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白衣女子
心緒遐想之間,不知不覺已到了龍淵峽盡頭。頃刻間只聞陣陣震耳yù聾的轟鳴聲傳來,慕容雲駐足望去,卻見一條十餘丈的瀑布之山崖上傾瀉而來。瀑布氣勢恢宏,真有“疑是銀河落九天”之感。如果說龍淵峽水流入奔襲的白龍,那這瀑布就如九天之上潛入大海的巨龍。山崖底處,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水潭。此潭名曰“藏龍潭”,正是傳說中歐冶子現龍形金屬所在。藏龍潭上方懸崖,有一顆柳杉,樹形奇特,屹立於山崖之上。這藏龍潭底處隱秘,山水秀美,景sè幽靜,倒是個修生養xìng的好地方。卻不知道,這藏龍潭底,是不是真有神龍。
藏龍潭四周,也不見有小路,這裏似乎不常有人來。要說路已到了盡頭,既然沒有楊弦的蹤跡,慕容雲應該原路返回才是。但他生xìng好奇,嘴角略微一笑,就提氣向山崖邊突起的石頭躍去。慕容雲如展翅飛鳥,一起一落,竟讓他貼鐵壁而上又七八丈高。
他也不敢大意,跳到大石上時,就輪換呼吸,直至上了山崖之巔。這山崖之高,又有瀑布阻攔,尋常人是萬萬不能上去的。山崖之上,又是另一番奇景。數十條大大小小的水流匯聚而來,直到山崖邊上,方才彙集而成,奔流直下。那數十條溪流之間,卻有數不清的岩石沙土,水草苔蘚。慕容雲不知虛實,也不敢貿然前行。
“想不到這路的盡頭,卻有這樣的奇景。”慕容雲不禁感嘆,還來不及欣賞美景,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凝眉而視,四周出奇的安靜。一片綠葉飄落他的肩頭,一時間,又匆匆跌落,隨着溪流消失了。“有風?”慕容雲暗聚內力,只怕這平靜之下,會是一場暴風雨。
緩緩吹來一陣薄霧,待霧消散時,水面之上卻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女子,着一身白sè收腰武裝,身材修長窈窕,看不清容貌。要不是大白天,慕容雲倒真覺得自己見鬼了。這個女子就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水面,靜寂如風。
慕容雲不敢魯莽,那女子站着不動,他也就不動。約莫半柱香時間,忽然那女子在水面之上,如履平地,緩緩走來。女子走近了,容貌也就漸漸清晰。白衣勝雪,那女子長相極其美麗,就算慕容雲這樣的公子哥,也不敢說平生見過。只是這女子臉上的表情,卻比她的容貌更加清冷寧靜。世間多傲女,紅顏淡若霜。
那女子走進,只是淡淡的一句:“你是那小子的朋友?”慕容雲心中驚詫:弦少果然在這。他面不改sè,卻悄悄注意這個女子,原來不是她踏水而來,而是在她那雙月白sè短靴之下,竟有幾道水綠sè的水草。慕容雲這才將心思放下,所幸不是白天見鬼了。
“你們將弦少抓去哪了?”慕容雲問。這女子既然是先開口問他,想必和冥神之神是一夥的。照這樣的情形看,楊弦目前並沒有生命危險。其實慕容雲至見到這個女子開始,就暗中提防,他也拿捏不準,這女子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單憑倚靠水草就能在水上行走的功夫,慕容雲雖然藉助五行秘術也可辦到。但五行秘術終究不是正統武學,正統武學中要踏水來去,凌空疊步這樣的功夫,最起碼也是先天真源境界。看這女子剛才使出這樣的功夫,卻是面sè不改,像是做了一件極為平凡的事一般。這樣的手段,實在高明。
女子年紀也大約二十歲上下,話語間卻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傲氣,這點讓慕容雲十分不舒服。見女子並未答話,慕容雲又道:“你是想阻止我嗎?”
女子雙目似鋒刀利劍,又靜秋水,她只是盯着慕容雲,良久之後才道:“阻止不阻止你倒不重要,只是我家主人喚我在此處等一個人。他說那人是個冒失鬼,想來就是你了。”聽完女子的話,慕容雲更是要氣暈了。冥神之神竟然說自己是個冒失鬼?難道他早就料到自己會尋到這,而且是從山崖下上來的?
