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審(一)
暮色漸漸濃郁,離天牢提審的時間還差兩個時辰,柏越坐在書房裏打開了沁妃送來的信,桌上的飯菜端來很久了,已經沒有了熱氣。
“清野王親啟:
嬪妾自知後宮之人不得與前朝大臣私下有往來,但如今形勢逼迫,嬪妾不得不這般。陛下西去,嬪妾未能給陛下誕下皇子,和玉榮勢必不能長久留在宮中,嬪妾如今可以為王爺提供王爺想要的宮裏的消息,還望日後能得王爺一份庇佑。”
柏越冷笑一聲,果然是這個目的,再接着往下讀了下去。
“陛下昨日早朝完便回了宸華殿,不許任何人打擾。隨後江貴妃召集各宮妃嬪告知陛下病重,晚宴妃嬪們可去可不去。晚間陛下遇刺的消息突然傳開,但宸華殿一直沒開門,沒多久,太醫出來說陛下駕崩了。和皇貴妃煎藥前曾和江貴妃小敘,具體嬪妾也不知情。惟願王爺諸事順遂。
沁妃李璐敬上。”
蠟燭好像燃得不暢快,在一片靜謐中這點“滋啦滋啦”的聲音彷彿被放大了百倍,燭火輕輕搖曳,照在柏越的臉上,忽明忽暗。
天牢內戒律房,一張寬大的桌子橫放在中央,一頭坐着三皇子梁惠和四皇子梁燁,一頭坐着太子梁朔、國師、清野王和大理寺少卿蘇華,由於是皇家重案,其他人等一律避讓,便由蘇華邊做刑訊邊記錄。
“四殿下,您確定這書信和印章是您的嗎?”蘇華拿出從刺客身上搜集到書信,遞給梁燁。
梁燁接過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讀了一遍,輕嘲道:“上面蓋的確實是本王的私印,不過,蘇大人不會不知道這種字跡和印章是可以仿製的吧?”
“四弟,那你如何證明這書信不是你寫的,口說無憑可不能當真啊,為兄也相信你不會做出這種事,但總要服眾嘛。”梁朔接過話頭,說得像昨晚帶人闖進大殿急匆匆要抓人的不是他一樣。
梁燁隨意地靠在椅背上,笑着看着梁朔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雖然是笑着,但眼睛裏卻沒有絲毫的笑意,梁朔察覺到他的怒氣,這是梁朔第一次見慣常閑雲野鶴的四弟露出這樣明顯的情緒。
“四皇子殿下,大理寺一直在調查這封書信的真偽,如果是有人故意栽贓四殿下,大理寺一定會還您一個清白的。”蘇華溫和的笑着出來和場,看來審訊四皇子怕是沒什麼實質性的作用了,便進入了下一條線索,“三皇子殿下,和皇貴妃娘娘蓄意毒害皇上,您知曉嗎?”
三皇子梁惠面色慘白,眼眶紅腫,整個人都一副低迷的樣子,和皇貴妃的死看來對他的打擊很大。
“我不知道……母妃不會害父皇的,母妃與父皇向來恩愛,這肯定是有人陷害!這是陷害!”梁惠突然情緒失控,怒捶着桌子,蘇華忙上前摁住他的肩膀,才得以防止他暴怒站起來咆哮。
蘇華到戒律房外拿了茶具,給各位都倒上了杯茶,歉意地笑道:“戒律房條件簡陋,還請王爺們和國師見諒。”
一盞茶過後,三皇子的情緒明顯地穩定了下來,蘇華便繼續問道:“三皇子殿下您說這是有人故意陷害和皇貴妃娘娘,可是清野王殿下查出了和皇貴妃煎的葯中確實混有致命的藥材,且娘娘自己都承認了,您看這怎麼解釋?”
“母妃這段時間並沒有異常,只是在清野王闖進來的時候好像非常驚恐……”三皇子盡量複述了下當時的場景。
“真的沒有異常嗎?”蘇華加重了語氣,示意三皇子再好好想想。
“……”梁惠搖搖頭,把目光投向了蘇華,一雙眼眸雖然憔悴但還是極具可憐的無辜感。
蘇華在狀紙上輕輕畫了個圈,突然門口高聲吩咐道:“把證人帶上來!”
