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節 幾度春風

第一百二十四節 幾度春風

九月底,江南,揚州城郊的邵伯鎮。

院子裏的梅子樹在陣陣秋風中枯萎了樹葉,一片片金黃的落葉乘風飄落,躺在灰白色的石板小徑上,星星點點地,別有一番風情。我從燕京出走之後,沒有去別的地方,徑直來了江南,故地重遊的同時,也在這裏安了家。

九年前我住過的那個院子,早已有了後續的人家居住。由於這些年來附近沒有戰亂,商業很快得到了恢復,市面上也很快繁榮起來,往來商賈富豪眾多,文人騷客自然也缺不了,所以這裏不但沒有荒廢,反而比當年敞亮了許多。院子擴大了一半,房子重新修葺過,還多了個小小的荷花池,漂亮的假山和秀麗雅緻的小涼亭。但院子裏原本的幾株大梅樹還在,這麼些年不見,明顯長粗了許多,枝繁葉茂,風吹過時就會沙沙作響。出於對舊日過往的懷念,我買下了這座院子,收拾停當,就安頓下來。

離開多爾袞的日子,似乎並沒有如我原本想像中的難過,倒是全身心地輕鬆起來。每日幽靜安逸的生活,沒有外人來打擾,衣食無憂,的確夠舒適的了。每日的百無聊賴中,我就做做女紅,和我帶來的人下棋,或者出去和鄰里家的婦女聊天,跟她們學織布,交流廚藝……感覺我已經很徹底地融入到這個古代的民間生活里來了。

即使是這樣,我仍然很無聊,於是叫阿娣去給我買來文房四寶。每天坐在院子裏葡萄藤下的桌子前寫東西。我寫的是什麼?說來也很有趣,是。這地主角不是別的什麼人,而是我自己。從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一天寫起,接下來寫了我莫名其妙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的見聞。自然而然地,還有我和李、多爾袞、多鐸等人地初遇。我當時的想法,當時的心情。都以我地視角完整地復原出來。當然有些記憶已經不太清晰了,就簡略地代過。這本自傳一樣的小說我寫來給誰看呢?呵呵。應該不會有讀者吧,唯一地讀者就是我自己。

自己寫自己,自己讀自己,似乎是件很自戀的事情,只不過我早已過了自戀的年紀,現在寫這些東西,是為了留給我老年的時候看。到時候,我頭花白。滿臉皺紋,對於年輕時候的記憶已經忘記得差不多了,幸好還有這麼一本書,記載了我的過去,記載了我的青蔥歲月,我的美好年華,我地愛恨情仇。還有什麼,能比這種回憶的方式更好的呢?

從夏天到現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四個多月,我這本書也寫了將近三個月。大約有了十五萬字了,已經可以裝訂成厚厚的兩本。但是書名叫什麼好,我一直沒有琢磨出來。某一天無意間來了點靈感,就在書的封面上寫下幾個字清國傾城。

這書名很俗氣吧?不過我本來也不是什麼文藝什麼風雅的人,我的人生經歷無非就是些灰姑娘、王子、公主、王后、國王,還有惡毒的女配,勇敢的將軍,狡詐的敵人……形形色色地人聚集到一起。上演一出酸甜苦辣樣樣俱全的狗血戲劇罷了。這樣世俗的故事。當然配不上風雅的名字了。

我慢慢地回憶,慢慢地寫。文字嗦而繁瑣,更懶得講究美感修飾。前幾天終於寫到了我剛剛嫁到盛京時候,和多爾袞拜堂成親,喝得爛醉如泥,踉踉蹌蹌地去洞房的經過。我一面寫着,一面微笑着,溫馨而甜蜜。那時候的他,還真是年輕,真是英俊啊。我清楚地記得,我的蓋頭被掀開來的時候,看到地那個一身紅衣地他,就像稀世的紅寶石一般絢爛奪目,又彷彿是神最眷顧地凡人,慷慨地賜予他俊美的外表、絕頂的智慧、非凡的武力、堅定的意志和絕大的勇氣。這樣的男人,怎能不立即打動女人的心?讓女人不顧一切地沉溺進去,愛他,為他痴狂?

