氣騰騰的茶,又相繼端上來一盤點心。有用黃豆磨粉,拌合著芝麻放入鍋中烘貼的糍粑,又有一碟乾菜做餡的酥餅。聽見楊弦所問,就呵呵一笑道:“小道長你可不知,冬天風多,容易乾燥,但凡趕路的行人,多多少少都有在小老頭這喝完茶潤潤口,吃點地道的點心。”李老頭雙眼中深藏異彩,又接着道:“況且小老頭在這擺了足足大半輩子的茶攤,本鎮之人也都眼熟了。便是冬季客少,小老頭也覺得還是每rì出攤心中踏實。”這個道理楊弦也懂,淳樸的勞動人民,幹了一輩子的事情,如果要叫他閑着休息一段rì子,鐵定也是閑不住。
楊弦也不多說,低頭喝了一口茶,只覺清香爽口。又夾了一塊糍粑放入口中,這糍粑入口時有一股焦香,外層被黃豆粉和芝麻包裹,香香脆脆。輕嚼幾口,香脆之下,又是柔韌富有彈xìng。外脆內軟,香甜可口,楊弦不覺間吃的眉開眼笑。再說那酥餅,先在捏面成團,再將晒成乾的菜葉包裹其中,放入炭爐壁上燒烤,待到餅面泛黃,就可出爐。輕咬一口,雖不大,楊弦只聽見口中‘查’的一聲,那半隻巴掌大的鬆脆酥餅竟然險些掉了一大塊下來。這酥餅的火候掌握的十分好,餅內的菜乾又和過豬油,再添些辣椒,只吃的楊弦饅頭香辣。這兩道點心是本地常吃之物,其中工序看似簡單,實則繁雜。楊弦以前也吃過,但後世許多東西都偷工減料,或者追尋更大的經濟利益,已經變得不成樣子。
吃點心,喝茶,楊弦已飽了七分。雲易不虧是玉清觀中一大胖子,足足吃下六團糍粑,七八個酥餅,方才捧腹笑道:“快哉,爽哉。”楊弦見他樣子憨厚,又不是拽些文嗖嗖的,逗趣道:“雲易師兄,還要再來十個八個糍粑酥餅么?”雲易臉上一紅,趕忙擺手:“不要了不要了,只是許久未下山,今天也就多吃了些。好吃的東西,多吃了就不好吃了。”他話剛說完,才覺說錯,又慌忙接道:“我是說,好吃的東西,自然要留在下次,慢慢享用。”
楊弦見他嘴笨,正想要斗他,便看見前面一陣塵土飛揚。轉眼間,十幾個騎車高大駿馬的騎士就圍在茶攤之前。楊弦見來的這十幾個人,人人一身勁裝,最突出的亮點就是背上都背着一把寬厚的大刀。這就是江湖中人?楊弦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看到武林中人,心中一陣激動不已,一股熱血衝上腦門。他見雲易向他使眼sè,又見這十幾個騎士來勢洶洶,也不敢多生事端,低頭故意裝作在飲茶,卻又忍不住偷偷看了幾眼。
騎士之是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他面有虯須,右眼一道長約一寸的疤痕垂直而下,更顯得凶神惡煞。那名男子環視茶攤之中,先是看了楊弦與雲易一眼,隨即又看往鄰桌三人,隨即哈哈一笑,催馬上前幾步,就那麼騎着馬走入茶攤內。雲易這兩桌頂上無棚,但也算是李老頭茶攤的地界。現在這個時代,又無城管。
楊弦心想,看來是有戲看了。按照情節,這必定要有一場惡鬥。他天xìng鬼jīng,但凡有好戲都不想錯過。卻不曾考慮到他身無長處,要是真動氣手來,遭殃的或許就是他。
那臉上帶疤痕的男子,眼珠子盯了鄰桌的三人好一會兒,才嘿嘿一笑:“飛鶴門的三位高人,可讓我們好找啊。”雲易低聲驚奇道:“想不到這看似不起眼的三人,竟然是黃山飛鶴門的高手。”
黃山飛鶴門,是一個三百多年的大門派。門內弟子五百之多,出過不少高手。飛鶴門門主張獻鶴就是一個施掌拳的高手。
那鄰桌三人,一名鶴童顏的老者,兩名三十歲上下的男子。其中一名男子見來人咄咄逼人,不免心中一怒,拍案而起:“哼,邱老三,別以為我們飛鶴門怕了你天刀門了。”雲易又是‘絲’的倒吸一口涼氣:怎的今年怪事特別多,龍泉鎮也不過山野間一個小地方,竟然引來兩個大門派的人。
邱老三一摸鬍子,嘿的笑道:“我說你們飛鶴門真是呆在黃山上呆久了,真要變成鳥兒了,你們傷我門下弟子,竟然還有理了。”原來前些rì子,飛鶴門三人路經杭州,見幾個歹人正在調戲良家婦女,這兩名弟子就上前制止,卻不想那幾人火氣頗大,一言不就動起手來,可惜不是飛鶴門弟子的對手,硬生生被打折了兩隻手。待事後方知那幾人竟是漠北天刀門的弟子。隨後因有事,就匆匆往龍泉趕來。卻不想,天刀門竟一路追尋至此。
那名飛鶴門的弟子,一想這是就火大,本來他們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他天刀門的弟子行惡在先,竟然還公然追到此處。飛鶴門弟子怒目圓瞪,冷笑道:“哼哼,你天刀門也妄稱名門了,門內弟子光天化rì之下行那卑劣之事,被我等好好教訓一頓也是活該。要怪就怪他自己技不如人。”他人沒馬高,這話到說的在理。
邱老三‘嘿’的一聲怪叫,說道:“我天刀門的弟子犯了門規,自然有我天刀門處理,何時輪到你們飛鶴門動手了。”他說完呸的一口吐沫,也不知是吐到地上,還是吐到哪裏。
飛鶴門的另一名弟子脾氣更是凶了幾分,轟的起身,喝道:“怎地,仗着天刀門人多嗎?”楊弦不敢直視,但鄰桌所生的事情都看在眼裏。他心中覺得好笑,怎麼江湖紛爭就和潑皮無賴一般,不是三言兩語不合就大打出手嗎?
