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上篇 夾門道狹路相逢 葫蘆山主臣生恨
楊瓊聞此美妙的笛聲,靜心所感,氣力更佳,體會笛中之意,更是讚美不已。待笛聲漸漸遠逝於森林曠野中時,知阿蘭已經回返,這才戀戀不捨的往前走去。
正是:情無三世定,難有來生緣。但惜今朝淚,莫負佳人心。
楊瓊順着阿蘭所指的路徑,一陣疾行,路程上雖是磕磕絆絆,遍是野草亂石,荊棘叢生,卻不曾擔擱。也不知行了多少路程,只見夕陽垂落,明月初起,必須繞過眼前的這座高山,方可尋得屋宇街市。這時腳步如飛,走過高坡,來到山下一看,只見這巨大峻峭的山嶺生落得好不兇狠,但見:
形容斧劈開鑿,實為裂山成半。郁煙拂林舞松濤,藤籮垂崖竄蛇影。凝神正觀摩,突竄一群歸林鳥。三步須戒備,儼聽一段鬼哭聲。豺狼竄道,赤睛綠目似妖怪。虎豹跺橫,風疾電閃生魅精。駐足望山空自嚇,鐵膽好漢亦顫寒。
楊瓊見這座山嶺座落高大,也生得怪異,好大的一座山,卻從中間裂移而開,獨獨中間撒開一道丈寬的小徑,延伸境內,遙看不盡。不知多長。他在外躊躇一時,不敢冒然過去,但眼下無路選擇,便壯膽輕挨進去,步步小心,遮莫行步二十丈深淺,皆為弓杯蛇影,無事發生,正要舒上一口悶氣,忽然聽到身後馬嘶人言之聲,漸漸逼進這山谷里去。山谷兩側迴音互盪,格外顯得清晰。楊瓊本有些心虛孤寂,聽到異聲,連忙警戒的躲在一個大石岩后,屏息偷看。聽得馬脛環鈴響處,穀道折口之後閃出一人一騎,馬上是一個髮絲如雪的滄桑老者,坐着一匹瘦紅的火焰赤騅,徐徐搖搖的策馬走來,楊瓊待他走得近了,偷眼打量他,只見;
衣飾如僧如道,不倫不類。作派老成幼稚,難以形容。遠觀若仙老,近看恰玩童。雙睛明亮有神,面容春風笑生。身似枯木搖欲墜,概有閑聊弄花環。破舊白袍百縫補,爛底油鞋千年穿。
那老者絲毫不為夜宿何方而擔憂,悠悠樂樂的拿個花環在自唱自吟,馬上左右顛沛,近似瘋狂。楊瓊恰要從岩石後轉出,與他相見,正待走出,忽見那老者馬上斜里轉翻,倒騎而行。身手之快,騎術之熟,頗是一個武功高強的江湖前輩,只不過他的頑童舉止與他的年長身份極大般的不相配,有些滑稽。
楊瓊尋思道;“這老翁想必是個習慣浪跡天下之人,不然到了這般暗黑天色,也不會有這般的閑情雅緻。”遂然,腦海中生出一個怪念,這般想定,暗暗一笑,依舊的躲在岩石后不出,待他走得更近些。
那老翁只顧着倒騎赤騅獨飲酒,不問前方路幾程。並不曾發現岩石後面有人,座騎剛行至岩石近丈余,楊瓊突然從岩石後面跳出來,精神抖擻,大喝一聲:“楊瓊在此,哪裏來的老傢伙,還不留下寶貝?”其實楊瓊也是錯言寶貝二字,他首次打扮成剪徑強人摸樣,卻又裝不出強人的氣勢,故此言語滑調。
那老者見岩石后突然冒閃人來,攔道截財,急忙勒住馬韁一看,見是一個少年橫劍攔住去路,不知來頭,厲聲喝道:“小夥子,你幹什麼?”楊瓊喝道:“快快留下身上的東西,看你年老,也不為難你,若不依我之言,道半句不肯,休怪我劍下無情。”將劍抖開幾個招式,果真的耀武揚威,大聲吆喝,有七分剪徑強人的模樣。
那老者道:“老朽一無金銀財寶,二無值錢之物,只有劣馬一匹。少俠若要此座騎,牽走不妨。”楊瓊又喝道:“我要你那半死不活的馬匹有什麼用?快快交出身上的寶物,免動干戈,若還執迷不悟,故作糊塗。我可無耐性,在此殺人,只管殺不管埋。”
那老翁似乎有些驚惑,唏噓道:“不知大俠實是要何物?老朽已經說得明了,身上並無值錢的東西,只有這匹老馬,一無所有。”楊瓊佯怒道:“少說廢話,你當我不知道么?我已經暗裏跟蹤多時,密查得一清二楚,中原豪傑無人不知,哪個不曉,你還想瞞我做什麼?”他這話分明是囫圇亂語,就連自個也解釋不清楚,只不知就如何說了這麼不合邏輯之言。
那老翁聞言,臉色緊繃,如臨大敵。獃滯一刻,疑道:“少俠是逍遙山莊的人?”楊瓊冷笑道:“正是。”那老翁又有些急促,問道:“是呂莊主派你來的?”楊瓊一楞,心想呂莊主是誰,他如何會牽扯出此人,我且綽合著他的口氣去,再做計較。回話道:“你既然知道我的到來,就該知道我要拿何物,你是要我善拿,還是惡取?”
