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霽月(二)

第二十一章 霽月(二)

“這樣行嗎?”

梁燁不確定地問,聽起來柏越的方法確實可以達到想要的目的,但實施中途的風險也是不可估量的。

“我覺得可以。”沐子優想了一下這方法的可行性,風險確實很大但是也不是不可避免,處理得好的話,一些風險可以忽略不計。當然,為了最後的結果,有一定的風險或者損失,都是可以接受的。

她表完態后,看了看似乎都有話對對方說的兩人,心下瞭然,便很體貼地先出去了。畢竟城門失火,容易殃及池魚,她可不想純純看戲然後莫名被濺一身血。

梁燁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姜微給的葯確實好用,明明已經過去七八個時辰了,身子依然還保持着假虛弱的狀態。

“你本來可以不必如此的。”柏越看着他略微有些許吃力的動作,然而並沒有上前扶一把的打算,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他從那人口裏得知梁燁的這個假裝受傷釣出幕後之人的計劃時,多少還是有點吃驚的。這幾年來,梁燁在他面前一直保持風流瀟洒又與世無爭的形象保持得太好了,以至於都讓他差點忘了梁燁以那嫡子的身份在十六歲之前是被當成儲君栽培的,不管是謀略計策,還是文韜武略,都應該是一等一的好。換句話來說,梁燁從來都不是需要他來保護的對象。

造成這錯誤的認知的原因不過是柏越回京后與他相識時,梁燁已經經歷了一次邊疆的殘酷的戰爭洗禮,讓他消散了爭奪權勢的野心。但是他該有的底子,還是在的。

梁燁不知道柏越心裏的那些彎彎繞繞,虛弱地笑了一下,道:“看來是我裝得不夠像啊,都沒能騙過你。”

裝得很像了,要是沒有那個人的及時彙報,估計要一直等到梁燁自己露馬腳才能知道他的苦情戲。柏越心裏想道,面色上仍然是平靜地說:“你搞這麼一出,勢必會讓你卷進朝政爭鬥中的漩渦,到時候你前往封地都可能不會很順暢。”

梁燁無所謂地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道:“但是恐怕我去了封地也不見得會安寧。何況這些人本來就是衝著我們來的,別的不說,我得護住母妃和霽月。”

他看了柏越,輕笑了一下,補充道:“當然了,也是不想再讓你多一份操心事兒。東南那邊戰亂不休,還扯上了外敵,你面對朝政內外已經應接不暇,我想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儘可能為你減少負擔。”

柏越沒說話,只是這麼看着他,這朝廷中的漩渦,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把所有人都安排了進來。不管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都不得不亮出爪牙來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

“誒,你本來是不是打算興師問罪的?”梁燁把嘴朝門口那邊努了下,剛剛沐子優及時地出去了,怕的就是在柏越對他下狠手時她無辜被刀。

“是,本來有這個打算的,但是現在沒了,畢竟你想做什麼也有你的道理。”柏越無奈地解釋,繼而又聳了下肩說道,“不過她這麼自覺,倒也是方便了我們做一些事。”

“你說吧,我該配合的一定配合。”同時梁燁在心裏默默地想道,這兩人看起來是合作的關係互相信任,沒想到背地裏兩人真實的關係也就這麼回事,關鍵時候還是有顧忌不敢託付給對方自己的後背。

“我需要你在之後一段時間裏易容后假扮我做一些事情。”柏越掐着重點說道,“總之你重傷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我會讓我一個重傷的影衛在這裏代替你昏迷在床,派人守着。”

在梁燁的有意引導下,他晚上被刺殺而且身受重傷的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的各大街小巷,甚至在一些茶館酒肆里都有人傳他命不久矣。何況當朝天子都親臨問候,更加加重了傳言的真實性。在這種情況下,梁燁完全可以因為重傷謝絕見客。

梁燁聽完疑惑地問道:“你這樣換來換去的無疑是加大了風險,為什麼不直接讓你的影衛替代你?”