野心勃勃的男人用畢生精力去追求永恆,但究竟有幾個能名垂千古?當他們死去多年以後,有多少人能記得他們的名字,知道他們是多麼的英勇,多麼的風流,還有,他們的愛情有多麼的偉大?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永恆的不是功業,不是**,更不是靈魂,唯有史冊上的英名,小說家筆下的文字,才能亘古流傳。我不知道後世的人將會如何記載和我們相關的這段歷史,太久遠的事情,我懶得去猜測,更不能預料,我現在只要寫這段歷史,給我自己看。

這幾天有點累了,就暫時停止寫作,到外面去走走,散散心。我去了距離這裏只有二十里路程的揚州。比起九年前,這裏顯然繁華了許多,亭台歌榭,暖風拂面,絲竹悅耳,隱隱能聽到商女們那婉轉輕盈的歌喉,或者一些我聽不懂的吳曲越調。

有趣的是,我居然在二十四橋附近,遇到了兩個故人。一個是九年前在淮安偶遇的冒辟疆,一個就是我懷疑在四年前偷偷逃掉的陳圓圓。兩人衣着樸素,看起來和周圍的路人沒什麼兩樣,陳圓圓更是不施脂粉,素麵朝天。雖然她也三十多歲了,卻一點也不見色衰的模樣,依然如以前那樣清麗姿容。令我詫異的是,她懷裏抱了個看起來不滿周歲的幼子,胖乎乎的小手拿了個小布老虎,正興緻勃勃地擺弄着,出咿咿呀呀的叫聲。

他們見到我,更是驚詫不已,以為眼花了認錯了人。即使我主動上前和他們打招呼,他們還是不敢相信。愣怔了一陣子,這才回過神來。後來我們找了個路邊的小飯館坐下來敘舊,聽他們講了這幾年來的經歷。果然如我所料,陳圓圓趁着吳三桂在遼東屯田的時候。從王府里溜走,來到江南找到了舊日地情郎。這全是拜我替冒辟疆轉交的那封信所賜,她才有了和她的冒郎破鏡重圓的機會。起初怕吳三桂派人來追查,兩人自然不敢繼續在如皋居住。就搬去了嘉興躲避。這幾年來風平浪靜,生活也就安頓下來。這次他們回如皋探親,順便到揚州故地重遊。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巧遇了我。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實在令人感慨。

看這兩口子還如新婚夫婦一樣地恩愛,想來平日裏感情很不錯,生活也很順心。問起陳圓圓懷裏的幼子,原來不是她生的。因為她是秦淮青樓地出身,不能生育,冒辟疆又沒有納妾,只好將剛剛滿月的小侄兒過繼來當兒子。看來亂世地顛沛流離,經歷了人生的挫折跌宕。他早已不復當年風流,開始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了。他和陳圓圓能有這樣的結果,實在是很難得,也很美滿的了。所以,我由衷地祝福了他們。希望他們能夠白頭偕老,恩恩愛愛一輩子。

在回來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好,想到我來到這裏的確辦了不少好事,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甚至還撮合了美滿地姻緣。而原本歷史上的揚州屠城。更成了虛無,不曾生,也再不會生了。我一人之力雖然綿薄,不過我不因此而逃避,不因此而自私,我努力過,奮鬥過,並且達成了很多目標。我算不算成功了呢?

回到宅子的時候。正好是下午,陽光明媚。涼風習習。我走上落滿黃葉的門口台階時,正準備開門,目光卻突然被一件憑空多出來的東西吸引了。一個小小的,白色的物事映入我的視野,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有點眼熟呢?

我彎腰揀拾起來,放在手心地觀察,啊,這不是一隻紙鶴嗎?大約有兩寸長短,用潔白的硬紙摺疊,很精緻,能看出摺紙鶴的這個人地確心靈手巧,或者起碼很用心。只不過我詫異的不是這個,而是,這明明是我那個時代的手工作品,這個時代的人應該沒有會的吧。就算有會的,也不至於和我折的方法一模一樣,還放在我的門口……真是奇怪了。

當年我地確把摺紙鶴地方法教給了鄰里的女孩,只不過這次回來,她們家早已搬遷掉了,難道她將這個方法教給了別人?那麼這個神秘地摺紙人把紙鶴放在我門口的台階上是什麼意思呢?看那擺放的端端正正,應該不是大風吹過來的。

帶着心中的疑惑,我拿着紙鶴進了門。院子裏依舊幽靜,和我離開時候沒有什麼兩樣,只不過沒有人出來迎接我,平日裏伺候我的人都到哪去了?沿着小徑來到正屋前,我正準備推開房門,卻見房門一動,“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了。