“等我?那是什麼意思?”慕容雲好奇地問道。不是阻止他去救楊弦,難道還給他帶路嗎?
女子道:“主人並未交代,卻說只要你在此處等到天黑,自然可以見到你的朋友。”言語間,哪裏還沒有半分強留之意。慕容雲無奈笑道:“看來你家主人是不肯輕易如我所願。既然如此,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留我到天黑。”
那女子卻不答話,只是輕輕將袖一轉,翻出一把長劍,橫在身前。看來這一架,是必須要打了,只是不知道,這女子到底是何用意。慕容雲玩心大起,笑道:“卻不知道姑娘叫什麼名字,你的劍法是不是和你人一樣漂亮。”那女子玉指併攏,向慕容雲凌空一點,已做好架勢。
“好一位冷若冰霜的女子。”慕容雲知道對方不是一般角sè,也打起十二分jīng神。冥神之神既然能名列天下絕頂高手行列,手下之人也並非庸人。就算只是先天真源境界前期,也夠嗆的。單以正統武學劃分,慕容雲也才剛步入化勢期,這已經絕世奇才的修為了。那這個女子…真源境界?那就是妖魔一樣的人物。
流水如穿梭的銀針,而四周搖曳的樹枝也瞬間止住。憑空起勢,這已經是御勢期所能揮的威力了。這女子無聲無息間竟能影響到周圍的環境,已經不是一般同等修為者可比擬。慕容雲所能控制的勢,也只在周身一丈之內。所幸他修鍊的是五行秘術。
女子手中長劍劍光一閃,隔空刷刷刷點了幾道劍花,御勢成形。在她面前,方才長劍所划之處,隱隱現出一個淡淡的‘風’字。四周本已靜止的景物,又緩緩流動。這一招看似平常無奇,卻是以勢逼人。
慕容雲心中暗暗吃驚:果然不出所料。他手捏法決,鐵扇凌空彈起,先制人乃是五行秘術攻字訣最為重要的一條。“五行秘術,驚寒!”只見他凌空一躍,手中鐵扇入手,隨即一揮,水流翻騰,倒襲而去。水流飛騰足有一丈多高,鋪天蓋地的向女子撲去。“雕蟲小技。”女子嘴角冷笑,長劍翻轉,已是連揮六劍。橫豎各三,她倒是想將水流砍破。慕容雲此招名為‘驚寒’卻哪裏會這樣簡單。當女子劍氣橫穿過水流時,那破碎的流水化成漫天冰晶雨點般撲面而來。
驚寒之氣,就連最北之地的冰雪也難以相提並論。眼見這一招見效,慕容雲不禁得意。就算不能傷到她,至少也要讓她狼狽不堪。碎冰稀里嘩啦散落在水流里,而那女子所在之處,卻空無一物。
“嗯?”慕容雲才反應過來,背後破空聲一瞬既至,他想也不想就將鐵扇往後一擋。那如同鬼魅的女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他身後。這樣絕世的身法,就連身懷逍遙遊的慕容雲也不由讚歎。
一剎間看見那女子一臉平靜,手中之劍卻度奇快,慕容雲連接三十幾劍也感到吃力,而那女子的攻勢卻越來越快。每擊一劍,度就快上一分,而慕容雲卻又慢了一分。“這是什麼打法?”慕容雲吃驚道。如果再這樣下去,他必定要死於這個女子的劍下。要說劍法,慕容雲連三流也算不上。“五行秘術,迷蹤!”水流一揚,頓生霧氣。這飛揚的水珠就如同燒開的水,女子不敢大意,身形一閃全數避開。慕容雲趁女子迴避之際,使出全力飛奔而去。逍遙遊雖有絕世身法,但在水中使出度有所欠佳,還未跑出多遠,就被白衣女子追上。慕容雲只覺得腦後涼颼颼的,差點沒有尖叫出來。
“五行秘術,水遁!”也不管這水流深淺,他直接鑽入水中,如同一條游魚,急飛馳。他再練一百年也不是冥神之神的對手,想不到他手下之人也是這樣強悍的怪物。剛才只是拆了幾招,雖然對方也沒有佔到便宜,到慕容雲心裏清楚,再斗下去,狼狽不堪的肯定是他,那女子身法奇快,劍法更快,如果不是無意傷他,估計他連半根毛也別想打到。自那女子出手以來,就有意戲弄他。逍遙遊中有極為重要的一條,溜之大吉。
