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丁方兩家異條心 <3-4>
1970年，那天是方展博11歲的生日，父親帶着我們四隻小蟹去給他慶生。
方家公館是一幢白色的英式雙層洋樓，連帶着一個漂亮的歐式花園，空氣中瀰漫著桂花的香甜和青草的清新，我每次的造訪都是秩序和奢華的體驗。
叮～咚～
“螃蟹叔叔…好。”
“婷婷啊！越長越漂亮了！比你爸好看多了！”
父親向來打扮很摩登，一件橘色緊身衣配喇叭牛仔褲，面目還算斯文英俊，但是說起話來聲如洪鐘，給人粗枝大葉的印象，婷婷有點被他嚇到了，微微往後退。
我趕緊把自己藏到父親身後，偷偷瞄了她一眼，她身着一件白色蕾絲邊的荷花領襯衫，一條高腰格子喇叭褲上還畫著兩隻可愛的小兔子，搭配珍珠蝴蝶結的黑色小皮鞋，穿在她身上真好看。
方家的客廳風格是羅馬樣式，組合型愛奧尼克柱形成了廊形入口，頂面上紫荊花的藻井紋樣增添威嚴與貴氣，珍珠白的皮沙發彰顯一種紳士風度，彼此映襯，相得益彰。
弟弟們一擁而入直奔餐廳，餐桌的中央立着烘托氣氛的銀質燭台，用紅色和白色的玫瑰點綴，桌上還放着一個精緻的大盒子。
“奶奶！奶奶！奶奶！”三個弟弟一擁而上圍住了奶奶何賤。
婷婷緊隨其後，眨着大眼睛看着餐桌上的盒子：“賤婆婆，這裏面是什麼啊？”
“是進新少爺給小少爺買的禮物。”
“禮物？我有嗎？”
“等你過生日的時候也會有的。不過我今天出門的時候悄悄給你買了一頂小禮帽，我們婷婷要漂漂亮亮的給哥哥過生日，不過別告訴姐姐和妹妹哈。”奶奶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噓～”婷婷眯起眼睛笑了。
“daddy！”方展博從花園跑進來。
“今天又長大一歲，大小夥子了，以後要學着照顧妹妹們知道嗎？”方進新從書房出來，一身灰色筆挺的西裝，面目雖冷峻，眉宇間透着慈愛，一回頭：“誒螃蟹來了。”
“當然啦！今天展博生日啊！我肯定要來啊！你們四個臭小子！讓你們給展博的禮物呢？！”
我急忙從弟弟手裏搶過一個灰色的小盒子，徑直走向方展博：“生日快樂。”
“咦！是超人公仔唉，怎麼這麼小？我爸爸上次給我買了一個大的，比這個大好幾十倍呢！”
我微微皺了皺眉，這是我們唯一拿得出手的玩具了，弟弟們求了我好久別把它送人。
“還不快謝謝螃蟹叔和弟弟們。”方進新瞪了他一眼。
方展博撇撇嘴。
“好啦好啦！我們去花園切蛋糕了。”奶奶催促道。
方家屋內雖然富麗堂皇，但我只喜歡這裏的歐式花園。黃銹石的小噴泉池裏養着艷麗健美的錦鯉，兩側對稱着高大的金桂樹，簡約大方的斷臂維納斯立於一角，白色的藤架下，修剪整齊的草坪托襯着巴洛克式花紋的餐桌椅，周圍四角歐式花缽中開着白色的小花。
餐桌上放滿了各種美食及精緻的餐具，新鮮的法式焗蝸牛，酥脆的惠靈頓牛排，雙層的巧克力雪糕蛋糕，糖果色的馬卡龍，嬌嫩的葡式蛋撻，甜而不膩的絲襪奶茶…弟弟們見狀狼吞虎咽地各種啃。益蟹一邊吃一邊抹着大鼻涕；旺蟹邊吃邊纏着方進新不斷拍馬屁，問下次什麼時候還來做客；利蟹最貪吃，嘴裏填滿了還不停往兜里塞，然後跑到草坪上曬着太陽睡覺去了。
草地的另一端，方芳和方敏同父親在草地上玩騎馬打仗，婷婷跟隨方展博坐在餐桌旁邊拆方進新送他的禮物，是一輛進口的最新版紅色小火車，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精緻閃閃發光。
我坐在餐桌的另一邊，默默地偷看方展博，整潔的卡其色襯衫，高腰的背帶褲，搭配一雙耀眼的小白鞋，那鞋白的一塵不染，彷彿一直踩在雲端，不曾染指人間的塵埃。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灰濛濛破洞的布鞋，咬了咬嘴唇。
“來來來，小少爺和小姐們過來吃餅乾了。”奶奶把一個滿是哥德式花紋的紫色盒子放到餐桌上，這是英國皇室御用的fortnum&mason曲奇餅乾，還是珍貴的御茶定製款，每次限購一盒，裏面只有四塊，為了展博生日特地從英國空運過來的。
利蟹這個貪吃鬼聽到有好吃的也不睡覺了，立刻跑過來伸手就拿，被奶奶一巴掌打愣住了。
“這不是給你吃的，好貴的，只有這些，是給小少爺和婷婷他們的。”
方展博走過來看了一眼，原來是自己最喜歡吃的曲奇餅乾，二話沒說抓起一塊就走了。方家三個女孩也都聚過來，開開心心一人一塊。
益蟹和旺蟹也來圍觀，看着他們羨慕的眼神，真是沒出息！我越想越生氣，上前趕快把利蟹抱走。我深深地明白，奶奶不過是人家的傭人，很多東西不是你的就別惦記。
這樣的午後很是愜意慵懶，眼見弟弟們睡午覺了，我偷得浮生半日閑。沒想到婷婷叫住了我，眼見四下無人，把那珍貴的曲奇餅乾塞到我手裏。
“這個餅乾可好吃了，我大哥自己能吃一整盒，我的這塊沒吃，留給你嘗嘗。”
“你自己吃吧，我不要。”我冷着臉，心中五味雜陳，索性把頭一轉不看她。
或許是我自己表情太凶嚇着她了，我聽她沒反應，剛要離開，一回頭看到婷婷微微地蹙着眉，無辜的眼眸竟然泛着點點淚光。我頓時六神無主，只能小心翼翼地接過餅乾。見婷婷不說話，笨笨地擠出一句：“那…我們…一起吃吧…”說罷把餅乾掰成兩半。
婷婷湊到我耳邊：“別告訴我大哥，他最喜歡吃這個餅乾了。”我點頭如搗蒜。
呵呵！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餅乾，什麼味道不重要，只知道真的好香，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