那老翁左右瞄着眼,問道:“你一共有幾人在這,難道呂莊主只派你一人前來,就不怕你有所閃失?”楊瓊愕然,一時反被他說得模糊不清,不知所答,便索性胡亂到底,道:“只我一人足夠,何必勞煩莊主大駕,你欺我攔不住你嗎?我若出手,必教你心服口服。”
那老者不理會他的海口浪言,追問道:“此處果真只有你一個人?”楊瓊道:“那又如何,若是不服,便來廝殺。”
那老翁突然呵呵大笑起來,用手指道:“無知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在那胡說八道,老朽懶得與你計較。你快些兒讓道,天快黑了,老朽還要投店歇息。”
楊瓊見他處事謹慎,還道他是膽小怕事,卻不料幾句言語過去,主客易位,言語氣勢上倒被他搶了上風,當真是弄了一場笑話。心中並不甘心,冷喝道:“你不要倚老賣老,感情我肯饒你,手中寶劍卻饒不得。”
那老翁渾然不懼,笑道:“你若真想廝鬥,儘管放馬過來,老朽倒想真看看你這少年的劍術如何。”楊瓊暗道:我自出伏牛山,倒還不曾與人較量過本事,也不知究竟如何。這老翁有恃無恐,主動挑戰,自然是有本事的人,我若不戰一場,好教他說笑話,我自當小心應對,不必懼他。哼聲道:“我不懼你,在下雖然喜好爭鬥,卻不欺負手無寸鐵之人,如此勝之不武,贏了也不高明。”
那老翁聽了,捻須歡笑,點頭道:“小夥子心腸不壞,很好。”左手一揮,袍影一拂之下,右手上突然冒出了一把流星快刀。月光之下,刀鋒白晃晃的抖着寒氣,昂聲道;“殷暮然斗膽討教,請少俠賜教。”他言語朗朗,卻不下馬,只是駐停在那,似等楊瓊先行出劍去攻。楊瓊暗道:“莫非他就是那題詩的殷前輩?我看這老翁不怕有古稀之年,居然上得那絕凌峰去?”
更不多言,喝聲:“看劍。”執劍在岩石凌口上蹬足前往,一劍金鳳穿花,鑽風旋刺,身若驚鴻,劍似離弦。劍前身後,一併帶過,甚是凌厲。殷暮然見劍來得奇快,撲梭難擋,頭往後鞍微微一掩,以刀隔散。楊瓊一劍刺空,劍尖下垂之際,斜腕將劍在沙地上一刮,借劍高彈,倒扭狼腰。雙足在石壁上一蹬,騰空數丈,忽的使一招落筆生花,沙沙的揮劍倒刺。猶如是半空中降下的流星,身影如魅,劍式難明。殷暮然抬首上觀,正要舉刀相破,卻劍式中隱有劍花圈影,唯恐自傷,並無十分把握。就馬上躍起,揮刀朝劍尖左右各砍一刀,見無法破解,閃躍下鞍來,喝道:“休傷了座騎。”
楊瓊聽說,就依他言,單劍輕刮於馬鞍邊,稍微借劍弧力,挨過兩邊石壁牆面,踏足氣力,排雲滾雷般的滑力下墜。虛空裏以劍帶刀,猛的一招斧劈華山,右臂緊握劍柄,單臂朝下一刀價斬。殷暮然見了此招,暗暗一驚,手中快刀一扭,斜腰裏揮刀上迎。刀劍交碰,震響山谷。楊瓊內力不濟事,但借使着居高臨下的優勢和青玉寶劍的鋒利,此劍砍得極為勇猛。殷暮然使着刀功妙計,內力輔助,以內力,借刀鋒在劍身割划而過,擦過閃眼的火花。這一招交合,彼此各有些微損,一個右臂震得酸麻,一個內力稍有所耗,大致不分勝敗,也無強弱。
楊瓊被他一刀把掌心震得發麻,暗自喝彩道:“這老翁骨瘦如柴,卻是精修磨練之人,敢使內力拚我,好在青玉劍已化解了他刀鋒上的大半氣力,不然這一招我須是敗了。”楊瓊的劍術高強,但內力卻薄弱,只得授楊順天的少許功力。平時又是重練於劍招,內功一面只模糊混得二三流,若是拼比內力,他自是不堪一擊。
殷暮然力拚下那招刀法,也是丹田氣浮,肺腑微顫,亦尋思:“這少年居然會使慕容天王的斧劈華山,也單臂獨劈,原摸原樣。我觀當世武林名流之中,除了天龍幫的慕容天王精熟此等絕計。這招刀法中的精妙,外人不得高人傳授,自是難學,這少年如何使得出來?問道:“少俠是與慕容風是何關係?”
楊瓊聽得這話,心中暗驚:“這老翁竟然在我的劍式之中看出了武功派系,真乃見多識廣。慕容天王是授我武藝的第二任師父,這老翁能看破我的招數底細,又一言明了的道破其中。想必他們是故交,我誤鬧閑事,與他爭執。也罷,索性與他相持一場,只我不承認,他必不會再妄加猜測。”心中想定,強笑一聲道:“慕容天王乃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晚輩十分敬仰於他,也曾得到他老人家的指點,前輩提此事幹什麼?”
