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師諸和,建平人也,父母坐罪免職,少年時以讀書習文為要,稍長,召為都尉副將。”
——《後周書·師諸和列傳》。
建平中人但凡對師諸和有所了解,大多會認為他是一個謙遜的人,雖然到他一代,師氏已經敗落,但師諸和本人卻勤奮刻苦,最大可能地保持了一個世家子應有的學識與能力。
少年時的師諸和跟他的同門師兄宋南樓一樣,都不想出仕為官。雖然屬於世族中的異類,但兩人的出發點並不相同——師諸和總覺得,這世道千瘡百孔,早就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師諸和知道有些心懷大志的官吏上任后,會努力打擊豪族,為朝廷擴出些隱田隱戶來,但這種法子卻始終無法持久,一旦主官任滿離開后,那些暫時退讓的豪族,便會故態復萌。
更令人心寒齒冷的是,天下間連這樣的官吏都不算多。
跟友人不同,師諸和早早認定,大周舊有的那一套制度,已然無法挽救這個世界,這跟皇帝是昏庸還是賢明並無太大關聯。
長興末年,師諸和冷眼旁觀,聽着宋氏的師長閑談朝中局勢,靜等天下大亂的那一日。
到了那一天,他大約會選定一方諸侯進行輔佐,以此尋求自己心中的答案。
師諸和早有預料,縱然再怎麼拼盡全力,自己所追求的那個答案,大抵也是得不到的。
但如此也好,至少他能夠用自己的生命作為教訓,告誡後人什麼是錯誤的做法。
恍惚間,師諸和總覺得自己已經做過了類似的選擇,青燈下,案牘旁,剛到而立之年的自己,冠下已經有了根根銀髮,他用力地刻着些什麼,但書簡中的字跡很快被嘔出的鮮血所模糊……
天下無道,像他這樣的人,就只能選擇以身殉道。
許多灰暗的畫面一閃而過,旋即消失不見。
路已被他走到盡頭,但盡頭仍是一條死路。
師諸和溫和的態度下有一種旁人難以察覺的疏遠與麻木,他以為自己會一直如此,直到奉命去東地平叛,與當地大族周旋時,才猛然察覺到,胸腔中躍動着的,是不知何起時重新點燃的明亮心火。
當日西夷平叛之事傳到師諸和耳中時,他固然欽佩,卻沒有太過在意,直到他了解到,天子攜戰勝之威,奪台州田地以授民,並改了規定,被收繳來的所有土地都算作官田,不許私人買賣,被授田的百姓需要按照田畝數量繳納稅賦時,才有種從噩夢中驟然驚醒的感覺。
當今的天子與任何人都不相同,她有一雙超越時代的眼睛。
師諸和常常在想,皇帝眼中到底看到了什麼。
他直覺認為,天子眼裏的東西,就是自己苦苦追索了無數次的答案。
被派到東地后,師諸和花了大量的時間,以兵權為依仗,態度強橫地拆除鄔堡,並督促當地官吏清查田地,重新按照人丁授田,將稅收制度按照西地的方法調整,同時不忘推廣陛下的官學。
他說是武將,卻做了許多文官才該做的事。
有當地世族與他商議不成,憤憤然拂袖而去,臨走前冷笑嘲諷:“足下如此行事,難道不怕有朝一日,自己身死名裂嗎?”
許多皇帝都有辦完事後把幹活的人丟出去平息其他人怒火的舉措,參考天子列祖列宗的做事風格,對方的話,還真未必是危言聳聽。
但對於師諸和來說,又哪裏需要怕呢?
身死如何,名裂如何,他只是一個窮盡心血也無法在亂世中點一盞燈的失敗者,然而天子卻是正在冉冉上升的朝陽,是困惑者得以前行的道標,對方既然給了他一個答案,他又什麼不能為天子而死?
“天下無道,以身殉道,天下有道,以道殉身。”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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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歲,知微先破烏流,再破羅嘉,揚威北地,獲俘不可計,乃內遷至庄慶二州,邊地由是而安。”
——《後周書·鍾知微列傳》。
在禁軍校官中,鍾知微是一個不怎麼起眼,也不怎麼擅長與上官交流的人。
她的水平當然不錯,否則也不可能在家世血統都有缺陷的情況下,早早成為禁軍校尉。
不過也就如此而已了。
長興十一年,先帝駕崩,新君繼位,同時宮中風傳,那位小皇帝還未在群臣前露面,就直接病倒,未必能熬到真正繼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