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啟之前：那年十八歲（下）
自從被老師叫到學校去之後，梨花白一直過不好，心情沉鬱，給客人的尺寸也搞錯了，不得給人免單處理。本來最近生意就不好做，這下更讓她心情煩躁。
她不明白好端端個孩子，怎麼越來越瘋，在學校竟然能跟男同學打起架來了。她實在理解不了，她上學時別說跟人打架，全校前十名都沒掉過。姥姥說孩子是不是缺營養了，這個年紀又長身體，又要學習，身體可能吃不消，所以鬧情緒呢。
“身體吃不消還有力氣打架。”梨花白心想。她覺得自己還是給梨葉青太多自由了，讓她敢“翅膀”這麼硬，梨花白只覺再不能這麼放縱她了，於是決定每天親自接送她上下學。
梨葉青對梨花白的這個行為可以說非常反感了，但是她也自知之前太過火了，覺得自己之前可能真的瘋了，不然誰會去招惹洪世傑那個小混混。自從兩人打完架后，梨葉青總擔心洪世傑會找人揍她，所以就算不情願也默許了梨花白來接送自己這件事。
後來的事實證明，梨花白的這個決定起了反噬作用。十八歲的梨葉青剛剛經歷了青春期激烈的情緒衝撞，雖然跟洪世傑那場架讓她傾瀉不少，但她就像剛熄火的火藥桶，餘溫還在，仍然易燃。
多少年都沒有出現男女混打這種奇葩事情了。很快學校就炸了鍋，幾乎成了所有人的笑談。除了段玉石，劉瀟瀟，涼霄。
段玉石最近已經不怎麼來學校了，因為他要去英國留學了。本來他想留學的事情定下來了跟梨葉青好好告個別。現在上學對段玉石來說已沒什麼意義，又經過這麼一鬧，索性還不如不去學校聽那些“瘋言瘋語”。兩個好朋友就這麼斷了聯繫。
彼時的年輕人總是容易被情緒撕扯出不必要的自尊，從不曾注意到真摯情感的彌足珍貴。後來梨葉青偶爾看到王家衛，頭腦里第一個想到的總是《春光乍泄》裏那個孤獨的瀑布。後來人人網的興起，梨葉青也曾偷偷地搜過段玉石。段玉石把自己的賬號設為僅好友可見，梨葉青猶豫了多次都沒有勇氣發送“好友申請”。
可梨葉青還記得段玉石寫的那篇小說，曾跟端木分享過其中的浪漫橋段，這讓端木萌發過是不是也要寫點什麼送給梨葉好讓她也記住自己。時隔九年後梨葉青偶然加入的一個微信校友群，沒多久段玉石主動添加了梨葉青好友。再後來梨葉青去了一趟倫敦，專門見了一次段玉石。褪去了青春期的稚氣，面對舊友兩人都顯得又興奮又激動，時隔多年友誼的小船終於又起航了。
劉瀟瀟作為梨葉青的好朋友，出了這檔子事之後，她也着着實實地感受到了“無知”的惡意。何歡就勸告劉瀟瀟，以後要遠離梨葉青：“都高三了還搞這麼多事情，怕以後再發生點別的事情把你也牽扯進去。”劉瀟瀟覺得何歡的好意刺耳，她知道梨葉青是個知深淺的好人。
高二時，渣男高原勾搭起了劉瀟瀟。單純的劉瀟瀟很快被這個憂鬱學霸吸引了，可不知道高原早就和三班的遲晚荷偷偷地你儂我儂。那個遲晚荷也是被迷了心竅，高原說“不想與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心”，也就真信了他搞起了“地下戀”。好巧不巧，這個遲晚荷與梨葉青是鄰居，梨葉青早就注意到那兩人悄咪咪的親昵。
本來梨葉青是懶得摻和別人的早戀，但渣男腳踏兩隻船踩到了自己好朋友的身上，實在是不能再坐視不管。等着劉瀟瀟再一次的提起高原的溫柔和若即若離，梨葉青猶猶豫豫地說自己看見過高原送別的女生回家。劉瀟瀟心裏一驚，追着細問是哪個女生，梨葉青總託詞說沒看清。
幾個星期後，等着劉瀟瀟冷靜了下來，梨葉青這才和盤托出。從此渣男高原就成了倆人的感情升溫的催化物。下課後倆人總是黏在一起悄悄地說著什麼，像連體嬰一樣，上廁所都手牽手。所以，全班只有劉瀟瀟最了解梨葉青。別人說梨葉青“戲精”劉瀟瀟覺得都不可信。
劉瀟瀟不知道涼霄才是最戲精的那個。涼霄自己獨演了兩年的苦情戲，一個沒忍住給自己加了一場動作戲。揍完洪世傑后說的那句“看不慣打女生的男生”任誰聽了都知道是借口。連嚴霜那個鐵憨憨都嬉笑着來問“打女生的男生多了去了，怎麼沒見你每個都打抱不平呀”。涼霄覺得現在挑明了也好也不好。好在自己解脫了，不用再藏着掖着了，有時候盯着梨葉青的後腦勺也不再慌張了。