殷暮然畢竟不認識楊瓊,單憑彼處的一招半式,又不能十分的確信。武林中偶然吻合之事,並不稀見,見楊瓊一口否決,誤以為真,道:“少俠的劍術不壞,堪有前程,只是目無長幼之分,傲慢了些,須調改調改,以免日後誤入歧途。”
楊瓊暗笑,心想我如何不知此時的傲慢。回道:“你若將我打敗了,我自己敬服,不然依你所言,我有何禍?”楊瓊這番頑剛之言似乎觸動了他的怒氣,只見他臉色暗沉下來,喝道:“年青人不要太狂妄。”率先疾步捷速,趕前一招破石罡刀,刀鋒攔腰劈斬而過,端的狠辣。楊瓊見他刀快,豎劍一隔,刀口砍在劍鋒上,火花瀕射,叮嚀交織。殷暮然一刀被隔散,也不退讓,就劍刃上一轉一推,那刀便繞過劍身,下游上使,奔砍中宮。
楊瓊猛的一驚,力往後退,恰一避側,殷暮然接按刀柄,逼前連砍數刀,招招猛惡,並無留情。楊瓊急忙避其刀勢,仗劍還擊。那老翁既已出手,彼此刀劍已是在兇險中交惡數遭,哪裏還有初時般半停半斗?正是武不善作,拼殺較真,刀功風雷般的撲疾,欲絕生死。楊瓊被他逼迫得甚緊,見他發狠,也不敢有半點輕敵,或是躲避,或是架隔,只是不逞強弄狠,小心運劍相抵。
殷暮然的連環快刀連砍五六十招,刀法攻勢逐漸慢了下來,楊瓊乘機跳閃一側,躍附在石壁上。這山谷名喚夾門道,長約數里,寬約丈余,兩側皆為半壁裂山,左壁高聳千百丈,右壁則是倒懸的山崖,輕功於此地最好施為不過。殷暮然又待要揮刀攻擊時,楊瓊卻心思機敏,在兩岸的石牆上飛檐走壁,左突右竄,以避他的刀勢鋒利。暇空以鷹拂山峽的劍式猛掠而下,迫他無暇搶先,時攻時守。其實楊瓊並非懼戰,亦未盡傾全力,只欲先立於不敗之地,后發先制,尋他刀法的破綻而入,方有勝算可言。
殷暮然見楊瓊的輕功了得,運騰自如,左右的岩壁皆是落足附身之處。自己的每一刀砍去,無論刀法何等的精妙高計,楊瓊總能高居上壁,一目了然的借障礙之物來巧妙躲過,且把劍招投機取巧的欺下回攻,教他無可奈何,好不煩惱。
兩人如此左盤右旋的交斗百十合,此刻天色早已落幕,幸巧當空皎皎明亮的月光透過石崖縫口,垂撒而下,倒也將此谷照得鹽白映雪。兩人不計時辰的撕斗得歡,一個老者道:“你有本事下來打,才是好漢。”另一個青年道:“我運用所長,自有道理。”
殷暮然見他劍術頗有特長,輕功腳力更是精熟有道,只是不肯下來決一勝負。心頭不禁惱起,見楊瓊似乎在消耗着自己年老體弱的功力,面上勃然大怒。見遲遲不能對絕,他也開始避實就虛,將手中快刀使得密麻亂影,用內力注刀,將左右的石壁用刀氣封住,束縛起他的輕功騰挪,迫其下來。
楊瓊見他使出這手兇狠絕技,不敢再輕易的在石壁上騰躍,又見天色已晚,也不願一味的拋磚引玉,就平地撒開劍術而斗。殷暮然耗費着大半功力,把楊瓊從石壁上逼下來決戰,更是討不得半點便宜。刀卷烈風而去,呼嘯在山谷之中。兩人各賭手段,斗至十餘合,難分高低,一個劍奪風雲氣象,一個刀展雷電神威。一個似南山猛虎,威氣盛凌,一個如北海狂龍,傲貫九天。
殷暮然見彼處的劍術精妙,與己相匹。心中暗暗喝彩不已,本欲求勝,一時卻又不能壓制,刀劍正激沸爭鬥着,突然抖刀一轉,緊握住刀柄調砍為刺,單刀直指楊瓊的中盤心臟上穿刺,手法勁力,皆為上乘出奇。楊瓊見他冷不防的以刀代劍,直刺自己的心口,知他是要取捷徑之道,連忙倒步疾退。殷暮然佔了出其不意的上風,步步緊入,單刀直入。楊瓊見他的刀劍逼得急,稍有遲緩,立刻被穿心而過。退後誘了一程,五指緊握住青玉劍柄,劍鋒一撥一化,將劍搖晃成一個劍圈,步伐卻是頻頻後退,似在誘其深入。
若殷暮然此時收手退刀,自是無半些劣勢,他卻滿擬楊瓊會被自己這一招降服,故此不但未有半點警覺,反而單刀追入得更深,絲毫不理會眼前的劍圈有何威妙。楊瓊見他不知自己這招劍法中的妙處,心中大喜,便將劍當前掩遮住前胸,將手中劍圈欲演欲烈,揮化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劍影幻圈,一時駐足,把他的單刀逼住。
這招劍法有名,喚作雀尾艷屏,是從孔雀開屏散艷中領悟出的劍招,最適合於護身自保,能霎時予敵意料不及的反攻。
殷暮然是江湖上的年老前輩,本應見多識廣,但他過於欺敵,哪裏想到眼前這僅二十齣頭的少年,竟然能在自己的刀式上借勢生勢,頃刻便使出一套名家劍法,當真是防範不及。比及省悟時,刀鋒已有八成卷陷於劍圈之中,只握住刀柄,彎刀被拌攪於劍圈內,碰撞激烈,十分扎耳。