看來蘇華辦事效率挺高的。柏越暗戳戳的在心裏想,他看了眼坐在旁邊的沐子優,想在她臉上找出什麼異常,但沐子優依舊臉色平靜,甚至沒有一點表情,在察覺到柏越的視線后,還冷淡地向他禮貌性點了下頭。
柏越在心中莫名有些慌亂,明明沐子優暗地裏做了那麼多事,這個女人怎麼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兩個大理寺的官差帶着一個宮女進來了,那宮女一看到戒律房裏的坐着的人,便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奴婢……奴婢是皇貴妃娘娘宮裏的守夜宮女小翠……”
梁惠走到宮女面前,低頭看着她,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蘇華看着那宮女跪在地上抖得很厲害,便走到她面前安撫道:“小翠,不用怕,把你知道的說出來就好。”
蘇華溫潤的樣子確實有一定安撫人心的作用,宮女小翠得到鼓勵后顫抖的幅度小了點,磕磕巴巴地說:“這段時間,皇貴妃娘娘晚上很怪……”
“哪裏怪?”
“娘娘晚上不許人進來服侍,睡得也很晚,有時候整夜整夜對着鏡子梳妝……然後不久前一晚,驚春苑外突然傳開一陣陣奇怪的聲音,奴婢正想去查看的時候,娘娘突然衝出來了,跑了出去,奴婢們本來想跟上去,卻被娘娘呵斥回來了……”
小翠緊張地回憶起那些事情,乾澀地接著說下去:“娘娘回來后,就像丟了魂一樣。後來幾晚也偶爾會傳來那個奇怪的聲音,娘娘前幾次會跑出去,一兩次後娘娘又好像很畏懼這個聲音,每次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娘娘就用被子悶住自己……”
眾人相視一眼,顯然這裏面有隱情。
“難道沒一個宮人到外面去查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嗎?!”梁惠怒道,他竟然不知道母親生前竟然遭遇了這些。
小翠被吼得又一愣,眼淚瞬間就冒了出來:“娘娘……娘娘不許我們出去看,也不許我們說出去……”
“但是有次奴婢吃壞了肚子,晚上從茅房裏出來的時候,聽見了近處有那奇怪的聲音。奴婢很害怕,就躲起來了,然後奴婢就看見了……看見了……”
“看見了什麼,快說!”梁惠有些着急了。
小翠跪伏在地上,帶着哭腔說道:“是江貴妃!我看到了江貴妃娘娘!”
“胡說!空口無憑,你怎麼證明你看到了江貴妃!”太子梁燁怒喝道,“你這賤婢,到底有何居心?!”
小翠嚇到連連在地上用力地磕頭,求饒道:“太子殿下息怒,太子殿下息怒!奴婢真的親眼所見貴妃娘娘在驚春苑外!”
“嘖。”梁燁最憐惜女人,哪怕只是個小宮女,他上前止住了小翠那近乎自殘的磕頭,說道:“磕頭有什麼用?你得拿出證據。”
小翠感激地看向梁燁,卻在聽完他的話后臉色一下子變得不自然起來。
這點細微的變化沒有逃過梁燁的眼睛,他輕笑道:“看你這臉色,怎麼了,真有?”
梁燁長得確實蠱惑性很強,宮女小翠在他那雙彷彿蓄滿了春水的眼眸下,忸怩地點了點頭,從袖子裏掏出一隻荷包,她在裏面翻找了一下,最後取出了一枚珠子。
“這……這是奴婢在江貴妃娘娘走後撿到的,應該……是從貴妃娘娘身上掉落的。奴婢怕責怪,就……一直沒敢還回去……”
小翠將珠子捧到梁燁面前,梁燁看着笑了道:“這我可不敢接,我現在還是不清白呢。”
梁朔將珠子拈了過來,沒有說話。他看着梁燁那似笑非笑的目光感到很是一陣惱火。
蘇華見小翠交代得差不多了,再留在這可不保會會發生什麼,便示意要手下帶下去了。
戒律房裏陷入一陣詭異的寂靜,柏越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前戲算是看完了,這正戲可得有人接着唱啊,他便“好心”提醒道:“這珠子色澤圓潤,隱隱泛着綠光,這般珍貴的寶物,我還是只在鳳釵上見過呢……”
鳳釵本來是皇后之物,但整個大梁都知道,柏皇后無心後宮瑣事,一心禮佛,皇貴妃是外族血統,所以這管理後宮的名頭就落到了江貴妃頭上,這鳳釵,也是她從皇后那裏要來的。
“此事定會有個交代!”梁朔憤憤地說完便沖了出去,看來是要去和江貴妃對峙,柏越朝蘇華使了個眼色,蘇華便跟上去了。
“三哥,看來皇貴妃娘娘背後有隱衷啊……”梁燁重新坐回椅子上說道。
“我不知道……父皇不是被刺客驚嚇過後才舊疾複發嗎?”三皇子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無聲地敲打,“說實話,宸華殿一直緊封,母妃送進去的那碗葯還不知父皇喝了沒有……”
“嗯吶,麻煩啊……”柏越感慨了一句,轉頭看向整場下來都沒說一句話的沐子優,問道,“國師大人聰慧,不知有什麼高見,指導一下我們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