逐波千里,五行之中,唯有水遁。
月sè凄涼,徐徐清風搖曳樹影。而面對月光的那個人的身影,似乎透盡世間孤獨。
楊弦醒來之時已是深夜,他摸索了一陣才從洞內晃晃悠悠的走出。也不知那怪人在他暈厥時給他餵過什麼,現在渾身上下竟然沒有一點疲憊之感。只是口中腥臭的味道讓他有些受不了,他呸了幾口臭水,也不覺得好受多少。
那隻奇怪的小怪物從草叢裏竄了出來,口中還叼着一隻斷了氣的山雞,它扭了扭腦袋,將山雞輕輕放在怪人腳邊,就歪着腦袋上去蹭那怪人的鞋子。
楊弦儘管多想離開這裏,但又怕怪人怒,屆時又免不了一頓折磨。這樣喜怒無常的人,還是少惹為妙。他是個聰明的人,只有在聰明的時候犯傻。
“你醒了?”那怪人悠悠問道,聲音沙啞難聽,就像這月夜幽風一般。楊弦未答話,那怪人又道:“小花獵來的山雞,你就先將就着吃吧。”小花指的是那隻小怪物,那隻山雞頸部已經被咬斷,半截氣管血淋淋的露了出來,楊弦看了看,默默的將山雞提起,走到旁邊山泉。
這裏沒有任何炊具,楊弦的廚藝也是不入流的,他尋來一把小刀,將山雞解剖,拔毛,洗凈,一半學着電視裏的情節,一半自個琢磨。一切完畢后,將一根削尖的木棍從雞腹處插入,不聲不響的蹲在篝火旁烤來。
許久之後,山雞瀰漫出香味,肥滋滋的雞肉直冒香油,他又左右翻滾,感覺火候差不多了,也不管成沒成就忍不住撕下雞腿咬了一口。這樣燒烤的雞肉,除了香味,連半點味道也吃不出來。但他一天未進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乾巴巴的啃下半隻山雞。吃飽后,又飲了幾口山泉,才滿足的倚靠在大石上。
“吃飽了?”
“如果再有鹽巴,孜然,胡椒粉…那就更好了。”楊弦沒頭沒腦的答了一句,隨口才覺得不妙。他從大石上跳起,那怪人不知何時竟然在他身後。這半截身子都坐在輪椅上的怪人,也不知他行動怎麼會這樣靈活,想去哪裏就去哪裏,還悄無聲息。
“你其實不必怕我。”怪人道。他的眼神和白天全然不同,白天時即使被滿頭白白鬍子遮擋住,楊弦也能感覺到他的凶神惡煞。而現在,那目光之中,竟然透出一絲落寞。
“算我倒霉,遇上兩個瘋子,你這奇怪的老頭,白天這樣對我,我能不怕你嗎?”楊弦心裏咕噥。直到現在,雖然怪人沒有再表現出任何敵意,但楊弦心裏卻一直提防他。他表面上雖然不言不語,心中卻早已將怪人罵了百遍千遍。
怪人手指微動,輪椅就緩緩向楊弦靠來,他將輪椅挺在泉邊,看着泉水中的倒影,緩緩道:“其實老夫只是想不通,看不透,人這一世,到底為了什麼。”他的目光始終不離水面,也不知道他是在看月光倒影,還是在看倒映在水中的自己。
怪人輕輕撫摸長袍下的雙腿,那裏,空蕩蕩的。已經二十年了,他每rì只能依靠這座輪椅行動,每rì的食物,也只能依靠那隻名叫小花的雲豹獵來。或許,多少次在夢中,他又能登上鳳陽山黃矛尖之巔,看一看rì出,看一看萬里雲海。
只是每當從睡夢中醒來,除了這冷冷的月光,或是白雪,或是落葉。靜寂之下,又只有泉聲,風聲,草叢中蟲蟻的鳴叫聲。多少個夜晚,他也呼喚過那些名字,但除了回憶,別無他物。空夢霸業五十載,困入小天不見天。雖然生在世上,卻又和死了有何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