殷暮然早是驚噓不迭,泛起難處。若要將刀從劍圈中取出,彼處的劍圈只要稍稍往前一逼,便可將自身罩住,不死也殘。若是棄了刀柄,必要以最快的身手急閃一側,不然亦會被劍圈中所激彈的刀柄所擊中,必受重傷。若是任由這刀在劍圈中撞擊,不出半個時辰,右臂胳膊,非斷不可,鬚眉不禁焦慮,甚感不安。
楊瓊這招雀尾艷屏是楊順天親手所教的高明劍招,是劍法中的劍中之王。看似一個簡單的劍圈,但圈內的迴轉縫隙極小,劍影能在圈中順逆縱橫更替,翻翻覆覆,里裡外外共有三十六道劍影。刀入圈中,如浪似滾,自是十分的費力。殷暮然手中的彎刀是單刀中的快刀,其長不過二尺,刀背厚重,入了劍圈便難以自控,,有力難使,只得隨動。以他的剛烈脾性,自是寧死不辱,更不會求饒罷休,此時任有一腔傲性,眉目也不禁暗自焦急下來。
楊瓊已是全勝,見分了勝敗,無須再斗。將劍柄暗耐平息,一時偏手,又合著殷暮然握刀不緊,脫手而去,劍鋒一掃之下,反帶將劍圈中的快刀一併甩往一側,刀尖橫直的刺沒在石壁里,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楊瓊本無此意,卻又難以解釋,不禁陷入尷尬。
殷暮然只當楊瓊有意在羞辱自己,漲紅着原本白練似雪的麵皮,又羞又惱。一個歷盡世事滄桑的武林老前輩竟大敗虧輸於一個素未謀面的少年手中,傳言出去,情以何堪,只好教人笑柄。他本是個性情剛烈的老頑童,哪裏肯情願忍下這口惡氣?雖是輸此一戰,面上仍有所不服。
楊瓊見他滿面敵意,也怕自己鬧劇翻成了仇恨,又不知所言,臨急中便索性繼續裝作糊塗,把劍收了,唱個大喏道:“多謝前輩容讓,讓晚輩僥倖得勝,十分抱歉。”
殷暮然只當楊瓊在刻意的冷言諷刺,指桑說槐,只是氣吁吁的立聲在那,便不回話。楊瓊又道:“前輩可是姓殷名暮然,是中原前輩?”殷暮然也不答話,口中只是悶哼一聲。心想明知故問。
楊瓊見他問而不答,知他尚在計較彼此適才的勝與敗,必是不服氣的敗給了自己,心中難平,此時理解他此刻的心思,但又想到比武較量,自是有輸有贏,難道是他欺我年輕,不屑敗陣與我?
兩人相互默然一刻,楊瓊突然想起絕凌峰上的那首詩,便脫口念道:“一目回首望,感思煙霧中。”
殷暮然聞聽到這句詩,面色頓鮮,雙睛明亮,相視楊瓊一眼,問道:“少俠這詩從哪裏學來的,自己作的?”楊瓊笑道:“是晚輩三個月前在亂雲谷的一座絕凌峰巔上偶然所見,因詩意精妙,內蘊高明。故此愛不絕口,每日裏都要念上一念,權當留戀。”
殷暮然徐笑道:“難道少俠也喜愛遊歷山川,賞閱風景?”楊瓊見他終於能好好的說上一回話,點首道:“無論天山塞外還是三山五嶽,只要在下有生之年,都想去一覽佳景,題詩留名。如此笑傲天下,不與世爭,才是人生之幸。”
殷暮然聽言,方才舒然一笑,道:“看來楊少俠也是性情中人,老朽卻是文墨稀疏,老不中用,真乃後生可畏。”楊瓊笑道:“莫非絕凌峰上的詩句是前輩所遺留的?”
殷暮然微微點頭,把刀拔出,笑道:“一時詩興所發,胡亂題寫一首,皆是浪寫浮塵之言,不值一曬。”
楊瓊揖道:“前輩的詩句,真是動人肺腑,皆為人生真實大理,如無此經歷者,必無如此的塵世感慨。晚輩是個浪蕩無禮之人,初生牛犢,膽大妄行。適才冒犯之罪,權是在下的無心胡鬧,請前輩海涵,在下甘受一切責罰。”
殷暮然早把心放寬,呵呵道:“少俠是個性情直爽的傲氣好漢,無拘無束,言語洒脫,不拘虛禮,算得上是武林中難得的青年俊傑。”楊瓊道:“在下慚愧至極。”隨即請前輩上了馬,一道而行。殷暮然也沒了氣惱,上馬與楊瓊同出此谷,問道:“少俠是何方人士,如此青春年少,劍術便如此高強,輕功亦如此卓絕。以老朽量之,少俠與楊順天是什麼關係?”楊瓊聞說躊躇,心想我出伏牛山的時候,師父曾嚴誡於我,不要將彼此師徒關係宣洩出去,以免生出無端事非,有失性命,此事我可萬不能說。
這番想定,恐他生疑,笑道:“在下是中原的一個浪子,曾投師於天龍幫慕容天王門下,承蒙天王錯愛,學了些武藝,幼習劍術,長練輕功,故此敢大膽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其實與楊順天並無任何關係。”
殷暮然將信將疑,口中含糊應聲,楊瓊見他疑惑難信,故問道:“楊順天是什麼人,莫非也是劍術名家?”殷暮然笑道:“難道你師父就不曾與你提起過他?”楊瓊道;“天王師父從未說過,晚輩冒昧請老前輩說說楊順天之事如何?”殷暮然啞然一笑,徐徐策馬道:“那楊順天曾是中原武林盟主,最有名一流劍客,不過他已經辭退了盟主之位,如今算來已有二十多年了。他與你師父慕容天王是結義金蘭兄弟,當年在泰山之巔結義的共有七人,你師父名排第三。楊順天名排第五,若以輩分而論,那楊順天還是你的師叔呢!”