等我看清了開門的人時,立即“啊呀”一聲叫了出來,目瞪口呆了。給我看門的人,似乎很滿意我這種驚愕的反應,臉上帶着壞壞的笑意,彷彿惡作劇得逞一般。

“你……怎麼會是你?”呆愣了片刻,我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別人,而是多鐸。快半年不見,他黑了些,比以前瘦了一點,也許是趕路辛苦造成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你少大驚小怪”的神態,“怎麼,我不能來嗎?你不想我來?”他一手叉腰,一手扶着門框,用慵懶適意的姿勢站着,倒好像他是這裏的主人,來給我這個來登門拜訪的客人開門一樣。有趣的是,他居然穿了漢人的袍子,天青色的長衫嶄新嶄新的,手上沒了扳指,腰間沒了荷包和火鐮,或者裝飾用的蒙古小刀,取而代之的是樣式簡單的玉佩。本來這身裝扮是很風雅很斯文,像是精心打扮過的。可大煞風景的是,一把摺扇被他斜插在脖子後面的領口裏,整體效果立即被破壞了,還破壞得很徹底。

我忍不住嗤笑了,恐怕也只有他多鐸,才能把好好的一套裝備弄成這般毀壞性的局面。青年時候如此,中年了也沒能改變多少。

面對我“鄙夷”的目光,他不但不臉紅,反而很得意似地把扇子從背後抽了出來,動作和他取弓箭差不多。然後“唰”地展開來,很瀟洒地搖啊搖,扇啊扇,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瞧你這眼神兒,沒覺得我變化很大嗎?”

我故意不接他那一茬,裝作沒現,“什麼變化,沒看出來。”

“你看我,像不像漢人,像不像個風流才子?”說話間,他還真的有了舉動,模仿着戲台上的小生,邁着優雅的步子,走了一個來回,又擺了個很矯情的造型。“看看,不錯吧?是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也更斯文了?”

我忍不住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呀,年紀一大把了還好意思扮小生,也不覺得臉紅!”

“嫂子一點都不見老,小叔子我又怎麼會見老呢?還記得不,九年前的那個夏天,你剛剛來揚州,我接到消息之後連夜從揚州城外的大營里趕過來,走到門口,你就像我剛才那樣,從裏面把門打開了?”雖然不像剛才那樣嬉皮笑臉了,不過在追思往昔的時候,他仍然微笑着,亮亮的眼睛裏蓄滿了喜悅,如同秋水橫波,款款地蕩漾開來,明媚而欣然。“當時你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什麼,還記得不?”

他的話自然而然地勾引起我就日的回憶。是啊,當年我的確就站在這道門前,和那個英挺威武的大將軍見面的。眼下時過境遷,他比當年福了些,模樣倒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可這身衣着,還真讓我啼笑皆非的。“我說的什麼話,哪裏會記得,都過去這麼久了……”

“呵呵,你不記得,我卻偏偏記得清楚,一字兒都不差你當時說,十五叔,別來無恙?……還有你說話時候的模樣,穿的衣裳,頭上的簪,我都記得清楚呢。你當時穿了杏黃色的衫子,梳了漢女那樣的髻,鬢間插了一朵嫩黃的絹花,還有白玉的簪子。你那時,真好看,我都看呆了……”

我聽着他的讚美,心中免不了美滋滋的,“呵,我那時好看,難道現在就不好看了?”

“哪有,現在更好看了。”

我突然想起了手裏那隻剛才門口撿拾到的紙鶴,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正想問,他就在我之前問道:“怎麼樣,折得像不像?”

“你折的?”真是不可思議“當然是我折的了,沒想到吧,我會的東西還挺多呢。”

我更加詫異了,“你怎麼會折這個,誰教你的?”

“你教的啊,”說著,他轉身朝屋裏走去,不等我讓座,就在堂內的主位上坐了下來,我只好屈就客位了。“你別問我什麼時候學的,我是偷師,所以要保密……這次來,我是給你送禮來的,先讓這隻小鶴在門口替我跟你打個招呼,等會兒,我就給你獻禮。”

“獻禮?什麼禮物,讓你大老遠地跑來送的?”我猜測着,看他這般神秘態度,好像真有什麼我意想不到的禮物呢。能是什麼呢?還真想不出。

“不着急,晚上才能獻呢,你先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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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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