讓影衛替代確實風險性要小一點,不過也有特別明顯的短處。

“我不可能跟你一樣重傷昏迷,這樣就顯得太過刻意,反而會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所以只能是卧病在床,有一定必要見一些人的。我的影衛除了拾一之外,其他的都不怎麼會說話,應付不來那群老東西。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柏越耐下性子,竭力把這件事情解釋清楚,末了還是忍不住嘲了一句,“燁,有時候我對你忽高忽低的謀略能力感到非常驚奇。”

梁燁自動忽略了最後一句話,對着柏越揚起一個笑容,“明白了明白了。”隨後盡量避免傷口磕碰慢慢地躺下。

他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肩膀,扭頭說道:“我母后你應該找到了吧,救霽月這小丫頭的事,就得你多出份力了。”

柏越點點頭,臨走前把梁燁傷口那邊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她們也是我的家人。”

人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最大的弱點。柏越也不例外,這點蕭靈奴抓得很准,柏越自己也心知肚明。

沐子優在走廊外把池塘里的魚來來回回數了七八遍后,終於看見柏越從房裏出來了。

“就出來了,看來下手留了情分啊。”她揶揄地笑道,像柏越這種心高氣傲的人,遭遇到親近之人的不信任,應該是很讓他不爽的吧。

柏越踢了腳走廊上的石子,石塊化成一條曲線墜入魚塘中那一群魚的中心位置,濺起不大的水花,剛好讓那一窩魚嚇得四散開來。

“沒打死也沒打殘,真要是打重了以後給他找醫師和藥材的人,還不得是我?”柏越看着泛起的漣漪漸漸變大,擴散開了,最後水面漸漸平靜,那群魚又從慌亂回歸到悠哉游哉的狀態,頓覺無趣,“行了,走吧。”

兩人難得地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刻意找了一輛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馬車,盡量不會引人注意,謹慎地前行着,馬夫以平緩的速度趕着馬兒往京郊方向走去。

沐子優凝視着前方隨着馬車跑動的程度輕輕搖晃的馬車帘子,心裏估摸着時間。

馬車到一處偏僻的民宅那便停了下來,柏越睜開一路上在閉目養神的眼睛趕緊下了馬車,還不忘回頭給沐子優搭了一把手。兩人相視一眼便輕車熟路地走進了宅子。

不一會兒,在外面等候的馬夫便看到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來了,也不敢多問,便麻利地招呼兩人上車往回走。

沐子優上車后小心地掀開了馬車車窗的帘子,很緊張地探頭往民宅處又望了一眼,一副很擔心的樣子。

柏越看着她這小心翼翼的動作,不由得眼中帶上了幾分笑意,隨即又安穩地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他是真的有一些累,這幾天都沒睡一個好覺,再這麼下去他都覺得自己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突然,前面的馬發出一聲嘶鳴,接着是重物落地的聲音,然後馬車開始不受控制地亂竄,兩匹馬拉着不同的方向,弄的車廂內柏越撞了個七葷八素。

一支冷箭“唰”地一聲從窗外射入,剛好貼着沐子優的眼前飛過,就差那麼一點。看情況不妙,兩人連忙抓緊時機從車廂內滾了出去。外面那群人看把他們逼出來了,弓箭又一波過來。

馬匹身上也中了幾箭,在慌亂地四處逃竄,那可憐的馬夫已經在馬蹄下面目全非。柏越護着沐子優四處找弓箭手的位置,也莫名其妙被馬匹踩了幾腳。

沐子優下意識就想拔出藏在衣袖內的軟劍,卻被柏越低聲喝止:“你現在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國師!”