楊瓊唏噓納悶道:“楊順天是中原第一劍客,又是武林盟主,按理說武功輩分應該是最高的,卻為何排行第五位,而慕容天王卻排行第三位?難道家師的武功要比楊師叔還要厲害?”殷暮然呵呵笑道:“若當以武功而論,楊順天的劍術獨領武林風騷,確實厲害。只是他幾個人結義,非同尋常,不是一般的拜把結盟,也不是為了爭名奪利,而是劫後餘生的英雄好漢情義。不以武功高低論排前後,而是按個各自的年齡大小依次排名,老朽知道你師父好談論古今舊事,豈不與你等弟子說說楊順天的事?”
楊瓊笑道:“不知為何,師父從不提起,也不知七大天王是誰,但求前輩為在下解說則個。”殷暮然道:“與你說說也無妨,這七大天王都是武藝高強之人。第一個是仙劍山莊莊主柳世遠,號稱護刀天王。第二個人,是既將開立恆山門戶的鎮西天王南燕承。第三個人,便是你的師父獨臂天王慕容風。第四個人是逍遙天王陸震天,第五個人便是原武林盟主,劍風天王楊順天。第六個人是雁門關上的朝廷大將,射雁天王尉遲朗。第七個人便是逍遙山莊的莊主,幽雲天王呂長安。原本楊順天之下還有兩個天王,降魔天王如今在江南尚武堂,人稱殺無赦天王的柳燕章。”
楊瓊唏噓道:“我聽說南北江湖已經是交惡十餘年,怎麼柳燕章卻到尚武堂去了,莫非其中有什麼變故?”殷暮然道:“那柳燕章是黑蓮神教的一個教頭,葉雲風的師弟,神教與逍遙山莊曾激烈大戰過數次,有解不清的恩怨,所以他被迫退了出去。至於之下的蒙面天王甘辛衛,此人亦為了得,其劍術不在楊順天之下。也不知為何,二十年前他一紙退書,便在江湖上不見蹤影,一直不曾在武林中露面,想必是看破了凡塵,做了化外之人,真是可惜!”
楊瓊道:“可惜什麼?”殷暮然道:“甘辛衛的武功謀略,足以號鼎江湖,無敢不服。楊順天之後,若是他肯繼任,武林之中便無南北之分,其恩怨是非必能消逝許多,也不至於江湖上到處都是你死我活的爭鬥。可他已經退出了江湖,俠蹤少見。這難道不可惜嗎?”
楊瓊見他把甘辛衛說得意味深長,比對師父還要敬佩三分,料想他絕非等閑之人,心想這甘辛衛竟有如此厲害,既然劍術不在師父之下,那師父又是如何做到中原第一劍客名位的,這豈不是有些矛盾?
正欲相問,突然聽到峽谷上方傳來一聲刺耳的金雕鳴叫,向前方谷口撲翅低飛而過,如箭似箭,在這幽暗的谷中,顯得有些詭異。雕聲過後,穀道內頓時死寂般的悶沉,似乎在暗示着有什麼事情發生。
楊瓊不知推測江湖上的凶吉預兆,指空笑道:“要是它飛慢了一點兒,我一劍刺落它,黃毛小鬼。”
殷暮然驚色道:“他來了,他就在前方的葫蘆山下。”楊瓊見他臉色突然驚恐,料其有事發生,輕問道:“前輩說的是誰,是仇家嗎?”
殷暮然搖首苦笑道:“不是仇家,卻是冤家,他是老朽的主公。”楊瓊驚訝不已,才知說了半晌的話,卻沒獨獨沒問清眼前這老翁到底是何來歷。此刻見他面色憂慮,眼下也不便多問什麼。道:“在下陪前輩去看一看,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必效犬馬之勞。”
殷暮然微微一笑,道:“好。”兩人一起前往,默然無語。剛走出這夾門道,其外是一派平坦的曠野闊地,碧湖清溪。抬首可見前方一座形同葫蘆樣狀的大山,大山邊是一片茂密松林,明月之下,格外入眼。樹林外有一小道,路通南境。月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溪水潺潺,草青魚肥,月光反映,附近山林顯得十分幽靜自然。楊瓊尋思起阿蘭的言語嚮導,過了夾門道,看見葫蘆山折南路而行,便是通往荊州之地,不禁暗暗點頭。
兩人正少歇着,不及一刻,聽到有前方松林之內有人喝駕之聲。楊瓊疑惑着,林中突然閃出兩匹坐騎,徐奔前來。待那兩人策馬近身三丈遠近,看得親切,那面前的好漢身約八尺,好不威風,只見:
勢震萬軍猛將,氣吞雲月山河。儀錶俊勝潘安貌,英風勢傲溫侯郎。中原逍遙王,滄州將門后。彎弓射日凌后羿,鋼槍擒龍賽惡來。
楊瓊見那將軍雄壯勇武,堪稱當世豪傑,氣勢上如是大將傲凌,無人可及,便知他是大有來頭的人。那將軍的身後緊隨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執槍小童,清秀純白,嫩氣未脫,馬上左右的磨蹭,不住的東張西望。
山谷本是幽靜,四人漠然的僵視一刻,各無話說,草地上突使得風清月冷,略顯蕭瑟。殷暮然見着那漢,定着神色,突然翻身下馬,拱手行個大禮道:“見過呂天王。”
楊瓊不認識那大漢,本是不拜,但聽得是呂天王三字,便知眼前這漢子就是殷暮然剛才所說的九大天王之一的幽雲天王呂長安,忙不禁迭的拜道:“楊瓊參拜天王。”
呂天王高坐馬上,橫擔著一條梨花穗雨槍,傲然而視,只是微微的點着頭,道:“都免禮說話。”楊瓊便立身一側,不離殷暮然的左右。雖知曉眼前這將軍是自己的師叔,但是突然逢上,卻一時又顯得無話可說。
呂天王嘴角抽動幾下,對楊瓊微笑道:“請少俠先行一步,逍遙山莊有些內部之事需要在此處理,少俠與此事無關,還請迴避。”楊瓊聽言,一頭霧水,隱約覺得呂師叔會對殷暮然不懷好意,必有爭執發生。欲離不舍,又不敢違逆他的言語,只得退避開十丈外。
呂天王見楊瓊只在十丈近處相視,也不多加計較,猛喝一聲道:“殷堂主,逍遙山莊從不曾虧待過你,呂某也算是對你禮儀有加,待你不薄,何故要行此叛逆之事?”