這架自然要打,只是江湖中的事,牽扯太多,不到萬不得已也不一定會撕破臉皮動手。邱老三心中本氣,這次奉門主之命前來江南辦事,卻不想出了這檔子的事。那名被打的弟子,是門主三夫人家的表弟,飛鶴門出手夠狠,竟將其雙臂手骨盡數打碎,想來這輩子也只能做一個廢人了。這是如若回去,如何交代,門主一向對三夫人寵愛有加。邱老三隻是天刀門的一個小管事,一不做二不休,索xìng一路尋來。若將三人帶回去,也算有個交代。
邱老三早在路上盤算許久,此時被對方一激怒,火爆脾氣就上來了。“就仗着人多,怎地。兄弟們上!剁了這幾隻臭鳥。”
茶攤中李老頭早就看出自己這要遭殃,可又有什麼辦法呢?江湖中人鬥狠,那都是要出人命的事情。他和老伴跑出三四丈外的數下,正抹着眼淚,哭得十分傷心。
正當邱老三說話間,雲易見勢不妙,已扯着楊弦飛退出去。楊弦一個不防,險些被他拉倒。
邱老三話音剛落,就抽出背上的大刀,向那名飛鶴門弟子頭頂掃去。天刀門的刀法講究剛猛,這一刀下去,就如奔雷炸響,氣勢非凡。那名飛鶴門弟子卻也不弱,刀鋒險些就將他半個腦子削去。他側身抓住馬,順勢翻身向邱老三面門踢去。邱老三刀不及回防,只得用左手接了這兩腳,頓感雙手麻。
那十多名騎士也已翻身下馬,將背上的大刀抽出,往飛鶴門三人奔來。另一名飛鶴門弟子身形瘦小些,顯然輕功不弱,腳下塵土一激,已掠出丈許,與那些天刀門騎士斗在一起。邱老三與這名飛鶴門弟子鬥了幾招,終於尋到一個空門,一刀向他劈去。他面sè一喜,這一刀下去,保準將你開膛破肚。
眼見那柄大刀閃過一道寒光,就要將飛鶴門弟子劈個正着。卻不想,他突然就向後退了幾步。邱老三一愣,原來是那一夥的老頭將弟子一把向後提起。“嘿嘿,打過一個小的,又來一個老的。”邱老三處於上風,得意笑道。
那老頭只是淡淡的道:“李煜,你且去幫你師弟。”李煜自覺不是邱老三對手,應了一聲就躍出茶攤,加入師弟陳劍的戰局之中。
楊弦剛才看到邱老三與那名叫李煜的飛鶴門弟子動手,可謂是驚心動魄。邱老三大刀在手,所向披靡,就算是迫也要將對手迫死。楊弦低聲與雲易說道:“看來這老頭是要吃虧了。”雲易搖頭道:“不然,這邱老三最多也就是個御勁後期的高手。你剛才沒看到飛鶴門那位前輩的手段嗎?一百多斤的人,只是身上一提就將他瞬間拉了過去。”頓了頓又道:“我看這飛鶴門的前輩,起碼也是化勢期的高手。”
化勢期,那可是相當厲害了。像雲易這樣厲害也才是化勁期,那化勢期可是足足高了兩個檔位。
邱老三看着眼前的老頭,知道這人必定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但他平生好鬥狠,又何曾懼怕過他人?他站着坐下駿馬的腳力,方才與李煜交手,可謂四平八穩。天刀門的武學,馬上作戰也是一厲害之處。
他將大刀提起,直指那老頭,這是天刀十式中的起手式。天刀門的武學,起源於戰場,這看似平凡毫無用處的起手式,實則有一種迫人心弦之用。邱老三冷笑一聲:“就讓我來領教領教你飛鶴門的鳥功。”
那老頭靜如老松,只是緩緩閉眼。楊弦心中正想着,這老頭難道是懼怕邱老三的大刀,準備等死么?
卻不想,那老頭猛的一睜眼,jīng芒迸shè,長袍無風自動。四周桌椅微一搖晃,就立即停頓住。本以為場面又將平靜下來,卻見那老頭長袖呼的一下鼓起,就如兩隻要吹爆的氣球。
雲易驚呼道:“大袖無風,竟然是大袖無風。御勢期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