這幾天涼霄也想過要不要拉着梨葉青說清楚。但高三期間臨着馬上要高考這個節骨眼，實在不是一個曝光心意的好時機。再過一年他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裏，梨葉青會去哪裏，未來的一切都不可知，他想着等以後再說吧。
之前梨葉青未曾特別關注過涼霄，偶爾想問問他理科問題，沒兩句話總是被罵。梨葉青生氣不理他，涼霄沒一會兒准要踹着她椅子說抱歉。所以，梨葉青覺得身後這個還算清爽的男生也總免不了“犯賤”。
現在，梨葉青被涼霄搞得不知所措。涼霄要是表白過心意，不管接受與否，梨葉青好歹也能做個回應。現在兩人不清不楚，但所有人又都清清楚楚。梨葉青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情況，所以只能無視這個人，假裝看不到他。有時候在班級兩人迎面相遇，梨葉青會假裝突然想起什麼，忽地轉頭跟身旁人“瞎聊”起來。
晚飯時，梨葉青為了避免在食堂碰見涼霄，跟同桌江風瑤跑去了學校附近的超市買泡麵。她倒是知道江風瑤是抽煙的。但看着江風瑤熟稔地說出香煙牌子，梨葉青還是不習慣的。江風瑤是個不折不扣的三好學生，學習認真，心無旁騖，看起來堅定又有毅力。做了兩年同桌后，梨葉青知道江風瑤偶爾也受不了學習的壓力。有時候江風瑤沒考好掉了年級前二十名，她會急得罵自己。後來梨葉青開始能聞到江風瑤身上若隱若現的煙味。
有一次，梨葉青問她為什麼要抽煙。
“學習到窒息時，抽煙讓我重新學會呼吸，能讓我活過來。”江風瑤一邊寫着英語卷子一邊說。
看着超市櫃員從高高的貨架上抽出一包煙，梨葉青想到這句話，說：“給我也來一包。”
江風瑤建議先抽煙再吃泡麵，這樣能壓一壓煙味。兩人偷偷躲到超市邊的衚衕里，江風瑤熟絡地點起了煙。藉著火梨葉青也點了一根。看着忽閃忽閃的火星，梨葉青想到自己對煙味敏感，開始後悔。沒被吸入的煙很快就滅了，梨葉青心想自己要另想個法子“重學呼吸”。
下了晚自習，梨葉青匆匆走出去。最近她躲涼霄已成為習慣，她也不想涼霄看到自己媽媽在校門口等着她放學。前幾天梨花白和梨葉青各騎各的自行車，梨葉青呼呼地猛騎，沒一會兒就把梨花白給甩開了，不見蹤影。梨花白覺得這麼著跟沒來接送有什麼區別。於是她打算晚上走路來學校，然後騎着梨葉青的車載她一起回家。
等梨花白緊趕慢趕地走到校門口車棚時，放學鈴剛響不久。看着梨葉青匆忙跑出來，梨花白喊住了她。女兒沒精打採的樣子，讓梨花白心裏忍着一陣怒火，沒好氣地讓女兒趕緊掏出車鑰匙騎車走人。梨葉青也撒氣地一甩手從兜里掏出車鑰匙，順帶地，一包煙也被甩出來了。
看到煙的時候，梨花白一瞬間驚住了。沒過兩秒憤怒就衝破了大腦，先一步噴出來。
“你哪來的煙！？”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煙確實是自己買，也確實點着了。梨葉青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自己太苦悶而想要點了一根煙卻不抽？這麼說梨花白也不可能相信。
梨葉青心裏知道，媽媽她從來都不相信自己。
“現在你就想着不學好，去抽煙，過兩天你就能去吸毒！”梨葉青聽着這話又刺耳又傷心。然後她看見涼霄在校門口，推着自行車停在那裏，眼神里似是有着關愛。梨葉青受不了此時的梨花白，也受不了此時的涼宵，她想衝著他倆發怒，聲嘶力竭的那種。但她不想再“瘋”，她緊握雙拳掐着自己的手指，強忍着保持理智。梨花白看着女兒倔強地站在那默不作聲，突然抓狂。她把自行車摔在一邊，狠狠地推了梨葉青一把，差點把女兒推倒。梨葉青愣了一下，然後噙着淚水轉身狂奔。跑得越快，哭得越猛。
梨花白本想追上女兒，但她實在也太難受了。忽地，她一腳蹬上自行車，從梨葉青的身邊騎走了。梨花白一邊呼呼騎着車，也在一邊倔強流着淚。她也在苦楚，生嚼着生活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