殷暮然朗道:“屬下未曾叛逆,不知莊主從何說起?”呂天王道:“你私盜寶典外逃,莫非是想毒害武林,重演昔日的血光之災?你是明白事理之人,往日裏也是德高望重,呂某念你是本庄的四代元老,姑且不為難你,快將寶典留下,你便可自去。從今往後,逍遙庄再無你這號人物。”殷暮然聞言,仰天唏噓,久久不能說話。
呂天王見他無動於衷,又道:“你若尚有重返故里之心,認錯懺悔,向庄內豪傑賠個不是,此事便就此罷了。若還執迷不悟,結果你是清楚的,莫要逼迫呂某槍下無情。”
殷暮然沉默半晌,拜道:“老朽早是孤盞殘燈之人,豈能行那不仁不義、禍害武林的醜惡勾當?之所以要攜帶寶典隱退江湖,實是為武林安危着想,並無一絲叛逆之心。此一節事,還請天王明鑒。”
呂天王喝道:“分明是強詞奪理,你能着想什麼?你瞞着庄內豪傑,行此反逆之事,還敢巧言爭辯,迷惑人心,你真是越老越糊塗了。”微咬鋼牙,怒目相視,手中齊眉沉槍在掌心一晃,緊握在手,似要動武。
殷暮然見莊主已有怒氣火併之意,也不敢輕易撩撥,徐道:“莊主久行外事而不知內情,其實庄內已有姦細。此人暗窺寶典已多時,幾欲行盜,只因不識密室機關,故此屢未得手。可長期以往,那姦細一但識破了機關,寶典遭竊。那時江湖上必定會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又將出現二十年前的悲慘之事。”
呂天王聞言,身子顫了一顫,思慮片刻,問道:“你說的那姦細是何人?”
殷暮然道:“老朽如有所料,此人便是庄內之人,不然也不會熟悉庄內的路徑。至於是何人,暫不得知。不過此人的武功極高,刀法出奇,身手異常,其武功不大像是庄內的豪傑所擁有。老朽曾秘隨暗查,此人數次欲啟密室之門,近有一次深夜,此人竟然已將密室開動。是老朽及時的制止,才未釀成大禍。當夜老朽便清點豪傑,守衛密室。可如此敵暗我明,終遭被動,故此老朽方才自作主張,替莊主了卻這庄心頭大患。”
呂天王道:“如此說來,你已經將寶典毀滅了?”殷暮然道:“老朽不敢,昔日那前輩有明言在先,此寶典雖是百無一益,實乃邪惡武學,但不失為武林中至高無上的顛作。得此寶典,能福禍相依,可保逍遙山莊在武林中永無大敵,永不墜滅。若要破解書中魔咒。”
呂天王道:“莫要胡扯,我且問你,你欲將寶典何往,莫非是要投往你師弟的尚武堂去?南北江湖已成宿敵,你這麼做居心何在?”殷暮然道:“老朽只欲將寶典攜帶出中原之地,歸隱海島,此寶典便永遠不會流傳於世,請莊主儘管放心。”
呂天王仰天長笑道:“我若能放得下心,為何還要千里迢迢的趕來此處,你當呂某是來遊山玩水,有那閑情雅興么?”殷暮然道:“天王是信不過老朽,只恐老朽會行那危害武林的惡事?”
呂天王道:“我相信你不會做那種惡劣的事,但是呂某更相信你沒有能力護此寶典。殷堂主,你已經老了,有心也無力,這正是呂某前來勸阻之意。”殷暮然郎道:“老朽雖然年邁,卻還不曾糊塗,但有一口氣在,就護得住寶典。”
呂天王傲聲道:“殷堂主,你可知我為何要親自前來,只帶陸廷,而不派遣庄內的任何一人?”