接着他藉著一頭死去的馬匹翻過身來,投擲出匕首把隱藏在樹冠上的幾個弓箭手解決掉。

然後把沐子優放在一邊相對安全的地方,擋在她前面抽出劍去應付圍攻上來的黑衣人。

那群黑衣人明顯不是柏越的對手,很明顯就落入劣勢,看直接硬剛柏越討不到好,便將攻擊的重點放在後邊的沐子優身上。

沐子優打量了一下柏越身上應該除了一些馬蹄印就沒有什麼傷口了,而黑衣人只剩下五六個的,這還不夠啊……

她突然尖叫了一聲往柏越那邊靠近,險險躲過突然劈來的劍,逃跑地太快以至於沒看見腳下的亂石,狠狠地崴了一下,撲倒在柏越身上。

被背後突然來的一股推力襲擊,柏越也冷不丁往前面一傾,順手收割了兩個就近的黑衣人,粗略地估算了下角度,直接用扛下了一個人的襲擊,肩膀很快就划拉開了一道口子,他反手就是一劍了結了那個人。

還剩下兩個黑衣人,一個已經身受重傷還在硬戰,另一個瞅着空子向沐子優襲來,柏越下意識一劍揮了出去,但在半空中又轉了個彎收了回來,硬是用身體給她擋了一劍。

還別說,這久違的疼痛感讓柏越激發了在戰場上的血性。他硬生生地折斷了穿過身體的劍,輕而易舉地就解決了那個驚恐的殺手。另一個身受重傷的殺手見狀不妙就像逃,柏越剛想追過去,沐子優猛地咳嗽了一聲,讓他從殺戮狀態回過神來,假意體力不支倒了下去,讓那個殺手逃走了。

確定沒有殺手了之後,沐子優走到柏越身邊扶起了他,“那個人不留着的話,你的辛苦不就白費了?你在哪找的人啊,下手還挺狠……”

柏越擦掉了唇邊的血跡,凝聲道:“這不是我的人,是真的有人埋伏了咱們,快走,咳咳咳——”說完驚天動地地咳嗽了幾聲,血液也適時地流了出來。

沐子優見狀忙把他扶到了馬車上,邊走邊忍不住數落道:“你這估摸角度的功夫不夠啊,以身擋劍也不怕真的出意外。說了別玩太大了。”

柏越捂着腹部的傷口,還是忍不住爭辯道:“你懂什麼,這樣才夠慘。沒傷到重要部位,放心。你快去前面趕車,不然我就真的交代在這了。”

一輛馬車飛奔過京城的街道,把京中禁止馳行的規則甩了幾條街,那群官員看見趕車的是沐子優,也就都不敢攔着,紛紛讓路給她。

沐子優把柏越送到了京城中最有名的醫館處,她一扶着渾身是血的柏越下車,圍觀的人群就嚇得噤聲,那群大夫慌忙地把人抬進去處理傷口。

沐子優作為女人還是不方便進入救治區的,她就在醫館大堂里坐着。一身素白的衣服上到處都是斑斑駁駁的血跡,看上去非常慘烈,很容易就讓人想到正在救治的清野王的傷勢是多麼嚴重。

醫館外聚集了不少百姓,裏面定然也摻雜了京城中各派的家丁或者眼線,看來清野王受傷這一消息,想不傳播開都難了哦。

“清野王不是將軍出身嗎,怎麼也會被傷到?”

“這群殺手這麼厲害嗎,雇他們的人是誰啊?”

“哎呀,京中太亂了,前兩天四王爺剛出事,今天清野王也着了道了,真是膽大妄為!”

“……”

百姓們在外面小聲議論紛紛,沐子優盡收耳中,既然這麼熱鬧的話,那就不妨她再填把柴了。

“王爺是為了救我才受傷了,那群人的目標不止有王爺,還有我,可惜我一介文臣,不能幫到王爺,王爺還因此受了重傷……”沐子優像是在對醫館裏的夥計說,實則外面最裏面一圈的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

很好,看來這齣戲應該是如了柏越所願了。

沐子優望着醫館內那扇緊閉的房門,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沒傷到要害?柏越擋劍的那一幕還歷歷在目,他的動作是那麼地自然又不計後果,一如當年兩人在縱馬馳騁北漠並肩作戰的時候,每次遇到危險柏越都會馬上護住她,不管有沒有必要,也不管後果會是什麼。場景是和以前的場景一樣,只是啊,不知道人到底還是不是當年的那個人……

沐子優攥緊了沾滿了鮮血的袖口,咬了咬牙努力讓自己從這堆莫名的思緒里掙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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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蝕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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