殷暮然道:“請天王示下。”呂天王道;“一來寶典一事非同小可,關係極大,不容呂某不親自前來操辦。二來也算是給你留下後路可走,我若派了其他人來此,倘若動起刀槍,開了殺戒,你已孤老殘陽,豈是他們後輩的敵手?呂某如此做,也算是仁至義盡了,莫要教我失望,壞了昔日的情分。”
殷暮然聽言,倒噓一口涼氣,拜施一揖,嘆道:“莊主用心良苦,屬下感激不盡。可老朽心意已決,此寶典萬不可存放在庄內,否則後果難料。還請天王衡量利害,務必三思。”
呂天王見他遲遲不肯聽從勸告,不禁怒道:“莫要危言聳聽,呂某身為一庄之主,日夜處事萬千之多,沒功夫與你閑說這無聊之言。本莊主既已在此,豈容你來說三道四?聽吾最後一言,交出寶典,咱們各走各道,若還頑固不化,那就別怪本莊主絕情絕義。我若動起手來,你攔得住我媽?”翻身下馬走來,把槍橫住,彼此交惡之戰正一觸即發中。
殷暮然猶然未懼,搖頭嘆道:“老朽以為莊主是通曉事理的高明之人,卻也如此逼人絕路。寶典就在老朽的身上,莊主自來取之,若日後靈驗了老朽之言,必是追悔今日之事。”
楊瓊就在側旁聽得多時,雖是略懂事情的來龍去脈,心中也只是模糊難解,不知那寶典到底是何物,惱得呂天王要親自前來截取。又聽得殷暮然那寧死不屈的錚錚傲言,似有以命相護之意,不禁眉目一皺,暗自尋思:“這老翁也太不自量力了,他連我的無理糾纏都擺脫不清,尚輸與我,又豈能敵得過呂師叔這種天王之輩的高手?我看他無疑是自尋死路。”此時心中已有些着急,擔心殷暮然的剛烈言語會給自己惹來殺生之禍。
呂天王冷笑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呂某今夜成全了你。”回頭一聲大喝:“陸廷,與他鋼槍。”那身後名叫陸廷的小童應聲道:“是。”將手裏八尺紅櫻點鋼儘力一揮,那槍便斜刺於殷暮然的面前,槍上的紅櫻長繩如飄寒風,涼人心腸。
殷暮然道:“天王這是何意?”呂天王冷冷道:“你莫要裝作糊塗,你也是槍棒教頭出身,曾有人誇你的槍法是中原第一,天下第二。呂某今夜便和你比試一番,各顯自家手段。休說我欺負你年邁,只要你贏得呂某半招,任由自去,若是輸了,此處便是你的葬生之地。”
楊瓊聞言暗道:這呂師叔似乎已有合贏必勝的把握,敢揚言只要輸得半招就算輸,如此殷暮然便有活命的機會。且看呂師叔的槍法到底如何,是否真箇了得。
這呂長安是滄州將門之後,武功精熟,藝專祖學,槍棒了得,拳腳無敵,有萬夫莫當之勇,南北武林豪傑無不拱手相讓。年青之時曾在邊境為將,抗擊燕雲十六州的遼國鐵騎,打熬起一身智勇。一條梨花槍使得神出鬼沒,如常山趙子龍出世,匹馬馳騁,無人可擋。因年少得志,不懂官場上的人事奉承,被樞密院貪官侮辱,將自己應有功勞嫁提於他人之身,有功難得,無罪遭罰。他聞之極怒道;“我捨生忘死,為國為民,殺敵成千,破敵上萬。壯志未酬便以遭奸臣迫害,忠臣良將,堪受此等侮辱?”一時惱怒,將賊官殺戮,恐事後吃罪下獄,壞了英名。便入江湖做了好漢,與楊順天等豪傑稱兄結義,南征北討,四海名揚。朝廷明察案情,有了公斷,欲赦其罪,但他卻已習慣了武林中的逍遙自在,不願再披甲上陣,此事便不了了之。因他來自燕雲邊境,燕雲十六州既又被稱幽雲十六州,故此江湖上的豪傑無不稱其為幽雲天王,理在其中。
殷暮然自知難逃此劫,又不願意交出那寶典,傲骨錚氣也沒個奈何。喚來楊瓊,默然嘆道:“老朽若死,煩勞少俠將老朽的屍體埋葬於此地,也算是你我相識一場,盡些緣分。”
楊瓊見他話語說得傷心,驚慌道:“前輩為何說出這種話,如此荒謬,在下怎能糊塗答應?”
殷暮然道:“難道少俠還看不出來嗎?呂天王是欲殺我而後快,老朽已是年過七旬之人,死不足惜,只是不想暴屍荒野。少俠若肯念萍水相逢之緣,便要應允,否則老朽死不瞑目。”
楊瓊聽到這話,焦急起來,心想這老翁分明是叫我救他性命,方才會說這弦外之音。可我怎麼去救?這是他逍遙庄內部之事,我如何能插手進去,只能是惹禍上身。我若幫他抵擋師叔,日後見了,必然惱恨於我。顯得是明知是親友,倒去幫了外人。可我要是袖手旁觀的話,以師叔的本事,他如何能保住性命?
正在兩難中磋嘆,面色難堪。忽的想道:“師叔初始並無殺他之意,主要是迫他交出那叫什麼寶典的東西,是他三番兩次的不肯,師叔才忍無可忍,定了殺心。我料這寶典必定是逍遙庄的要物,或是一部上乘武學,卻不合被他暗取攜身,欲將其帶離中原之地。呂師叔是一庄之主,自然是要來維護庄規,教訓下屬。如此一來二去,倒是這殷暮然盜寶在先,呂師叔奪寶在後,這一爭一奪中起了爭執,當然只能是武力居勝。
這般想定前後之事,便道:“以晚輩看來,前輩也過於短見,這物歸原主,才是正理。這寶典既然是庄內寶物,理當由天王保管,才是道理,前輩如何能自作主張的把來佔為己有?天王是仁義厚道之人,又對前輩無加害之心,只要前輩把這寶典交還了,不就合言歡笑了么?不是晚輩多嘴,卻是前輩一味執着,有失風範。”
呂天王見楊瓊說著公道話,又將自己美言,也不管他是否真心實說,只是滿意,指着殷暮然道:“你來聽聽,連旁觀之人都知你其心不正,你那番巧語乖言還想瞞得住世人嗎?枉你在逍遙庄幾十年,臨老了來竟干這等沒轍之事,不怕惹人笑話?”
楊瓊見師叔已下達最後的口令,必不會再客氣說話,又實在不願意看見兩位前輩為此火拚,又勸道:“前輩就依了天王之言,有何不妥?”殷暮然怒睜雙睛,面色發狠道:“逍遙庄發生的事情,你一個外人懂得什麼玄機。羅羅嗦嗦,想幹什麼?”楊瓊見他言語生猙,只道他誤解了話意,解釋道:“貴庄內部的事,在下不敢多言,只是憑意說句公道話,以免前輩與天王發生誤會,前輩何必發怒?”
不想楊瓊如此說,恰似把他激得更凶,如同在火上澆油一般,殷暮然大叫道:“誰讓你在此嘮叨?莫要自作聰明,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武林機要?不要再糾纏不清,教人煩惱。”
楊瓊聽他如此說,面色不禁一陣滾燙,羞愧不已。自知好意為他排解這場紛爭,又不曾言語有失,卻反遭此等當面羞辱。將自己的用心良苦視若廢話。心中好不怒火,暗罵道;“好你個殷暮然,一把年紀還這麼烈火,我好心好意的為你解危,你不謝便罷,反而要將那等言語來中傷我,便讓你吃些苦頭在先,看你還敢不敢逞強。”回道:“前輩教訓得是,晚輩不多言便是。”側退一處,果真是一言不發,只等看戰。他未見過呂天王的武功,但心中也十之八九的知道殷暮然不是他對手。
呂天王見楊瓊惶恐,微微一笑,罵道:“你不肯聽我一言,又不願意聽楊少俠一句公道話,看來你早有竟斗之心,廝殺之意。今番饒了你,日後也是個禍害。”正待挺槍出手,身後陸廷卻看不出動機,聳臉埋怨道:“叔叔,我們我們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程,也不曾好好的休息。今夜既然截住了他,就該取回寶典,何必與他這麼多的廢話?”呂天王喝道:“胡說八道些什麼,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
陸廷道:“我只說一句。”呂天王道:“一個屁也不要放,大人的事,你小孩兒懂什麼?”?陸廷見叔叔嚴詞相喝,頗有怒意,敬畏道:“侄兒不敢了。”閉嘴一時,背後嘀咕道:“若是爹爹在此,哪裏有這叔叔這麼嘮叨?幹着說話,都忘記了正事。”
呂天王功力深厚,眼觀四野,耳聽八方,陸廷自言自語豈能瞞得過他的聽力?只是不願意與小孩兒計較。對殷暮然朗喝一聲:“你不出手,呂某一樣不會留情,難道你不想和呂某切磋一番?”
殷暮然聞說,自知已無選擇,無奈之下,拔了草地上那支紅櫻槍,丟開幾個花架,下個陣勢。呂天王見狀,呵呵大笑,聲音高亢洪亮,氣力飽滿,將湖中震顫盪波,陸廷捂耳皺眉。喝一聲道:“看槍。”右臂握住槍頭,疾步一拖,忽的槍尖調前,一搖一梭,使一招風捲殘雲,搖槍猛的往前胸口上鑽刺。槍法力度,運使得極當,槍尖上吐開一道寒氣,影隨旋風,披風飄抖。月暉雪色照耀在烈紅的長風上,顯得霸氣十足。
殷暮然不甘示弱,揮槍在中門一隔一攪,兩條槍便如同粘住,彼此步伐左右錯落更替,翻來覆去,你攻我守。兩人都是槍棒上的行家,皆無輕敵之意,交戰激烈。
呂天王這招風捲殘雲是從劍式中領悟模仿的槍法,十分靈捷,宜於近戰。起手便可展到迫敵自保自守的效能,更有先發制人的優勢。槍乃長器,本不適於近戰,但呂天王手中的長槍卻是隨己心意精心打造而成的稱手兵器,齊眉八尺,遠攻近守,有如行雲流水之線。若非殷暮然不是槍法上的行家,與之交槍,自然非吃大虧不可。
但凡鬥武之人,首要數招十分重要,不但要在數招的氣勢和武藝上壓制對手,更為重要的是斷絕對手求勝的念頭,教其心有餘悸,膽氣不足。高手過招,並非單以在武功上可定輸贏,心理上更是能主宰成功與敗。若是在生死之間,心有膽怯,這無疑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讓對手兇猛霸烈,盡情施才壓制。
呂天王見他能遮攔住自己的快槍近戰的攻勢,立刻回槍變式,側轉身軀,款扭狼腰,搖舞槍往尖往他喉結中刺。殷暮然見槍來得迅猛,撲朔迷離,連忙挺槍在彼的槍尖口上左右交擊,起手撥不動五七合,臂上力軟。側斜腰裏一閃,竄出核心數尺。
呂天王槍尖刺空,臂握槍頭,一個半弧掃合,斜卧之中把槍用力在周圍掃擊成一個圓圈,臂長之度加上八尺長槍,足能在自身四周化下一個丈余寬的大圈。殷暮然功力早被楊瓊耗去大半,加之呂天王乃是純陽內力,殷暮然如何擋得住?比及知曉,豎槍一隔,早被槍身氣力震得倒退數步。
呂天王挺腰立身,步踏旋風,槍尖直刺。招法疾快狠毒,都是些足以一招斃命的槍式,剛烈氣猛,勇不可擋。槍法不像劍式上那麼靈巧善變,但卻實用,槍法本不講究劍法招數上的無限之變,亦無刀法上的扣招鎖式之累。高手之勇,並非取勝在一些奇異善變的兵器招式上,而是本身的機智勇略。故此有無兵器,倒也不是最為重要。
殷暮然原也是中原武林的槍棒高手,槍法之精自然是高過尋常之人,只不過一來年老,氣力與身手的運使自然大不如前。二來自身所學的槍法皆是武林中現有的絕技,稍懂槍棒者無不會些。呂天王出於將門之後,武藝一脈單傳,邊境上是真刀真槍的浴血磨練,身入江湖后又習學得不少的槍棒精髓,精益求精,追求至上,正是大展身手之時,方方面面無不佔優。殷暮然的武藝雖是不低,卻遠不是幽雲天王之敵。他兩個原本是一主一工,今番卻撕破麵皮斗惡,甚是教人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